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可這長得,也太好看了一些。 既然人家在睡覺,那她還是等他醒了再跟他說話吧。 霍免困窘地別過眼,正準(zhǔn)備將手收回來時,指尖末端忽地觸到一股涼意。 身子重重一抖,她沒來得及反應(yīng),已被這股涼氣帶得卷進(jìn)床底。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 此時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用他那雙黑漆漆的,情緒莫測的漂亮眼睛。 霍免的手被抓著,她有些不自在……因為她離得他很近。 狹小的床底幾乎沒有能夠拉開距離的空間,鼻子能嗅到,來自他身上的特殊氣味。 那是一種腐朽甜膩,微微泛著潮的香氣,她嗅著嗅著,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他的手真冰。 “你是……” 手足無措,眼睛也不知該看向哪里。 她聽見自己嘴邊冒出一串氣音,聲音小得連她自己都聽不分明。 “尤諳嗎?” 漆黑的眸中,濃霧散去,男人眨了眨眼,雙瞳頓時像被水洗過一樣,變得亮晶晶。 “兔子!”他一下?lián)溥^來,她沒有可躲的地方,被他抱了個正著。 周圍太靜。 床底這么小的地方,她屏住呼吸,隨即能聽見的就只剩下胸腔里怦怦的心跳聲。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冷,將她擁得那么緊,一點兒沒跟她客氣。 外頭是三伏天,而霍免正置身于冰窖里。 古怪的是,她的情緒并未在此中凍結(jié)。 臉蛋熱熱的,耳根也是;分不清是害怕還是別的,心跳失了序。 聲聲輕喚落在耳邊,他黏糊糊地纏著她,因久別重逢,語調(diào)里帶著無法壓抑的思念與欣喜。 “兔子、兔子,兔子……” ——真的是他啊。 雖然,抱著自己的這具成年男性的身體,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但如果,這是尤諳……尤諳是一個很好很善良的小男孩,他們以前還是好朋友,他不會害她的。 霍免漸漸放下疑心,手掌靠上他的后背,輕輕地安撫。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你不會忘記你的承諾,兔子永遠(yuǎn)最講信用!” 尤諳的語氣篤定,話里好像摻了蜜。 他松開手,笑著看向她。 霍免還不太習(xí)慣看他這張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她便配合地也沖他笑了笑。 她笑完,垂眸有些躲閃的樣子,使得尤諳又想抱她了。 他們分別這么久,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她說。 這回尤諳再開口時,聲音低啞了許多,聽著好似有了點哭腔。 “我就知道,兔子是最好的……你一直記著我啊……” “你把我認(rèn)出來了……我好開心?!?/br> 霍免舔舔唇,被他連著的這幾句話夸得心虛極了。 ——她會回來,是巧合;認(rèn)出他,歸功于他的畫。 ——然后,尤諳口中的“她的承諾”是什么?她已經(jīng)徹底不記得了啊。 連上個月還在熟練應(yīng)用的數(shù)學(xué)定理,她都有本事在這個月把它全部忘記;更別提,他們認(rèn)識是在那么多年前。 這中間,霍免和尤諳分別的歲月近十年。 十年,比他們認(rèn)識的總時長加起來,還要再多兩倍不止。 ……那人家尤諳怎么就能都記得呢?! 面對快哭的尤諳,霍免在心里狠狠罵了自己一句“人渣”! “對了,尤諳!” 見他又要說出什么,霍免連忙搶先一步換了話題。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身體是怎么回事呢?” 她有一腦子解不開的謎團(tuán),比那些更要緊的是,霍免也想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有什么能夠幫到他的。 “我的身體?” 尤諳撓撓腦袋,似乎在思考她的意思。 想明白后,他伸出拳頭,對著霍免,把自己的胸膛捶得梆梆作響。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沒事了!你看,我很健康,兔子不要為我擔(dān)心。” 為了她相信自己的話,尤諳一聲一聲捶得愈發(fā)用力。 那響聲大得有點嚇人,霍免聽著都覺得疼。 “……嗯,好。” 霍免硬生生地把她準(zhǔn)備下一句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給咽了下去。 ——他畏光,他會飛,他的身體冰涼,他的身形看上去是徹頭徹尾的成年人……這樣的情況下,尤諳竟然對她說他“沒事”? ——難道,至今為止尤諳都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 嘆了口氣,霍免看向尤諳的目光中,飽含著同情。 他卻貌似對于她的惋惜無知無覺。嘴角的一抹淺笑,將他先前臉上原有的陰郁一掃而空;驚人的美貌,在這個塵土飛揚(yáng)的角落里,像是要發(fā)光一樣的耀眼。 尤諳的手往床底更深更黑的角落摸索,摸到一條書包背帶,他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兔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食品廠幼兒園上課了?!?/br> 他笑盈盈地望著她,眼神中藏了小心翼翼的試探與討好。 “你是換到了別的幼兒園嗎?什么時候,你再去上課呢?” 霍免被他問得一頭霧水:“幼兒園?” 思路千回百轉(zhuǎn),她靈光一閃,想起昨日在尤諳家看到的——尤諳的遺像。 他死的時候,是他們還在上幼兒園的年紀(jì),因此尤諳的所有記憶都停留在那里了吧? “哦哦哦!”她慢了好幾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回答了他的話:“嗯,我換到別的幼兒園了,這段時間放暑假不去上課的,再過一個多月才開學(xué)?!?/br> ——既然尤諳不知道他死了,那么此時告訴他,她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很久,她不再上幼兒園,想必會是一件他沒法接受的事。 霍免選擇先不告訴他。 “嗯?!庇戎O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明明是個大人的模樣,行為卻十分的孩子氣。 他手中的書包帶,抓緊后悄悄松掉,松掉一會兒,忍不住又還是去抓緊了。 這樣,實在是太容易讓人看透他的心思。 霍免的心,因為他的小動作變得異常柔軟,于是輕聲問他:“怎么了?尤諳也想跟我一起上幼兒園嗎?” “咻”地,尤諳就將腦袋抬高了。 太過積極的反應(yīng),令他的頭傻不隆冬地撞到了床板,發(fā)出了悶悶的一聲響。 “噗……痛不痛???”霍免趕忙去摸他的頭。 尤諳哎哎地大叫著“好痛”,非常沒出息地順勢倒向霍免的懷里。 不論看身高還是身形,他的整個人比她大了好幾圈,早已不似當(dāng)年那個比她矮,還要躲在她背后的小男孩了。 可他做的事,倒是一點沒變。尤諳盡力地縮著他的手腳、肌rou,把自己繃得緊緊的,團(tuán)成一團(tuán),往她那兒擠。 沒臉沒皮、自私自利,全然不顧霍免究竟抱不抱得住他。 “哎喲,你好重??!”她咯咯笑著,摸腦袋的手一刻沒停。 很難想象吧,昨晚她還怕他怕得快瘋。 現(xiàn)下他卻已有那個能耐,讓她主動敞開懷抱,而自己身為被安撫的那方,被她溫柔地哄。 暫時地,對尤諳身上的謎團(tuán),霍免一概用靈異現(xiàn)象來解釋。 她認(rèn)為是解釋得通的。 摸著他涼涼的頭發(fā),她的笑容曾有一瞬間的怔愣。 ——鬼是人能摸得到的嗎? ——不只是摸到,還有看到,不止是她,昨天的那個女人也能看見尤諳啊。 不過很快,霍免就找到理由說服了自己。 鬼故事里說的那些,肯定許多是以訛傳訛的。 就像尤諳,他長得不嚇人、身上沒有血、死后還一下子看上去變成了大人,這些特征,都與通俗的鬼故事中講述的不相符。 世上誰能證實自己真的見過鬼呢? 既然沒有一個可以當(dāng)做標(biāo)準(zhǔn)的范本,那么其他的不相符,也是有可能的。 第16章 怕黑 臨近傍晚的時候,霍免把尤諳從床底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