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我不知道?!贝蘧b筲蟮貒@了口氣,“我得回去問問阿兄,文武都好,總之,我決定得做個有用的人了,如今想想,除卻那些附庸風(fēng)雅的本事,我不會武,也不太懂治理百姓,好像什么都不行……” 他越說越發(fā)地郁郁不樂,陷入自我一無是處的譴責(zé)之中,謝映棠也不知該怎么勸他,兩人便這樣坐著,吹著城外刮來的涼風(fēng),相繼陷入沉默。 前方傳來一聲清響。 謝映棠循聲看去。 一名布衣男子抬手揮開了謝府家奴的手,嫌惡道:“這是什么粥?跟水似的,堂堂謝族,說得是來救人,實際上出手也這么吝嗇?” 那家奴臉色微變,礙于禮節(jié)教養(yǎng),便只低聲解釋道:“這粥并不稀,足下去城中任何一個粥鋪內(nèi)打聽,都是如此?!?/br> “哦?”那男子道:“你們這些當(dāng)權(quán)者欺壓我們在先,現(xiàn)在又假惺惺地過來施舍,誰知道里面有沒有下毒,還是以為就憑這樣,我們就對你們感激涕零?” 那家奴皺緊眉,轉(zhuǎn)頭與身邊人對視一眼,另一人道:“天子腳下,我們不會下毒,你若再成心詆毀,休怪我們不客氣?!?/br> 那男子等的就是這一句,連忙大喊道:“你們快看??!謝族仗勢欺人了??!我就問了一句有沒有毒,就要殺人滅口了!” 擠在后面的百姓不知發(fā)生了何事,聽聞此言一陣嘩然,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有人正欲喝粥,聞言將一碗粥全部打翻。 有人剛剛喝完熱粥,臉色一變,便開始瘋狂干嘔起來。 場面微有失控。 那人是成心來找茬攪事,明眼人一看便知。 或許是單純看不慣他們這些士族,又或許受人指使,不愿謝族白白得了仁慈之名。 紀(jì)清平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忙道:“諸位別慌!我們不會做這等惡毒之事!他只是污蔑!” 可任他怎么喊,都無人理他。 謝映棠斂袖起身,慢慢上前,冷笑道:“給我拿下他!” 那人一驚,沒想到眾目睽睽之下,謝族的人真的不顧忌人言,直接要對他動手,連忙一邊大喊著殺人滅口,一邊要跑,謝府的下人個個文武兼?zhèn)?,很快就將此人摁倒在地,堵上嘴麻利地捆了起來?/br> 謝映棠慢慢走到那人面前,語氣從容,聲音響亮,一字一句道:“謝族不擔(dān)污名,是稀是稠,有毒與否,你既然心存質(zhì)疑,那便去廷尉府自己告狀如何?” 那人“唔唔”直叫,下人將他口中布料取出,他立刻怒喊道:“你們官官相護!哪里會公平斷案!” 下人等他將話說完,復(fù)又將他的嘴重新堵上。 “你一不信謝族,二不信廷尉,在你眼中,天下皆不公,那何為公?”謝映棠冷笑道:“憑你一人信口雌黃,肆意污蔑,便是公了不成?” 她轉(zhuǎn)過身,掀開帷帽,對那些正在議論紛紛的百姓道:“諸位聽我一言?!?/br> 議論聲漸漸平復(fù),眾人都聞聲看來。 “謝族行事光明磊落,不屑于做沽名釣譽之事,更不屑偷工減料,更遑論在粥中下毒?”謝映棠嗓音清亮,一字一句落入眾人的耳中,“誰今日喝了粥之后若出了事,我族自會安排郎中為各位診治,除此之外,誰若染了風(fēng)寒之類的疾病,亦可請郎中看病,一切費用謝族自行承擔(dān)?!?/br> 她語氣坦蕩,擲地有聲,百姓一時陷入沉默。 有人認(rèn)出謝映棠就是上回破廟之中啃燒餅之人,忙出聲道:“我相信這位小娘子!” 一人帶頭,人群中漸漸響起附和之聲,局面這才慢慢穩(wěn)定下來。 謝映棠轉(zhuǎn)身對身后侍從使了使眼色,對方立刻意會地點頭,忙去招呼百姓,一個個笑得如沐春風(fēng),溫言細(xì)語,將躁動的眾人慢慢安撫下來。 成靜下馬車時,便看見謝映棠重新戴上帷帽,又坐回去歇息了。 他垂下眼,低眸笑了笑。 子韶見他笑了,也道:“謝小娘子性情善良,柔中帶剛,屬下聽說,今日天還未亮,她便走來施粥了。郎君,你看她分明是金枝玉葉,還一整日呆在這里,也是與別人家的女郎不同。” 成靜淡淡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你是何意?” 他眸子微涼,子韶心底一驚,忙道:“屬下多言。” 成靜冷淡不語,只上前去,朝紀(jì)清平淡淡一頷首,紀(jì)清平見他過來,忙放下手中事情過來,兩人到一邊去說話了。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成靜與紀(jì)清平說完了話,又走到謝映棠面前,將帕子遞給她,“翁主何不多歇一會兒?” 第31章 真心… 謝映棠猝不及防被他遞了個帕子,正想接過,卻又立即反應(yīng)過來,忙壓下心頭的雀躍之感,搖頭拒道:“我既然肯放下素日的架子來幫他們,便是將他們當(dāng)成與我一樣的人,他們都尚且過得如此辛苦,我又如何能隨意歇息,白白被人說作沽名釣譽?!彼f著,對成靜揚唇一笑,“成大人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br> 成靜無奈一笑,“翁主族中兒郎何其多,何必又讓翁主親自出來受苦?” “我族兒郎都在官署忙呢?!鄙倥恍?,騰出手來,抽過他手上帕子,擦了擦手背濺上的粥,又笑道:“家君和家兄都應(yīng)允了我來幫忙,何況,我是女兒身又如何了,大人也如那些短淺鄙陋之徒,以為女兒家便什么都做不了嗎?” 她口齒伶俐,說得倒是頭頭是道。 成靜不置可否,謝映棠便又轉(zhuǎn)過頭去,似乎不再打算與他說話了。 他眸子微瞇,凝視她精致的側(cè)顏良久,才低聲道:“哪里是這個道理……” “嗯?”她似乎沒聽清,又斜眼瞧過來,眼尾往上輕輕一掠,清媚惑人。 成靜眸子微微一黯。 他想說:哪里是這個道理,如她這般的小娘子站在跟前,哪怕她能干,他也絕不忍心讓她親自做任何事。 無關(guān)男女之別,不過出于他那一絲憐愛之心。 成靜垂下眼,慢慢挽起袖子,上前幾步,低聲道:“我來吧?!?/br> 他聲音低沉,沉沉響在她耳畔,震得她耳膜酥麻。 謝映棠一時滯住。 腦內(nèi)一亂,忽然就止不住心慌意亂,又想起她屢屢在深夜閉上眼,卻因那次春夢抑制不住的遐想——那男子在她耳畔,也是這般溫柔低語。 她耳根漸紅,想說一句拒絕的話,手中東西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奪了去。 謝映棠手上一空,身邊的紅杏看她猶在呆愣,索性主動上前,將翁主攙到了一邊去。 謝映棠在一邊站了許久,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 方才,成大人搶了她的活。 他不讓她做。 他為什么不讓她做? 他是看不起她嗎?他不是這種人呀。 那他……是憐惜她? 可,他為什么又要憐惜她呢? 謝映棠越想越深,小臉越來越紅,忽然跑到紅杏身后去,將小臉埋入她的背里。 紅杏:“……小娘子?” 謝映棠含糊道:“你替我擋一會兒?!?/br> 紅杏:“……” 她們倆誰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并不小,并且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成靜的耳中。 成靜并未回頭,只專心于手上的事情,唇角卻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 直到天色將暗時,謝映棠才準(zhǔn)備回府了。 打從成靜搶了她的活開始,她便一直在偷偷瞄著成靜,越瞧臉越紅,若是讓她阿兄知曉她在外頭這般不矜持,恐怕是要氣死。 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發(fā)覺,成靜對那些百姓笑時,笑容才是溫暖和煦的,上回她隨他去高昌侯府抄家,那時他也是在笑,可那笑容卻只讓人覺得疏離冷淡。 她手上還攥著成靜遞給她的帕子,她想了想,過去福身行了一禮,將帕子遞還給他,“多謝成大人?!?/br> 她其實不必等到現(xiàn)在才來還帕子。 到底是想還帕子,還是來與他搭話呢? 成靜接過帕子,頷首道:“不必客氣?!?/br>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昨晚洛水之事,便道:“敢問大人,近日朝中有什么事嗎?” “嗯?”成靜皺了皺眉。 謝映棠低眼道:“我阿兄近日似乎有些忙,我只是好奇,才有此一問。” 成靜沉吟道:“近日似乎無大事,在下去幫翁主打聽一下,或許會有結(jié)果?” 謝映棠忙道:“那多謝大人!也或許……是我多心了?!彼掃€未曾說完,家中奴仆卻已催來,她忙行了一禮,道:“那我就告辭了?!闭f著便往馬車方向走去。 才走了幾小步,謝映棠又忙跑回來,仰頭看著成靜,遲疑道:“成、成大人……” 成靜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她,微笑道:“翁主還有事情?” 謝映棠咬了咬下唇,小臉漲得有些紅,唯一雙眸子含了水,里面仿佛藏了千萬情緒。 他心中好笑,索性靜靜等著她說。 其實方才的言行,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他已經(jīng)沒有控制住自己了。 她若心思敏感一些,想得再多些,或許,也會察覺到其中的一些端倪。 他心動了。 所以他才會憐惜她,才會給她遞帕子,才站在這里一整日。 此刻,她就站在面前,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傾吐。 成靜垂下眼,手指微蜷。 倘若她問他,是否心動,他是否應(yīng)該承認(rèn)? 他如今……適合娶她嗎? 他心思百轉(zhuǎn)。 謝映棠卻忽然道:“大人,我我、我今天很不錯……對不對?” 他微微一怔。 她抬眼瞅著他,有些緊張,又往前挪了挪,似乎是顧忌他又如以前一般冷眼相待,又往后退了退。 成靜眉心微動,連子韶都瞧著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