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楚言眼角一抽,默默地給阿翁捶腿的力道加了三分。 祖孫倆又說了后日進(jìn)宮稟告身體無恙的事情后,定國公便先去休息了,楚言在外間等秋來出來說祖父已經(jīng)睡著了,她才輕步出了屋,回到自己的住處。 離別許久的寢屋,熟悉的擺設(shè),熟悉的人。楚言埋首在枕頭里,滿心的歡喜,一點睡意都沒有,也不想睡,害怕一覺醒來后一切就消失了。 興奮的情緒過去后,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死前的那一幕,只可惜她沒有聽清,也沒有看清究竟是誰要殺她。她在上清宮住了半個月才出事,難道那人觀察了她半個月才動手?為什么? 思來想去,她沒有半點頭緒,睡意漸襲。一覺醒來時天剛亮,看到水綠色的紗帳她還迷茫了一下,繼而立刻坐起來,掀起簾子往外看去,還是她的閨房,一切都是真的。 青婷推了門,和青檸一起端著水盆、布巾進(jìn)來,看到她已經(jīng)醒了,便過去扶她下床,問道:“郡主今日可覺得好一些了?” 楚言稍微動了動,覺得身體不像昨天那樣酸困,道:“已經(jīng)沒事了?!?/br> 收拾好后,她便趕去了堂屋,沒等多久,定國公就出來了,雖然華發(fā)滿頭,但整個人依舊挺拔威武,她徹底的安了心。 一道用過飯后,從宮里過來的醫(yī)官也正好到,給她診脈確定無事后,和昨兒早上一樣交代了注意事項后便回了宮。 定國公則回屋里換下了燕居服,穿了棕紅色的黑邊圓領(lǐng)直袖衫,頭戴結(jié)式烏紗帽,腳穿烏皮六合靴,整個人精神抖擻。 “阿翁今日要出去?” 定國公點頭:“姚老今日休沐,約我一道去上清宮吃茶下棋,晚飯也不必等我了?!?/br> 楚言心里一動,她應(yīng)該也去一趟,見一見凌虛真人,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看出什么?她蹙了眉,有些忐忑,還是等幾天吧! 她仔細(xì)看了秋來和冬來準(zhǔn)備的物件兒,這才和定國公一起走到門口,在門內(nèi)看著他騎馬走了,她才回到了屋里。 青婷已經(jīng)泡好了茶,她小口地抿著,一時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未出閣時她都是怎么打發(fā)時間的? 疑問剛冒出來,她就想起來了,上輩子她少女懷春,在家里整日肖想趙懷瑾以及……描畫他的畫像。 想到這里,她到了書房,青檸正在收拾圣上賜的那些經(jīng)書,在趙家那四年她經(jīng)常做的事情就是看經(jīng)書了,那些內(nèi)容都已經(jīng)爛熟于心。她走到里間打開靠墻放著的檀木大箱子,里面滿滿的一箱子趙懷瑾的畫像。 她垂眸看著,這最上面的一張,恰是她畫的趙懷瑾笑著的樣子,他素來鮮少表露情緒,有也是淡淡的,不管是喜還是怒。 但這滿箱子的畫像卻是喜怒形于色,全部都是以她想象中的來畫的。與趙懷瑾訂婚后,她滿心以為她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那般接近他的觀察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然而,婚后卻比婚前更加疏遠(yuǎn)。 青婷青檸二人對視一眼,她們實在搞不清楚郡主怎么了,明明醫(yī)官說了沒事,郡主神智也清楚,但她為什么是這樣的表情看著畫像,她不該是這樣子的呀!明明昨天之前她對著趙懷瑾的任何東西都能歡喜一整天的。 楚言不知她二人所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正要讓她們端個火盆進(jìn)來時春來過來說,宮里來人說太后詔她進(jìn)宮。 進(jìn)宮?原想著明日再進(jìn)宮告安,沒想到卻是太后先下懿旨了。 “郡主……”青婷欲言又止,目光隱隱擔(dān)憂。 “梳妝吧!”楚言淡淡的說。 五日前她在瑤光殿下樓時摔了下去,那臺階上有一灘油蠟,萬幸她沒有受傷。 油蠟據(jù)說是伶官表演戲劇時用的,應(yīng)該是不小心滴落在了那里,事后太后把云韶府眾人和瑤光殿的內(nèi)侍暫時關(guān)押,說是要讓楚言親自處理。 時值三月初,天街兩旁的桃花梨花正是盛期,粉色與白色的花樹交替著,一幅美景漸迷人眼。 楚言將車簾掀開一角,看著春日里的桃李滿天下,忽然一只貓橫躥過御道,驚的馬一聲長嘯,春來急急的拉緊韁繩,穩(wěn)住了馬。 楚言在馬車?yán)锘问幜艘幌?,額頭差點磕到窗沿。 “郡主,您沒事吧?”春來在外面急忙問道。 青婷扶住楚言后,回了春來一句無事,然后便聽到外面一聲貓叫,拖得長長的調(diào),軟綿綿的。 “哪里來的野貓!”春來惱怒的拿起鞭子隔空抽了一鞭,待看清那只貓后,他立刻收回了鞭子。 楚言緩了緩神,讓青婷掀開簾子,正見到一個靈活的影子被嚇得躥上了道路旁的一棵桃樹上。 這是一只胖胖的橘色大貓,看起來有十幾斤重,它的毛又長又蓬,只肚子和四腳是純白色的,走在樹枝上的動作雖然優(yōu)雅,但還是惹落了不少桃花,連樹枝都被微微壓彎了。 等走到高處后它臥在了樹枝上,卷起橘色泛白的毛尾巴,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跟楚言的眼睛對上后,它又張嘴“喵”了一聲。 “好胖。”楚言心里再次嘆道,而且它的貓頭也比尋常的貓大,眼睛圓圓大大的,又無辜又可憐巴巴,襯著它那胖胖的身子,看起來格外和諧討喜。 這貓養(yǎng)的這么胖,在東都里又聽說過幾只?她想著又看了橘貓一眼,一朵桃花正巧落在它的貓頭上,在兩只耳朵的正中間躺著,端的是滑稽可愛,讓人哭笑不得。 “走吧!”楚言對春來說道,它的主人應(yīng)該就在附近。 馬車行駛起來,外面的貓又叫了一聲。沒走多久,疾馳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在他們的馬車后面停了一瞬后,又再度響起來。 楚言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一匹快馬從眼前呼嘯而過,馬蹄濺起花瓣在寬闊的御道上漫天飛舞,馬上的身影穿著紅色的官服,在粉白相間的花雨里分外惹眼,紗帽上的軟腳巾子被風(fēng)吹得飛揚飄逸,隱約還看到了一條貓尾巴在晃悠。 “郡主,此人應(yīng)是淮陵侯嫡三子,蘭臺寫經(jīng)使宮闌夕?!鼻噫迷谝慌缘吐暤馈?/br> 楚言點頭,看到那只大橘貓就知道了,在東都里,還有誰養(yǎng)著那么胖又那么勻稱的黃花貍貓?何況前世,這只貓經(jīng)常跑到趙家玩。 她又朝前面看了一眼,馬蹄一路帶起花瓣飛揚,紅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雨遠(yuǎn)處。 第4章 過了黃道橋楚言掀開了車簾,看到高達(dá)一百零五尺的天樞矗立在皇城端門的正前方,金色的蟠龍繞柱盤旋而上,四龍在頂端托舉著騰云承露銅盤,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金光,這棵象征圣上威嚴(yán)的銅制建筑,轉(zhuǎn)眼都屹立了二十九年,無論是出入皇城,都必然會看到這座巍峨的建筑。 馬車左轉(zhuǎn),往左掖門駛?cè)?,到了長樂門楚言換了肩輿去往迎仙宮,太后、韓貴妃和襄城公主在里面正在說著什么,見她進(jìn)來,太后就關(guān)切的問道:“近來身體如何?” 楚言向她們問了安后才回道:“阿奴無礙,讓殿下掛念,阿奴倍感惶恐?!?/br> 襄城起來走向她,仔細(xì)的看了看她,目光中帶著一絲極淺的歉意,柔聲道:“司醫(yī)說你已經(jīng)無恙,我還以為是假的,看到你安康,我便安心了?!?/br> “讓十一娘掛念,”楚言輕笑,又對太后道,“也讓殿下、姨母擔(dān)心了,周醫(yī)官每日都有來給阿奴診治?!?/br> “殿下這幾日也是憂慮,生怕你有什么不好?!表n貴妃仍有憂心,前日她去定國公府看過楚言,對于外甥女的毫發(fā)無損倍感驚奇欣慰,但是當(dāng)時楚言的精神頭不太好,現(xiàn)在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阿婆這幾日每天都有讓醫(yī)官過來問你的情況,”襄城拉著她坐下,對著太后道,“也是茜茜有福氣,這才沒有受傷?!?/br> 太后點頭,招手讓她過來。太后雖然已經(jīng)七十八歲的高齡,但是健朗少病,眼眶深陷,慈祥的面容中又帶著一絲威嚴(yán),眼帶心疼的看著楚言道:“都是那些做事不認(rèn)真的奴才,這才害得茜茜受驚,你說要怎么處置他們,我給你出氣?!?/br> “是阿奴不小心,讓殿下費心了,至于教坊司的人就從輕處置吧!”楚言道。 太后點頭,道:“茜茜有寬容之心,那就打他們二十鞭,如何?” “殿下慈悲,想必阿奴是沾了殿下的福分,這才平安無事的?!背杂懬傻馈?/br> 襄城公主笑出聲來,眼帶訝異的說:“我怎么覺得茜茜好像變了呢?” 太后也一樣詫異,道:“確實有些不一樣,莫不是還不舒服,故意瞞著我?” 楚言笑道:“回殿下,阿奴好的很,只是想了許多事,覺得自己以前太跳脫,惹了不少笑話,便想學(xué)著姨母和淑妃端穩(wěn)些,不過看來學(xué)的不好,殿下和十一娘一下子就看出來了?!?/br> 韓貴妃不易察覺的皺了眉,之前去看望她的時候,她的精神有些恍惚,反應(yīng)也有些遲鈍,難道摔壞了頭? 襄城驚訝的睜大眼睛,一雙美目中盡是不解。 “好端端的為何要學(xué)?”太后佯裝生氣,勸解道:“她們是她們,茜茜是茜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我就愛看你活潑開朗的笑容?!?/br> 楚言靦著臉,使小性子道:“阿奴想跟姨母和淑妃一樣,殿下就讓阿奴學(xué)嘛!在家里,阿奴都偷偷的練習(xí)了幾天了。” 太后無奈:“隨你吧!鬼精靈的,整日想一出是一出的,我看你能堅持多久。” 楚言立刻收起性子,站起來微微屈膝,目垂三分,輕聲道:“阿奴會持之以恒,讓殿下刮目相看。” 眾人微怔,見她站在屋中間,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清蓮,倒真和往常嬌縱的性子不同,比襄城都要雅上三分。 沒多久,太后便說累了,襄城扶著她到寢屋去休息,韓貴妃則帶了楚言去自己的宮殿里。 關(guān)上房門,韓貴妃這才嘆了一聲,道:“殿下已經(jīng)私下罰十三娘閉門思過了,你莫要惱怒不甘,所幸你無事,這就過去了吧!” 楚言淡淡一笑:“茜茜曉得,姨母放心便是。” 韓貴妃心里的疑惑卻更勝,這性子怎么感覺大變,以往的那股靈動明麗呢? 楚言感到了她的不解,只道:“姨母不必多想,只是那一摔,讓茜茜倍感驚懼,便想著收斂一些?!?/br> 韓貴妃愣住,輕嘆一聲:“好孩子,明白的多也苦的多,姨母只希望你健康無憂?!?/br> 楚言抿嘴一笑:“姨母放心,茜茜明白的。” 韓貴妃撫了撫她的發(fā)鬢,這丫頭平時也安分守禮,只遇上趙懷瑾的事情就像變了個人似得,偏偏親家定國公也不管教,還幫著她鬧。 想著韓貴妃忍不住搖頭,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叮囑道:“下個月初八是孫老夫人的五十五歲大壽,那時十三娘也會去,在孫家,你可要注意一些?!?/br> 經(jīng)過普安一事,她很擔(dān)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孫家可是太后的娘家,到時普安也一定會去的。太后肯定不愿意在孫家會出什么事,只怕有些人會不聽話。 楚言點頭:“我知道的,姨母放心?!?/br> 韓貴妃心疼的看著她,道:“我還是擔(dān)心十三娘會對你做什么,那是宮外,壽宴上又人多雜亂?!?/br> 重要的是,茜茜從樓上摔下,眾人心知肚明,卻因普安是圣上的女兒竟然只是罰她禁閉而已,實在令人心寒。 楚言聽罷沉默片刻,忽然問:“姨母真的認(rèn)為瑤華殿的事情是十三娘做的?” 韓貴妃愕然,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低聲道:“你……想說什么?” 楚言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搖頭:“沒什么,我只是精神不大好,想睡一會兒。” 韓貴妃驚疑的點頭,也不再多說,帶她去東廂休息。 楚言躺在胡床上嘆了口氣,前世普安一直沒有出降,她是公主,若不是公主,只怕甘愿為趙懷瑾的妾吧! 也許是真乏了,閉上眼睛胡亂的想事情,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夢里光怪陸離的,臨死前看到的那一幕不斷浮現(xiàn),她看到那只手握著劍柄,很好看的一只手,但再想仔細(xì)看時卻一片模糊,她在夢里掙扎起來,還是青婷把她叫醒的。 “郡主怎么了?還是身體不適?”青婷問道,她在一旁守著,看到楚言在睡夢中面色不安,隱有焦慮之色。 楚言從胡床上坐起來,揉了揉額頭,道:“沒事,剛剛你在跟誰說話?” “圣上身邊的女官梅司言過來傳旨說,圣上召見郡主,讓郡主到貞觀殿面圣?!?/br> 只是剛出去就見鄂王在外面等著她,見她出來就跑了過來,拉著她的手道:“沒事了?原我打算每天都去看望你的,但阿娘說我會吵到你,不讓我去,今次你進(jìn)宮也沒有提前說一聲。” 楚言有些不習(xí)慣這般拉拉扯扯,但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笑臉,也沒讓他松開,只道:“姨母說的是,你要是每天都來,我肯定好不了這么快?!?/br> “你們都嫌棄我是吧!虧我這么惦記你!”他說著雙手抱臂氣呼呼的扭過了頭。 楚言忍俊不禁:“十五郎,你是十四歲,可不是四歲,來我這里撒嬌嗎?” 鄂王抿嘴,瞪了她一眼。 “好了,我要去見圣上,改日再見?!背哉f著欲走。 鄂王卻又拉住了她的手,低聲又略顯可憐的說:“茜茜,咱們早點成親吧!你看你,又受傷了?!?/br> “……”楚言默,她都忘了,鄂王一直把要娶她掛在嘴邊的,她抽回手道:“我先走了?!?/br> “哎——”鄂王還想說什么,青婷就擋住他的路,道:“大王,郡主還要去見圣上,不敢多耽誤,還請大王諒解?!?/br> 鄂王只得停下,看著楚言離去撓了撓頭,他們青梅竹馬,結(jié)成夫婦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