第427節(jié)
哪怕一個人騙人,他的眼神最騙不了人。但這話不是絕對的,真正會騙人的人,連眼神也是會騙人的。 這么坦蕩的眼神,不代表就不騙人。 云遲一直覺得武威候心思深,讓人看不透,哪怕這一刻,他就站在他面前,任他看個徹底,他也依舊覺得。但他處處又表露出忠心和坦然,這么多年,除了他侯府內(nèi)院娶柳芙香弄出了那一出不光彩的事兒外,跟著朝臣們偶爾裝糊涂外,沒干什么危害江山社稷的事兒。 他的記憶里,他對姨母確實很好,對蘇子斬也確實很好,從沒放棄為他找神醫(yī)天不絕,哪怕天不絕是他昔日的情敵,是姨母心里念著的人,但為了兒子,他也做了。對于南楚皇權(quán),他也十分擁護,從父皇是太子時,他一直就輔助他。 皇上每次提起武威候,也只說他明明是個聰明人,但有些事兒辦的有些糊涂,不過人沒有十全十美,寧愿要個糊涂的臣子,也不要太聰明過了頭的,不好掌控。 如今,他看著武威候,盯了他許久,想著好一個聰明又會糊涂的人。 他負手而立,聲音平靜溫涼,寡淡一如往昔,帶著絲漫不經(jīng)心的清寒,“姨母有一枚金絲袖扣,侯爺可知道去了哪里?” 第五十五章 武威候一怔。 云遲就在他這一怔中,從他坦坦蕩蕩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許情緒。不過也就那么一瞬,他眼底布滿了疑惑,“太子殿下這話是從何說起?本侯不記得夫人有什么金絲袖扣?!?/br> “哦?侯爺不記得嗎?”云遲淡笑,笑意不達眼底,“那侯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姨母有一枚金絲袖扣,不是市面上那種常見的袖扣,二十年前,江南織造的一位老手藝人用祥紋血玉融了金絲,做了一枚金絲滾水袖金邊的金絲血玉袖扣,普天之下,只有這一枚,送給了姨母。這么珍貴的金絲袖扣,侯爺在姨母生前,素來待姨母心細,處處對姨母都好極了,能不記得她曾經(jīng)佩戴過這枚事物?” 武威候垂下頭,請罪道,“老臣實在不知此事,老臣雖待夫人情深,但做得也有不好之處,若殿下說的卻有此事,老臣還真想不起來,畢竟時間太久遠了?!?/br> 云遲瞇起眼睛,“侯爺可真是本事啊,藏的可真深,你抵死不承認,是打定了本宮奈何不得你嗎?” 武威候抬起頭,坦然地看著云遲,“殿下,老臣不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臣不知就是不知。老臣一直以來效忠皇上效忠南楚,雖于家室上糊涂,但對朝事從來兢兢業(yè)業(yè),不敢懈怠,雖有人易容成子斬劫走了太子妃,老臣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兒。望太子殿下明察?!?/br> 云遲冷笑,“本宮明察了之后才來問侯爺,可惜侯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 武威候拱手,“殿下要定老臣的罪,請殿下拿出證據(jù)。不能因為有人冒充子斬劫走太子妃,殿下便因此懷疑老臣冤枉老臣?!?/br> “證據(jù)不急,本宮會給侯爺?shù)?。”云遲看著武威候,想著他還是低估了他,他一句全然不知道,便推卸的一干二凈。若是真不知道,他眼里也不會一瞬間在聽說此事說閃過情緒了,也不會連想都不想,就說沒見過了。 無論是安陽王妃,還是安書離,哪怕是他,還有當初聽安書離說有印象的蘇子斬,都毫不掩飾地想了許久,才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還是沒見過。 而武威候,一口咬定沒見過。 好一個沒見過! 他一直覺得武威候其人頗深,讓人看不透,無論是前往西南境地平亂,還是前往北地肅清,以及治理川河谷水患,或者布控京城布防,他哪怕安排了趙宰輔,都會避開武威候,哪怕他自動請纓,他用蘇子斬也不用他。 他不太相信武威候,也是有這個原因。 如今可見,他不相信他是對的,不敢說他與背后之人是什么關(guān)系,但恐怕一定有聯(lián)系,或者說,是他本身,或者說是他擁護背后之人,或者說是一條繩上的,亦或者他是知情者。 總歸,他不可能干凈。 昔年,他在南疆,為了救姨母,拿出了什么傳家至寶與南疆王交換,讓南疆王同意用寒蟲蠱救姨母,而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東宮那株鳳凰木是用死蠱養(yǎng)的? 他看著武威候,又寡淡地道,“那么侯爺可知道死蠱?可知道我母后姨母就是死于死蠱?” 武威候坦然的眸中又閃過情緒,不過也只是一瞬,便溢滿驚然,神色驚怔,“太子殿下,你說什么?” 云遲攸地一笑,“本宮很好奇,侯爺對我姨母,當年是抱有一顆什么樣的心思追著她明知在她心里有傾慕之人的情況下入宮請旨賜婚不惜借酒裝瘋玷污了她的清白也要娶她?” 武威候面色猛地一變,忽然震怒,“殿下,夫人已逝,生前對你昔年多有照拂喜愛,你就是這般侮辱她的嗎?” 云遲盯著他震怒的臉,臉上布滿冷意,不答他的話,又扔出一句,“本宮想知道,侯爺想要亂了南楚江山,為何在父皇當年還是太子時你們一起前往南疆時沒下手?反而借南疆王之手,帶了一株鳳凰木回來,那時候,你可想過讓我姨母因此而死?” 武威候氣血翻涌,看著云遲,咬牙道,“太子殿下,你句句懷疑老臣,是想老臣已死已證清白嗎?” 云遲目光平靜,“侯爺怎么能死?侯爺可是南楚的肱骨重臣,沒了侯爺,南楚的朝堂可就沒滋味了?!痹捖?,他轉(zhuǎn)身,不再逗留,出了房門。 安書離一直看著二人來往,如今見云遲離開了,武威候依舊一臉怒氣,他深深地看了武威候一眼,跟著云遲出了房門。 二人離開,武威候目光一直相送,外面大雪紛飛,他不必走出去,也知道今日大年初一,皇上昏迷,太子妃失蹤,朝野上下滿京城怕是都沒半絲過年的喜慶。 他站在原地許久,直到云遲身影消失,他才坐回椅子上,面上怒意褪去,一雙眸子平平靜靜,面色也平靜無波。 云遲出了安置武威候的院落門口,又走出幾步,停住了腳步。他沒撐傘,雪花落在他身上,頭上,短短時間,便將他青絲墨發(fā)青袍上染了白霜。 安書離停在他身后半步,身上也落了雪花白霜,但云遲的氣息更冰凍冷冽,讓他都有些不敢靠近。他道,“殿下愛惜身體,天寒地凍,仔細傷身。” 云遲沉默片刻,抬步往前走,同時冷聲開口,“書離,旁觀者清,由本宮與武威候這一番交手,你能體會幾分實情?!?/br> 安書離道,“十有八九,侯爺怕是一直都藏的太好太深了?!?/br> 云遲笑了一聲,冷得很,“如此沉得住氣,如此坦然面不改色地與本宮胡扯隱藏,若非本宮盯著他不錯眼睛,還真是會覺得他忠心不二,從來沒有不臣之心呢?!?/br> 安書離欷歔,雖然他也覺得武威候有些深,至少比敬國公和他父親安陽王讓人覺得深不可測,但一直以來他偶爾有些糊涂事兒太讓人說道,所以,掩蓋了他本身,才讓人覺得,他與他們是一樣的,其實不然。 他揣測道,“難道子斬出事兒,與侯爺有關(guān)?侯爺若是真與背后之人牽扯?那子斬呢?到底是父子,難道一直以來他不曾察覺?還是察覺了,只不過隱瞞著,才造成了今日之禍?” 云遲聞言不語,他對武威候不太信任,蘇子斬似乎也不太信任武威候,他與他雖不對付,但自從為了花顏,他入朝守護他,便與他某些想法不謀而合。 他敢肯定,在從北地回京之前,他一定沒察覺武威候如何,否則以他的脾氣,估計會直接站在武威候面前,毫不客氣。至于回京后,至少他與花顏大婚后,因為花顏孕吐,他每日都抽出大半精力關(guān)注照顧她,加之京中一直太平,他與他議論朝事兒時,沒發(fā)現(xiàn)他異常隱瞞什么,若是他隱瞞了,那么…… 一定是十分不好說的事情,或者是不敢與他說的事情。 他沉聲道,“你覺得,接下來該如何查?” 安書離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雖云遲、蘇子斬、陸之凌與他,他們四個人里,他與云遲走動的近些,但與蘇子斬,打的交道還真不太多,不及陸之凌,在西南境地平亂時,二人了解的深了些。 所以,也是基于這個,他才有所懷疑是不是蘇子斬為了花顏謀定而后動不在乎她懷有身孕奪了他,但被云遲否定,他也覺得云遲了解蘇子斬,他說不可能,那就是不可能了。 打消了這個想法后,他便將武威候與蘇子斬父子放在了對立面上考量,片刻后,對云遲建議,“太子殿下既然認準侯爺有鬼,那么,不如就查查武威侯府的發(fā)家史,也許有收獲也說不定?!?/br> 云遲猛地停住腳步,看著安書離,“你的意思是?” 安書離道,“沒有無緣無故的亂社稷謀反,不管侯爺是否是背后之人,如今都脫不開與背后之人牽扯。既然梅花印衛(wèi)被那統(tǒng)領(lǐng)掌用,由梅花印衛(wèi)追溯到四百年前的后梁皇室,也就說明,后梁嫡系后裔存在。所以,查武威侯府的發(fā)家史,也許順帶的能查出些東西,只要查出些什么,也許對找尋太子妃有力。” 云遲點頭,沉聲道,“本宮的人都派出去了,此事就交給你來查吧?!?/br> 安書離頷首,“好?!?/br> ------題外話------ 明天更新在中午一點,多更幾更,大家一點再來看,么么~ 第五十六章 (一更) 梅疏毓歇了一覺后,有了些精神,片刻不耽擱,出了東宮,帶著十萬兵馬,前往半壁山搜查,以半壁山山腳為起點,沿著半壁山山脈,三步一名士兵,不放過一塊土地。 大雪一直下著未停,頗有讓京城再來一場雪災(zāi)的架勢。 一晃兩日,京城內(nèi)外被搜查了個天翻地覆,花顏卻不知道,她昏迷了兩日。 這一日,她醒轉(zhuǎn),還未睜開眼睛,便對四周有了感知,四周頗為寒冷,像是身在冰窖中,有一個人,待在她的不遠處,氣息似與寒冷融為了一體。 她感知那個人,氣息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幕,攸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是漆黑的那種黑暗,不見事物,她身子似躺在一塊硬邦邦的板子上,她動了動手指,渾身雖僵硬疲軟,但是卻能動,并未被束縛,她慢慢地坐起身,頭頂似又碰到了一塊yingying的板子,發(fā)生了“鐺”的一聲響聲。 這一聲響聲雖輕微,但卻在黑暗的靜寂中尤其清晰。 她動作一頓,伸手摸向頭頂,是板子沒錯,又摸向四周,一樣的板子,伸開腳,踢到了腳下的板子,又發(fā)出“鐺”的一聲響聲。 這“鐺”的聲響頗有些厚重,她心中一下子明了,原來自己躺在了棺材里,而且還算得上一副上好的棺材。 而他感知到的那個人,在棺材外。 連續(xù)發(fā)出的聲音沒讓那人動彈過來,也沒說話,所以,她沒急著出去,先伸手放在了小腹上,兩個多月的小腹尚感覺不出來什么,她伸手給自己把脈,半吊子的醫(yī)術(shù)能感覺出是滑脈,孩子安好,遂放下了心。 她這才伸手推了一下,沒推開棺材蓋上的板木,又用力,才讓頗為厚重沉重的棺材蓋挪動了絲縫隙,透進了些許光來。 光線雖昏暗,但還是能讓她清楚地看清了,果然自己躺在了一口棺材里。棺材沒被釘死,她才能掀動棺材蓋。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幾日,但到底目前還沒殺了她。 本來那一日她覺得會沒命,卻沒想到如今還能活著。 她又用力推了兩下,手骨綿軟無力,力氣太小,效用不大,她索性不推了,對外面開口,“喂,幫我掀開這板子,重死了,我沒力氣?!?/br> 她話語隨意,像是外面的人是她的要好的熟人。 她話一出口,外面?zhèn)鱽怼昂恰钡匾宦暲湫?,便再沒聲音。 花顏聽著這熟悉不屑的冷笑,心里又寒了寒,勉強壓制住心底的不舒服,“都到了如今,被我識破了,你又何必還學(xué)子斬的語氣做派?” 外面的人又冷笑了一聲,這次寒冽了些,依舊沒開口。 花顏知道人在屋檐下,她想弄清楚,除了她在這一口棺材里,還在什么地方,繼續(xù)與他說話,“你既沒殺了我,如今我醒了,何不放我不出來?” 這一回,那人開口了,比蘇子斬的熟悉的聲音多了幾分陌生的寒霜,冷冽如劍刀子,“我親手給你打造了一口棺材,就差釘釘子的最后一步了,你以為我會放你出來?” 花顏聽著他聲音不像是說笑,心底又沉了沉,語氣卻隨意,“你得手后,干脆殺了我豈不是省事兒?” “殺了你,讓你死的痛快,豈不是便宜你了?”那人聲音森森,“就是想活活將你釘在棺材里,一日一日,消磨至死?!?/br> 花顏不怒反笑,“就算你這般讓我死,也該讓我知道我死在哪里吧?另外,人死之前,總該做個明白鬼,免得我去了閻王爺那,恨生前死的不明白,化成厲鬼來找你索命?!?/br> “你想知道這里是哪?可以猜猜。猜對了,我可以先放你出來了解個明白再讓人死。”那人冷嗤了一聲,語氣依舊是寒到了骨子里。 花顏聽他語氣雖森寒入骨,但話語卻給了她一個松范的機會,也算得上好說話,她想著這人在北地與她打交道時,都是要她命的招數(shù),如今這般好說話嗎? 她靜坐著又用感知去感受,這一片地方似乎有些空曠,但空氣不是十分流通,說冷,也不是外面那冰雪寒天的冷,只是透著一種冷到了骨子里的涼。 說是冰窖,不太像,她沒感受到寒冰之氣,倒是感受到了幾分地下城的腐氣。 她猜測著,腦中驀地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不過還是被她第一時間就抓住了,她有些情緒莫名地開口,“若是我沒猜錯,這里大約是墳?zāi)估?。?/br> 她話音一落,那人冷笑,“果然是云遲死活都要娶的太子妃,那你說說,這里是哪個墳?zāi)梗俊?/br> 花顏想著總不至于是南楚歷代皇室的墳?zāi)?,沉默片刻,輕聲說,“后梁皇室陵寢?” 她說完,心中莫名的情緒涌了涌,若是這個地方,那么是四百年前她死活都想來的地方,可是,沒成。 “你倒是會猜!”那人早先似乎坐著,如今聽完花顏話語,攸地起身,來到了棺木前,抬手,一陣寒氣拂過,“砰”地一聲,掀開了厚重沉重的棺材蓋。 花顏眼前的光線霎時一片清明,雖這一處地方,不及青天白日里的明亮,有些許昏暗,但不妨礙她這個乍見光明的人看清立在棺材外的人。 一身寒氣,帶著煞氣,一雙眸子翻涌著殺氣,容貌卻是與蘇子斬一般無二的容貌,但是蘇子斬在她面前,從沒露過殺氣。哪怕昔日她闖進順方賭坊借由他之手攪局對付云遲,他也不過是冷得帶著狠辣和對她膽子的審視和觀察。 而這個人,一身氣息,就像是地獄里走出來的,帶著毀滅天地的黑暗。 眉眼無一處不像蘇子斬,身量也無一處不與他一般無二,哪怕頭發(fā)絲也相同。 她目光盯著他的眼睛,除了這雙眼睛里的情緒不同,還真是能以假亂真如一個人,也難怪她那一日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