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更多情況下,都是她伺候他一夜之后,她什么也不提,他便也什么都不說,兩人會將一夜的繾綣不約而同地忘記,然后,他依舊是光風霽月的謝三郎,她依舊是卑賤渺小的小侍妾。 當初懷孕墮胎的風波,成了兩個人都不提及的話題。 洛水最初或許還是抱有幻想的,但是她再也沒有期待過謝映舒的憐憫之心。這個人,冷靜又薄情,是她從一開始沒有看清。 她想:就這樣吧。 午時的陽光照得院中喬木投下斑駁影子,洛水看著桌上簡陋的午膳,著實沒有胃口,便命人撤了下去。她將琴扳到院中的樹下,坐下來好好撫琴,余光便見有人走了進來,那人低聲道:“外面日頭大,娘子還說進屋歇著吧?!?/br> 這人嗓音婉轉,哪怕刻意壓低了聲音,仍聽得出來是個極為年輕的小娘子。 洛水撫琴的手微微一頓,轉頭看了去。 這人穿著婢女服飾,微微低著頭,露出雪白的一段頸子。 洛水瞇了瞇眼睛,“抬起頭來。” 眼前的人遲疑片刻,慢慢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是謝映棠! 洛水頓時大驚,正要起身,謝映棠已飛快上前,按住她雙肩,低聲道:“我這回來找你,是有要事相商,進屋說話罷?!?/br> 謝映棠說話的語氣十分冷靜平淡,與洛水記憶中那個任性嬌氣的小翁主截然不同,不知為何她變化會如此之大,洛水微微一晃神,旋即反應過來,冷冷道:“翁主還是請回吧,妾與您沒有什么可說的?!?/br> 謝映棠卻道:“我是偷溜過來的,僅此一次機會,你當真確定了不要聽我說嗎?鄭秀宜。” 洛水猛地抬頭,“你喚我什么?” “鄭秀宜?!敝x映棠俯下身去,一字一頓道:“你鄭家究竟是怎樣滿門下獄的,你當真不想知道嗎?你本就是金枝玉葉,淪落至此,難道真的甘心?” 她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絲極端的冷淡,仿佛要望入洛水心底。 甘心么? 自然不甘心。 被人百般折辱,她如何能甘心! 洛水不知花了多長時間才說服自己,這就是她的命數,她如今沒有靠山,只能被迫接受這樣的命運。 可如今卻有人問她,想不想知道自己家族之事。 洛水看謝映棠的表情越發(fā)不善,警惕道:“你無端來找我,便是要告訴我這些?” 謝映棠微微一笑,眼底卻沒什么笑意,“若是鄭氏無冤情,我自然不會來找你,你不必管我有什么目的,你只需問問自己,想洗去這一身污泥嗎? 第100章 下毒… 洛水和謝映棠進了屋。 洛水坐下,不善地看著她,直接道:“翁主想說什么,說罷?!?/br> 不怪她對謝映棠缺乏善意,當初謝映棠與她親近,但后來卻對她置之不理,而后許凈安趁虛而入,害謝映棠不成,反而連累她失去了孩子。 雖此事不是謝映棠的錯,但洛水對謝映棠喜歡不起來。 或許也是出于那絲微妙的嫉妒心,她們本是一樣的,出身高貴,將來都注定一聲順遂。 可落魄的洛水看著依舊如此耀眼的謝映棠,看著對她寵溺溫柔的三郎,就是感到嫉妒。 她知道不對,可是她忍不住。 ……這些東西,她本來也應該擁有的。 洛水垂下眼去。 謝映棠不管她此刻態(tài)度如何,直接從袖中拿出一枚玉佩來,遞到她的面前。 洛水猛地一驚,“這是……” “這是你父親的。”謝映棠淡淡道:“你父親當初被判的是流放,而后在流放途中死于疾病,這枚玉佩便下落不明,你可知為何會落于我手?” 洛水抬眼看著她,眸子閃爍著淚光,咬唇道:“我阿耶他莫不是被人……” “他是被人滅口的。”謝映棠不急不慌地坐到她對面去,雙臂放在桌上,伏低身子看著她的眼睛,“他知道的太多了,流放不過是個形式罷了,若有人想殺他,有一萬種方法收拾他。而你,之所以沒入奴籍,陰差陽錯落入謝府,又獨獨被我阿兄留下,你可知為什么?” 洛水紅唇微抖,許久都問不出那個“為什么”。 她以為是謝映舒對她心懷惻隱之心。 難道就連這個……也是自作多情嗎? 謝映棠細致地觀察著她的表情,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細微變化。 她再接再厲,低聲道:“當初鄭大人涉嫌貪污,牽連甚大,實則是被冤枉的。旁人欲殺他而后快,自然是怕有朝一日被他重新報復,可他死了,他手上的籌碼卻無人可以找到,作為掣肘,自然要將你收入府中?!?/br> 洛水霍然起身。 她睜大眼睛,盯著謝映棠,久久回不過神來。 謝映棠對她微微一笑,唇畔梨渦一現又隱,“我雖不知當年鄭大人究竟得罪了多少人,但我知道,殺他之人來自謝族,而那時,我阿兄剛剛入朝,上頭第一個官員便是鄭大人,不過鄭大人沒做多久,便又換了人了?!?/br> 這話半真半假。 謝映舒與鄭士文確實是曾經上下屬,那時謝映舒年少初入朝堂,性情張揚不羈,哪怕與鄭家嫡女有婚約在身,也未曾將鄭士文當岳父對待。 相反,鄭士文此人剛正不阿,迂腐不化,在某些事情的政見上總與同僚不合。 謝映舒暗中觀察,這俊雅少年整日看著尚書臺吵得不可開交,自己坐在位置上喝茶,卻將他們的交談一字不落地聽了去。 心底也暗嘲鄭士文之冥頑不化,但他官階尚低,寧肯坐山觀虎斗,也懶得去摻和這些事情。 鄭士文之后下獄,與謝族脫不了干系。 但想一想,謝族權傾朝野,門生遍布天下,鄭士文但凡動靜鬧得大一些,便絕對與謝族會扯上關系。 這種關聯(lián),可以理解成仇家,也可以直接忽視。 具體恩怨如何,謝映棠其實不知道。 但是成靜給了她幾個籌碼,足以動搖洛水了。 她將話說得半真半假,就是為了牽動洛水心中最脆弱的那一根線,只要洛水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懷疑身邊最愛的人對她的目的,就達到了謝映棠的目的。 成靜那時問她:“若有一日,你知曉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利用你,我害你家族,殺你父親,你又會如何?” 她思考許久,緩緩道:“我或許親手殺了你。” 他微微一笑。 她又說:“可我若真的愛你,我殺了你,自己又怎么還活得下去呢?” 成靜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可有些時候,你必須狠下心來。你要這般勸動洛水,只有令她因愛生恨……”他微微一頓,又低眼道:“她才會成為我們手上的一把刀?!?/br> “而那把刀,刺向的是我阿兄。”她抓住他的手,猶豫道:“我不想害他,靜靜,你能不能……” 他知道她要說什么,嘆道:“三郎若肯主動放棄,我又為何要如此行事?棠兒,我至多只能答應你,若大事皆成,我能擊垮謝族,將來定不殺謝族滿門?!?/br> 她低頭不語。 他又親了親她的眉心,柔聲道:“我知曉你不忍,此事或許還會威脅洛水性命,三郎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于你亦不算安全。” “但是,要成大事,許多事無暇兼顧。” “三郎既然編造罪名欲殺我而后快?!彼曇粑⒊?,“那我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謝映棠回過神來,看著面前臉色越來越差的洛水,勉強定了定神,又意味深長地笑道:“你以為,我阿兄是真的在意你?他或許確實是對你存有憐憫之心的,可你于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洛水冷冷盯著她,強撐著道:“翁主如今所作所為,皆是在幫著成靜。誰知你所言是真是假,怕是只想利用我罷了?” 謝映棠早料到她會如此說,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從衣袖里掏出幾封泛黃的密信來,一看便是年代久遠。 若沒有準備充分,成靜也不會來讓她來冒這個險。 說動洛水,憑幾個證據,易如反掌。 洛水不是那些在朝堂上心機城府極深的男人們,她所知的并不多,也不會察覺出許多細枝末節(jié)的漏洞,只要可以攻其心,便足夠了。 成靜最擅把控人心,此事進展得極為順利。 謝映棠一路驚險地回到棠苑時,便看見屋中已經站了一個男子,那人背對著她,負手而立,顯然已經等了許久。 她一眼便認出這人的背影,低聲喚道:“二兄……” 謝映展轉過身來,對她微微一笑,“三郎做事過于偏執(zhí),他沒有為難你吧?” “他不會為難我的。”謝映棠問道:“我夫君……他怎么樣了……” 哪怕簽了和離書,她對成靜的稱呼,始終都是夫君。 謝映展眸色微黯,低眼注視著她的臉。 她被他看得心頭有點慌,正在想該不會果真跟成靜說的一樣,謝映展便沉重道:“他被陛下賜死了……” 她登時睜大眼,身子不穩(wěn),險些往后栽去。 謝映展眼皮一跳,連忙伸手拉她,擔憂道:“你沒事吧?” 她定了定神,咬唇道:“我沒事?!?/br> 謝映展看她臉色如此之差,哪里像無事之人?便抓緊了她的手腕,低聲道:“人終究是要往前看的,你還有一雙兒女,一定要好好保重。如今三郎一心復仇,我亦難以插手……” 她抬眼望著他,“連你也不行?” “他是嫡子,我不過庶出,在族中自然比不上他有威望。更何況,如今的三郎,權傾朝野,天下如今已無人可以阻他?!倍傻偷鸵粐@,“我也未曾料到他下手會如此果決,甚至不顧你的安慰。棠兒……我會想辦法的,您盡管放心。” 她卻擔憂道:“那你可知,如今外面如何了?” “天子重病,不理朝政。阿耶已經擬了傳位詔書,欲逼陛下退位。”謝映展沉重道。 謝映棠猜想了很多事情,都未曾想到,謝族如今竟如此肆無忌憚! 逼天子退位? 這是要明著篡位不成? 謝映棠猛地打了個寒顫。 她緊緊攥著謝映展的手,“阿兄!你想想辦法,你快去阻止他們……一旦行了這一步,便再也沒有退路了……” 謝映展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沒有退路。三郎……他不打算給自己退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