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我說,“微信?!?/br> 客廳里的快餐氣味還未消散,我發(fā)一陣呆,低頭,點開他的微信資料。他的頭像是一只唐老鴨玩具,舉在迪士尼公園的城堡前,后面是一片蔚藍的好天氣。 幾日后,我隨劇組在廣東省江門市開機。雖說我的戲份不多,但是時間安排得松散,一拍就是兩個月。 因為是已經(jīng)塑造過的角色,對我來說沒有什么難度,合作的勁博哥又很紳士,除了偶爾硬是拉著我登山鍛煉之外。 吃過殺青宴,飛回上海那一天,恰好是一個周天。我打著哈欠,跟準備回自己家的童童說,晚安晚安,我要補覺了。然而,她離開后,我便出門,來到超市。 沒有偶遇任何眼熟的身影,只有一盒盒丹東草莓陳列我的眼前。我捧起一盒聞了聞,仍然聞不到香味,卻還是放進購物車里,照樣搭地鐵回家。 在地鐵列車上,我點開與周嘉樹的微信對話,戛然而止在那日他從我家離開,不久后發(fā)來的:我到家了,你早點休息。 再點進他的朋友圈,這個月他只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簡簡單單的‘加油’兩個字,配上兩張照片,一張是話劇的劇本,另一張是燈光下空無一人的舞臺。 我從微博搜索他的名字,遂得到他最新的雜志封面,但上面不止有他,還有另外三位青春靚麗的藝人,時下最具潛力與話題度的年輕一代。 繼續(xù)往下拉,就瞧見專門從雜志拍攝的花絮中,截出的一張動態(tài)圖片,嬌俏若艷的少女,將胳膊肘搭在周嘉樹的肩上,他側(cè)過頭,兩人對視一眼,然后又開始循環(huán)。 我鎖上手機屏幕,視野陷入黑暗之中,過一會兒,才出現(xiàn)臥室天花板的輪廓來。 一定是我在飛機上飲過一杯咖啡的原因,眼下睡意全無,只好掀開被子下了床,去廚房把草莓洗干凈,回來坐在書桌前,拉開一些窗簾,等著天際的日出。 第11章 我不曾告訴我的朋友們,我與周嘉樹是有點交情的,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情,好像沒有鄭重宣布的必要,所以,在我二十三歲的生日當天,除開堆成山一樣的禮物,還收獲到了他們茫然的臉。 辦生日派對的起因是芳芳姐說,不能讓你一整年埋頭拍戲,順利上映還行,延期到明年后年,等于你這一年,一點曝光度都沒有,這樣也不行。再則,二十幾歲的女孩子,搞得這么嚴肅,不如,給你辦一個生日派對? 有不少藝人辦過生日會,無非十八歲的成人禮,三十而立的粉絲見面會。 二十三歲,卡在當中,大張旗鼓地辦,不免有點像是得勢忘形的炫耀,我的臉皮又薄起來,說,不要。 芳芳姐識穿我的心思,跟我說,你知那些二十三歲的女藝人,為什么不辦生日派對嗎?因為她們的粉絲不夠擠滿會場,不夠黃牛炒高票價,藝術(shù)家也需要有人吹捧,他的畫才可以拍出高價,無法被吹捧的人,只有自命清高,尋求安慰。我們只辦這一次,權(quán)作紀念。 無論如何,她總能說服我。或許是早了解到這個事實,從她開口,我已放棄頑抗。 舉辦生日會的地點在可容納兩百人的劇場,不用我cao心什么,我只一心挑選送給粉絲的禮物。 當天晚上,我穿著一身奢侈品牌贊助的行頭,走進聚光燈下。上臺前我飲了兩杯紅酒,如果沒有主持人,沒有視頻網(wǎng)站現(xiàn)場直播,只有我與五湖四海來的粉絲朋友們,倒是更自在。 我唱過一首歌,再邀請粉絲上來玩過兩輪游戲,主持人忽然說,有一位神秘嘉賓已經(jīng)準備好要登場了。 我想到我的家人,卻見喬思思手捧鮮花走上臺來,我松一口氣,打趣說,“這個嘉賓太‘神秘’了?!?/br> 雖然思思與我一起坐下來,進入有問必答的環(huán)節(jié),但她把我的優(yōu)點當作缺點來‘吐槽’,連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主持人又將重心轉(zhuǎn)到我身上,“小可,今年二十三歲了,有沒有想好要找什么樣的對象?” 這時,突然響起一位粉絲地吶喊,“沙雕直男——” 臺下一陣哄笑。 我知道她說的八成是余高幸,正要回應(yīng),右邊又響起一句,“你放屁——” 這下我也忍不住笑出來,隨后說,“你們給我點面子,不要現(xiàn)場battle,不然明天一起上熱搜。” “上就上!” 主持人安撫著圓場,“你們別幫她把答案給糊弄過去了?!苯又鴨栁?,“怎么樣小可,想好了沒有?” 我回答,“只要不是演員就行?!?/br> “這個答案有點意思,沒有特指只要不是誰嗎?” “沒有沒有,我不引戰(zhàn)?!?/br> “我們小可很有求生欲啊?!?/br> “感謝大家這幾年來的壓迫。” 臺下又出聲,“切——” 我無奈地說,“你瞧,我說一句他們頂一句,我真的沒有地位。” 生日會進行到剩下最后十分鐘,主持人退場,我留在臺上,問他們還有什么要求。我是想著姑且聽一聽,太難實現(xiàn)就作罷。一時間臺下傳來太多的聲音,等到他們統(tǒng)一意見,卻是溫柔地說,你再唱首歌吧。 我有點意外,然后說起,現(xiàn)在提詞器下班了,不過,我曾經(jīng)在我家開的酒樓里,唱過很多歌,因為客人幾乎都是老年人,所以我常常唱鄧麗君的歌,對她的歌最熟悉,今晚就給你們一首《但愿人長久》吧。 “你說我們是老年人嗎?” 我沒有這層意思,但要這么理解也可以,誰讓他們經(jīng)常在我的評論下面發(fā)“mama愛你”的。我威脅說,“不讓我唱,我走咯?” “你唱你唱——” 我把歌唱完,笑著跟他們告了別,走下通往后臺的臺階,臉色撐不住地垮下來,我扶住童童,“快,鞋,磨腳!” 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童童幫我把鞋脫下來,似撕下了我的皮rou,瞬間把我的眼淚逼出來,“可痛死我了。” 童童抱怨著,“名牌也磨腳??!” 她攙扶著我走進化妝間,思思瞧了眼我的傷口,發(fā)出“噫”一聲,趕忙說,“你先別粘創(chuàng)可貼,我叫他們找碘酒來?!?/br> 我坐下把腳擱在拖鞋上,童童手中那一雙酒紅色絲絨的瑪麗珍鞋,鞋后跟上都是我的血,我頓然覺得它變成一件藝術(shù)品,名叫《美麗的代價》。 我說著,“鞋碼偏小,剛穿上不覺得……” 這一年來,童童的腦袋瓜活動得越來越快,眼下直接把我的意思擴大數(shù)倍,她托著鞋,拉住其他的工作人員說,“快把血處理一下,我們可不要買下來,打折也不要!” 他們在處理我的問題,卻好似將我一個人扔在一邊。 我擺弄會兒桌上的化妝品,回想起主持人的問題,將來要找什么樣的對象? 只要他不是演員,不要有一雙多情的眼睛,不要輕易進入角色,不要對誰都是風度翩翩,不要迷倒萬千人。 倘若他生來就有資格贏得贊美,只有我一個人為他鼓掌,我怕他也會落寞。只要他不是演員。 思思找來碘酊,童童也過來幫我處理傷口,“還好你今天穿匡威來的?!彼妓几胶椭?,“你穿鞋的時候把后跟踩下來。” 其實,我用不著找對象,大有人關(guān)心我呢。當然當然,這些人里有余高幸的。我正想著曹cao,曹cao到了。 我很是驚喜,不忘調(diào)侃一句,“今晚你從這里走出去,明早我們一起上頭條?!?/br> 余高幸說,“也不是我想今天來的……”他從身側(cè)提上來一只箱子,放在矮幾上,聽聲兒里頭是很有重量的東西。他瞧住我,臉上的神情帶著探究,又有些不可思議地說,“生日禮物,周嘉樹送你的?!?/br> 童童詫異地重復,“周嘉樹?” 昨晚,余高幸出席地點定在上海的娛樂盛典,在后臺整理著裝時,有人敲開他休息間的門,見到與自己素無往來的周嘉樹,他有點懵,就聽著周嘉樹開門見山地說,“明天我要去南京一趟,短時間不會回上海,所以想拜托高幸哥,幫我把禮物轉(zhuǎn)交給小可,祝她生日快樂?!?/br> 余高幸解釋完經(jīng)過,又嚷嚷著,“也不知道是什么,怪沉的,胳膊都給我拎折了?!?/br> 思思說,“你不是天天健身嘛?!?/br> “健身是有規(guī)律的,有拿有放,還有不是怕被拍到嗎?我特意叫了輛出租車,結(jié)果又不讓開進來,我就這樣、就這樣提溜著,繞著整個藝術(shù)區(qū)轉(zhuǎn)了半天,才找到路進來的?!?/br> 思思捧腹笑起他的動作。 在他們的歡聲笑語中,我從硬紙箱中拎出這個大家伙,拆開它牛皮紙的外包裝,看見塑料膜底下的盒子,我已知道是什么,直至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打開,終于露出英國linn牌的黑膠唱片機的全貌。 四周噤聲。 余高幸探頭來,“嚯,這玩意兒不便宜吧?” 的確不便宜,但就周嘉樹的收入而言,也不算特別貴重。 我恍然明白過來,他送我所有東西,都是不會給我?guī)韷毫Φ亩Y物。 收拾好服裝、物件,我們一行人要下館子,再開個小派對。路上,我點開微信,給周嘉樹發(fā)了一條消息:謝謝你送的唱片機。 他很快很快就回復:你喜歡就好。 我已打出‘喜歡’兩個字,遲遲沒有發(fā)送,然后連按刪除,改成“等你回上海,我請你吃飯”,他回一個“好”。 周嘉樹這個送禮狂魔,是我認識的人中,性格最好、說話做事都無可指摘的人,雖然年紀比我小點兒,卻有許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 我回首自己的十九歲,有些東西尚在摸索,只隱約察覺到自己正被時間推著走,毫無意識去珍惜什么,而他在十九歲,甚至更早以前,已經(jīng)開始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他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兒。有人窮極一生,也未必能知道。 我有些嫉妒,更多的是佩服,所以我說,周嘉樹是我的偶像。 是誰發(fā)明的‘偶像’一詞,真該被人贊頌,得以讓我光明正大地表達這一份不敢見光的感情。 我認為自己笨,不是謙虛,也不是說自己行為笨拙,是指有些事情發(fā)生以后,我要過好幾天,好幾個月,好幾年,才恍然大悟,“啊,竟然是這樣……” 打個比方,我七、八歲的時候,與父母、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家住在八樓,沒有電梯,每天像是登山一樣上來下去,也不覺得累。 我家的小區(qū)里有一只流浪狗,最最普通的大黃狗,小區(qū)里的孩子們喜歡逗弄它,我是有點怕狗的,從沒有參與過。 那一日,我下樓來玩,他們慫恿我去逗大黃狗,我經(jīng)不住激將,扔了半塊rou包子給它,誰料它追著我跑來,我尖叫一聲跑回家,我以為樓這么高,它不會追上來的,但它鍥而不舍,一路跟著我爬上八樓。 我哭喊著敲門,爺爺來開門,兇巴巴地把它趕走了。 看著它垂下尾巴,默默地下樓去,我安下心來,卻又莫名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梗于心上。 長大之后,我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即使不養(yǎng)狗,對狗的習性也有一些了解,才恍然大悟,啊,原來那個時候,它是想跟我回家的。 初入這個行業(yè),與兒時的情景如出一轍,我并不感興趣的,只是別人叫我來試試,我便同意了。 如今我是‘拖家?guī)Э凇?,想要退出也不太可能,況且,我還沒有找出自己真正的理想在何處,先這么走著吧。 大概正因為我的不在意,我才成為眾人口中的湯奕可。 我無法將熱愛奉獻給表演事業(yè),只想獻給我自己,以及所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 最后,致王亞欣編輯: 一早他們跟我說,這一本寫真書是以照片為主,文字篇幅不需要太多,叫我隨便寫寫日常生活。我也想著,是不是應(yīng)該寫點兒歲月靜好、勵志健康的內(nèi)容。 可是我不喜歡公開談?wù)撐业募彝?,不懂得怎么把它包裝得溫馨美好,嗯……有些時候,它還是美好的。然而拍戲的過程又是枯燥的,生動的畫面都是留給銀幕的,這樣一來,唯有聊聊我的情感生活了。 以往我在鏡頭前,表現(xiàn)得輕松豁達,其實,我是瞻前顧后的,因此,我很少在言論上‘犯錯’。 這一點,有違我的大學校長的期望,他在開會的時候,很喜歡長篇大論,具體都說些什么,我是沒印象了,只記得一句:要積極思辨,要勇于表達。 這是我第一次肆無忌憚地表達,我盡量讓它成為最后一次。 若有不妥之處,勞煩編輯幫我刪除,再做修改,我沒有任何異議。 對了,之前你問我對寫真書的書名有什么想法,我想了想,不如叫《開關(guān)》? 打開是女藝人湯奕可,關(guān)上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