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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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走的很慢,甚至默數(shù)著步子,心跳卻快急,縱然急切,可也擔(dān)心一切都是假的。繞過走廊,臨近門前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杏眼微微睜大,轉(zhuǎn)步進(jìn)門就看到祖父坐在正位上笑容爽朗,而左側(cè)客席上還坐著一個男子。 楚言嘴角剛揚(yáng)起的笑也滯住,他怎么會在這里?難怪青婷一定要給她收拾妝面。 定國公看到孫女朝著趙懷瑾的方向呆住,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看見意中人就走不動路了,都瞧不見他這個阿翁了!兒大不中留呀! 他心里感慨著,臉上依舊笑呵呵的,道:“茜茜,快點(diǎn)進(jìn)來,見過二郎?!?/br> 楚言收拾好顏色,扭頭看到祖父笑的很賊,滿眼得意的神色,似乎在邀功一般。 她禁不住笑了,還能再見到阿翁這老頑童的模樣,心里著實(shí)激動欣喜。 她輕步走進(jìn)屋里,對趙懷瑾微微福了身,垂眸客氣道:“明河見過青郎?!?/br> 這個稱呼讓所有人都訝異,因?yàn)樽源蛩f要嫁給趙懷瑾那天起,她就一直不顧禮規(guī)的喚趙懷瑾為“瑾郎”,而不是像眾人一樣管他叫青郎或者二郎。 趙懷瑾是宰相趙九翎的次子,人稱憲臺青郎,十六歲就高中狀元,是大周朝建立一百二十余年來最年輕的狀元,同年參加制科后,圣上問他:若為官,意任何職? 他回道:監(jiān)察御史。 誰不知道他父親是宰相趙九翎,而他卻這般不避嫌。監(jiān)察御史雖然是八品小官,但實(shí)際權(quán)力很大,職責(zé)就是巡視各地官員,懲治貪污賄賂,可以不做匯報(bào)先行查處,可以越級直接稟告圣上,除了搞不好就會被圣上猜忌、被人誣陷,巡按上也難免會奔波勞累。 圣上也感到驚訝,看了眉眼沉靜、不卑不亢的少年許久,他朗聲笑道:“這差事苦的人,倒叫別人仔細(xì)瞧著,將來二郎是怎樣為朕探路的?!?/br> 這話引用的就是那句“青鳥殷勤為探看”,圣上潛意里對他寄予厚望,將他視作神話傳記里忠誠的青鳥。 于是青郎這一稱呼就被叫開了,等他進(jìn)了憲臺之后,便又被稱作憲臺青郎。 楚言就是在他考得狀元之后,對著所有人說,她要嫁給他的。 可惜,上輩子她最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了。 如今若不是擔(dān)心太過突然,她都想稱他為御史的。去年七月他終于進(jìn)入憲臺成為監(jiān)察御史里行,等資歷夠了,就能成為正式的御史。 上輩子在她出孝時,趙懷瑾成為監(jiān)察御史,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然后他一年只回來了三次,最后那一次他們和離。 他顯然是剛下官署就被阿翁截住了,深青色的官服還沒有換下,黑色革帶上的八枚棕黃色瑜石銙是通身唯一的裝飾,但就是這般簡單難看的顏色,也絲毫折損不了他的半分雅然姿儀,直襯得這人格外英俊挺秀。 趙懷瑾的眼中閃過一絲微芒,面上依舊是一副沉靜清淡,他站起來,朝楚言拱手道:“懷瑾見過郡主?!?/br> 楚言對他禮貌一笑,并不多言,走到定國公身邊站定,叫了一聲“阿翁”。 定國公卻愣了一下,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孫女,有趙懷瑾在,她怎么會有這般自覺?不禁瞅了孫女一眼,只見她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著,沒有看“她的瑾郎”一眼。 他對端坐著的少年郎,笑的和藹可親:“天色也晚了,不如二郎就留在這里用飯吧!” 楚言的手指動了一下,忍住了沒說話。 趙懷瑾愣了一下,道:“楚公美意,但晚輩怎好打擾楚公、郡主?!?/br> 定國公為了自己的孫女什么事都能做出來,當(dāng)下他嘆了口氣,露出傷感的表情說:“哪里會叨擾,平時只有我和茜茜一起用飯,巴不得多來些年輕人一塊兒用飯!好為我這里添些人氣兒?!?/br> 楚言側(cè)眼看到祖父的頭發(fā)幾乎全白了,比起京城其他的同齡人,阿翁看起來更顯蒼桑,這定國公府向來寂寞。 趙懷瑾果然無法再拒絕,又站起來道了謝,坐下時,不經(jīng)意似得瞥了眼安安靜靜站在那里的楚言。 定國公樂得一拍手掌,立刻讓人去趙家傳話,然后讓楚言坐到右邊首席上,又與趙懷瑾聊了起來。不管怎么聊,他都能把話帶到楚言身上,直把自己的孫女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楚言直聽得汗顏,以前她有這么厚臉皮嗎? 客廳已經(jīng)擺好了餐具,幾人移步過去。飯桌上,定國公很照顧趙懷瑾,又不時露出滿意的神色,好似旁邊坐著的就是板上釘?shù)膶O女婿了。 楚言默默的夾了一塊小天酥,她的厚臉皮一定是被她阿翁教的,要不然她怎么會才十一歲就說出要嫁給趙懷瑾這種話。 定國公看到趙懷瑾已經(jīng)吃了兩只光明蝦炙,瞅了眼悶頭吃飯不說話的孫女,道:“二郎也喜歡吃蝦呀!茜茜也很喜歡吃蝦的……” 楚言看了眼骨盤,今天她沒有吃一只蝦。 定國公說完才發(fā)現(xiàn),掩飾的清咳一聲,道:“茜茜的身體還沒恢復(fù),今兒還有些恍惚,呵呵~呵呵~” 趙懷瑾也看向楚言,放下楠木箸,道:“適才疏忽,忘了郡主不適,既然郡主還未恢復(fù),小天酥、蛤蜊羹、過門香這類食物不宜多用?!?/br> 這三樣都是楚言較之其它菜類吃的較多的食物。 楚言對此微訝,朝他頷首笑道:“多謝青郎關(guān)心,明河受教了?!?/br> “受教”二字又把趙懷瑾的關(guān)懷推得老遠(yuǎn)。 定國公皺了下眉,怎么覺得孫女這話帶刺兒呢?和以前面對趙懷瑾時完全不同,難道前日真是被摔壞了腦子?虧他特地去憲臺門口把人截住,仗著長輩的身份帶他來看她! 趙懷瑾不再說話,目光也從楚言的臉上收回。 飯桌上靜了一瞬,定國公只得訓(xùn)了楚言不忌口,又招呼著讓他們吃飯,心里卻滿布疑竇。 等用過了飯,定國公說新得了幾條漂亮的紅錦鯉,顏色特別正,又說自己累了先去休息,讓楚言帶他去后院的水潭旁看看。 阿翁還真是費(fèi)盡心思的給她制造機(jī)會,雖然尤為不合禮規(guī),哪有女眷招待外男呢?可是楚家又有誰能招待?管家錦叔也不是樣樣都能管。 楚言心里感動又無奈,只能看著對她使了個眼色后的阿翁、故意彎腰駝背的被錦叔扶著回屋休息,她更想的是跟阿翁好好的說說話呀! 堂屋里頓時只剩下她和趙懷瑾還有青婷和仆人春來,她琢磨著要怎樣開口讓趙懷瑾走而不失禮,卻不妨他清冷的聲音道:“楚公美意,懷瑾有勞郡主了。” 夕陽漸沉,泛著淺白的月亮隱現(xiàn)天際。 青婷備了燈籠,和春來一起走在后面,看著和趙懷瑾之間有三尺距離的郡主,她心里的狐疑越來越重。雖說郡主從臺階上摔下之后,一直有點(diǎn)精神不振,但今天下午給人的感覺怪怪的,尤其是對趙懷瑾的態(tài)度,格外明顯,以前見了郎君可是抑制不住的滿面笑容,哪像現(xiàn)在這般,清冷清冷的。 兩廂無言。殘陽把兩人的影子拉成細(xì)長的兩道黑色,斜斜的指著一個方向。 似這般安靜無言的同行在黃昏時,只有上輩子在趙家每次去用晚飯回夜歸齋的路上,那時總覺得那條路既長又短。 后院很快就到了,小小的一方水潭,里面漂著翠綠肥圓的荷葉,在夕陽的余光下仿佛鍍了一層薄金。 楚言走到潭邊,只見水里有數(shù)條手掌大的錦鯉正悠閑自在的游著,多數(shù)是橙白和紅白相間的花色,只有三條是純正的紅色,在碧綠的水潭里格外明顯。 趙懷瑾站在她身邊,與她一道垂著眼睛看著水里的錦鯉。 春來很有眼色,把一小袋魚食遞給趙懷瑾而沒有給楚言,然后和青婷站的老遠(yuǎn),靜靜的看著那兩個人。然而,等天都徹底黑下來了,站在池邊的兩個人也沒有動一下,似乎真的是來這里單純看紅錦鯉的。 他疑惑的瞥向青婷,青婷輕輕搖頭,她也不明白。 燈籠在水面上映出一團(tuán)光亮,有錦鯉從光下游過,虛幻絢麗。 趙懷瑾終于有了動作,烏紗官帽上的兩條軟腳巾子隨著他的動作飄動了一下,他微側(cè)了身,抬起手把打開了口的一袋魚食遞向楚言。 楚言沒有動,語氣平平的說:“這魚兒應(yīng)該餓了,煩請青郎幫忙喂食?!?/br> 趙懷瑾伸出的手微顯尷尬,他垂眸看向面朝水潭的楚言,只見她面色淡然,沒有多余的波動。 須臾,他回頭,從袋子里抓出一把魚食撒向水里,十幾條錦鯉立馬聚過來爭食,池子里“撲騰”“撲騰”的,水花濺起一片。 沒一會兒,它們吃完魚食又各自散開,悠閑自在的游著,有一條魚圍著燈籠投下的光團(tuán)游著圈。 楚言再度開口:“不覺天已經(jīng)這么黑了,耽擱了青郎這么多時候,還望青郎莫怪?!?/br> “京城人皆知楚公最喜錦鯉,平時寶貝的緊,都不舍得外人來看,今次是懷瑾榮幸了?!彼告傅?。 楚言一笑:“青郎不覺得浪費(fèi)時辰便好。夜色已深,明河這就送青郎出府?!?/br> 青婷聞言提著燈籠上前。 趙懷瑾目光浮沉,看到楚言動了身才跟了上去,二人之間依舊是三尺的距離,衣袂也不曾被風(fēng)吹到一起。 走到正院廊下,楚言停住,道:“外面已經(jīng)為青郎備好了馬車,明河就送到這里了?!?/br> “有勞郡主安排,”他頓了頓,朝她伸出手,“魚食還于郡主?!毕岛每诘姆凵p魚紋錦袋正放在他的掌心。 楚言猶豫了一下,還是自己伸手從他的手上拎過了錦袋,輕聲道:“青郎慢走?!?/br> 趙懷瑾對她拱手道:“還請郡主代懷瑾向楚公問安,告辭。” 春來送他出去,楚言站在檐下看著他俊秀如竹的身影在黑夜里依舊那般挺拔,好似疾風(fēng)暴雨也吹壓不倒一般。 但,憲臺青郎,這一世與她無關(guān)。 青婷正處于對郡主不合尋常的舉動迷茫中,不妨一個小東西從天而降丟到了她跟前,她手忙腳亂的接住,定睛一看,是那只粉底雙魚紋的魚食錦袋。 第3章 定國公正瞇眼躺著由秋來捶腿,聽冬來說了魚池那里的情況,更是疑惑的從榻上坐起了身體,秋來連忙拿了一個靠枕墊在他背后。 這也太不對勁了,孫女哪次見到趙二郎不是難以自持的喜笑顏開?今天怎么就擠兌人家了呢? “去把茜茜叫來。”他捋捋胡子,得好好問問。 “郡主正過來著呢!”冬來的話剛落,垂著水晶珠串的簾子被掀開,楚言走了進(jìn)來,看到皺眉思索的祖父,她的鼻頭就忍不住的酸澀起來。 “阿翁?!彼哌^去,從秋來手里接過楠木錘,坐在紅木腳墊上給定國公捶腿,低著頭努力的忍住濕潤的眼睛。 上輩子太突然了,她怎么也想不通阿翁為什么會在她大婚那天突然歿了,除了早年打仗雙腿落下的老毛病,阿翁的身體鮮少生病。 醫(yī)官的說法是那天阿翁情緒波動大,極喜時喝了大量的酒,一時承受不住,所以就這么去了。 她不信,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定國公動了動腿,方便孫女給他捶腿,他這個孫女呀,孝順的緊,也懂事,只在趙二郎一事上拎不清,不知道多數(shù)男子喜歡的都是矜持含蓄的女子——等等,難不成是孫女明白了,所以才對趙二郎冷淡起來? 他想著,垂首看向認(rèn)真給他捶腿的孫女,感慨道:“這摔了一下居然開竅了,怎么不摔的早一些時候呢?” 楚言的手僵住,心里的酸楚頓時沒了,她抬起頭看著一臉欣慰的祖父,不滿道:“阿翁,我可是您的親孫女,您孫女是從十層臺階上滾了下來的!” 怎么會不擔(dān)心?聽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差點(diǎn)背過氣,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追究,萬幸孫女平安無事。 定國公看著她嗔怒的樣子,繼續(xù)奚落她:“那也沒見你受半點(diǎn)傷,可見你皮實(shí)的很?!?/br> 楚言更是無語,剛想再說話,就聽她阿翁帶著出息她的笑聲說:“剛剛我還奇怪你怎么忽然對二郎轉(zhuǎn)了態(tài)度,原來是想欲擒故縱。好好,你平時呀就是太不含蓄,男人知道你這么死心塌地的,就慣會忽視你,不拿正眼瞧你。你可千萬不要破功?!?/br> 楚言忍了忍,沒忍?。骸澳悄€在一旁推波助瀾?” 不僅把人截了回來,還強(qiáng)留他用飯,還非得讓他們一起去看鯉魚!她以前會那么主動,一定都是因?yàn)榘⑽淘谝慌詰Z恿! 可是她現(xiàn)在一點(diǎn)都不想再見到趙懷瑾。為什么不讓她再早重生個三年呢?這樣她就不會說出要嫁給他的話了。 “咳~”她家阿翁居然咳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的說,“你每次見到他都跟見了糖一樣,我當(dāng)然要給你把糖搶過來了?!?/br> “……不合禮規(guī)?!?/br> “大周不合禮規(guī)的事情多了,這件兒連芝麻都算不上?!倍▏灰詾槿坏恼f。 那倒是,皇城里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確實(shí)不少,但對于她也是因?yàn)橛邪⑽虒欀剑?/br> 她看向祖父,眼睛亮起來,笑容欣悅明媚:“阿翁,我不喜歡吃糖?!?/br> “喜歡吃鹽我也去搶!”定國公大手一揮,恣意瀟灑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