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靖尚未痊愈，一臉蒼白，出來送別皇上的車隊(duì)，仍有些氣喘，邵尋看著他那張端正俊逸的面龐，想想和昨晚竟是有些不一樣。

    思忖好半天，終于恍然大悟，原來謝大人，昏睡的這幾天，下巴上青了一片，今日一大早，雖然說話還喘呢，卻把那些胡子全都刮干凈了。

    朝中的大臣們，各個都以一把漂亮的胡子為體面，謝大人雖說還年輕，可留胡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宜早不宜晚，邵尋不明白，謝靖為何要對自己那一點(diǎn)胡子趕盡殺絕呢。

    朱凌鍶扒在馬車窗戶上，雖是紅了眼睛，卻還在笑著，“謝卿，你要早些……”

    卻又搖搖頭，“在這兒把傷養(yǎng)利索了，再回京城吧。”

    他們從八年前先帝大行，幾乎都待在一處，從來未曾分隔兩地。

    謝靖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小皇帝舍不得自己，可是人多眼雜，他也不便出言安撫，免得皇上失了威嚴(yán)。

    離開保寧城，朱凌鍶再無心思探看窗外的景色，他神情懨懨地坐了一會兒，便躺了下來，到了吃飯的時候，盧省叫他，也懶得應(yīng)。

    無窮無盡的思念，仿佛不斷漲大的氣球，占據(jù)了他的五臟六腑。

    若說之前的朝夕相處，一點(diǎn)一點(diǎn)加深了他對謝靖的感情，那么前幾天的拼死相救，暗夜奔逃，則讓這份感情，不能再滿足地沉默下去。

    “謝卿，”四下無人，朱凌鍶悄悄叫了一聲。

    第24章 箭矢

    劉岱率百官在德勝門外迎接皇帝的車架， 朱凌鍶一下了馬車， 他趕忙上來攙扶，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足見心情之激動，

    “聽聞皇上遇刺， 真叫臣膽戰(zhàn)心驚， 好在上天庇佑，皇上安然無恙。臣等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些?！?/br>
    朱凌鍶說， “是謝卿拼死把朕帶出來， ”劉岱聽了，面容微微一滯，摸著胡子嘆道，“那也是皇上洪福， 謝侍郎才能立此大功?！?/br>
    行吧。

    劉岱便和皇帝保證，遇刺一事， 刑部和兵部還有大理寺已經(jīng)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 不日即赴保寧府徹查。

    回到乾清宮， 盧省指揮內(nèi)侍們麻利地收拾好， 朱凌鍶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看著熟悉的床幃帳頂， 終于舒了一口氣。

    果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不對， 好像不能這么用。

    誰叫他已經(jīng)住在金窩里了呢，朱凌鍶翻了個身，抱住明黃色的引枕， 臉頰在柔軟的布料上輕輕磨蹭。

    出去一趟，收獲頗豐，但是也好心累啊。

    不知道謝靖現(xiàn)在在做什么，傷口還疼不疼，下地活動費(fèi)勁不，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回來。

    朱凌鍶抱著枕頭，在床上翻來翻去。

    4848被他翻得不耐煩了，輕哼一聲。

    朱凌鍶忽然想到，之前在書里，并沒有這一段，難道是因此自己跑出去玩，事情的走向才變成這樣？

    4848：你知道就好。

    朱凌鍶不服氣，那個昏庸又鬧騰的小皇帝，也經(jīng)常溜出宮玩耍，從南到北，干出不少荒唐事兒，怎么我就不行了。

    4848：他是經(jīng)常出去，可他沒拉著謝靖啊。

    振聾發(fā)聵。

    書里的小皇帝，因?yàn)榧蓱勚x靖的說教，平時躲著還來不及，根本不會和謝靖一塊兒出游。

    “這么說……是因?yàn)槲遥敝炝桄J一時難以消化這個信息。

    4848乘勝追擊，“你單知道‘微服出巡’是標(biāo)配，怎么不知道‘出游遇刺’也是規(guī)定動作？”

    一個連想行刺他的人都沒有的皇帝，存在感該是多么低。從這個角度來看，朱凌鍶這皇帝還算合格。

    朱凌鍶便據(jù)理力爭，說自己從穿書過來，一向與人為善，從不苛待下屬，也沒有主動招惹是非，一旦出現(xiàn)分歧，都以商量為主，并且經(jīng)常因?yàn)槌巢悔A別人而作罷。

    實(shí)在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沸反盈天如此招人怨恨的事。

    4848冷笑一聲，“拜托你有點(diǎn)當(dāng)皇帝的自覺好嗎？”

    皇帝就是活靶子，只要坐在這個位子上，就有人想要弄死你，對，不是搞垮，而是弄死，不需要理由。

    從前的羽妃，還有現(xiàn)在的刺客，他們的目的，恐怕都不是因?yàn)橹炝桄J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存在即是原罪。

    這樣無差別的惡意，叫朱凌鍶覺得非常傷感，十分害怕，還有點(diǎn)兒惡心。

    一想到不知道什么力量，在暗中窺視、伺機(jī)加害自己，他就覺得背上冷颼颼。

    從保寧回來，早先安排好的慶典日程接連不斷，堆積的公務(wù)，雖說有內(nèi)閣處理，朱凌鍶也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只能加班加點(diǎn)。

    他心情不暢，休息也不夠，又因?yàn)槿胂模秤缓?，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

    一邊想著“我干嘛非得當(dāng)這個皇帝呢”，一邊老老實(shí)實(shí)加班，謝靖拼著性命把他救回來，可不是讓他消極怠惰的。

    盧省擔(dān)心這樣下去，皇帝身體會出問題，只是他翻來覆去就只有那幾句話，大意就是謝靖知道了肯定不會允許您這樣做，說多了也沒用了，沒想到還起了反效果。

    朱凌鍶想，自己連累謝靖受傷，在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本來就很對不起他，如果還不賣力干活，那就更對不起他了，說不定謝靖以后回想起來，還會后悔。

    于是變得愈發(fā)勤勉起來，還有言官為此上了折子吹捧他，朱凌鍶拿朱筆畫了個圈，示意“朕已閱”，別無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