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楚言瞅了眼陰沉的天空,笑道:“這要是下傾盆大雨,我一個人躲在傘下還可,若加上五娘的話,咱們倆的衣裳可都要濕一半了?!?/br> “好吧!”孫結(jié)香不再多說,“你快去快回。” 來校場的人男子居多,所以棋具、賭具都在東廂房那邊,楚言出了院子,穿過走廊到了東廂房,找到雜物間,拿了兩副棋子,左右沒找到可以裝棋盒的籃子或者小箱子,便抱在懷里往回走,只是走的太急,一只棋盒從懷里掉下,黑色的棋子落了一地。 “哎!”楚言無奈的嘆氣,把懷里的三只盒子放在欄板上去撿棋子,有一顆棋子滾得遠,她站起來過去撿,卻見趙懷瑾走了過來。 雨忽然落下一大滴,正巧打在那顆黑色的棋子上,緊接著,雨滴漸漸密集,楚言拿起放在一邊的傘撐開,而趙懷瑾離她近了幾步,掌心中躺著一顆黑棋,幽深的眼睛凝視著她,仿佛并不在意急急落下的雨滴。 與趙懷瑾成親的四年里,雖與他連相敬如賓都不如,卻也了解了一些他的習(xí)慣,比如他很喜歡在大雨的時候獨自在花園里的梧桐樹下靜思,手中握著一柄繪著竹枝的傘,長身而立,肅然挺拔,如山岳一般不可侵犯。 而她也每次都在不遠處陪他站著,揣度他的內(nèi)心,妄圖走到他的心里。直到他開始去地方巡查,一年只回來了兩次,她再也沒有耐心和精力等候。 雨勢急而大,但趙懷瑾仍然不動,任憑雨打濕了他的頭發(fā),他的衣裳,就那么站在雨中,隔著雨幕靜靜的看著她,仿佛在等她過去。 楚言握著湘妃竹的傘柄的手收緊,她早已做了決定,此刻也只要路過他便好。 泥水被帶起,濺在了她的衣擺上,似零星散落的暗花。經(jīng)過趙懷瑾時,她還是停下了,手中的傘遞給他,道:“已經(jīng)入秋,青郎莫如此。” 趙懷瑾眼中一亮,轉(zhuǎn)身面向她,從她手中接過傘,遮住了兩個人,口中的一聲“茜茜”還未喚出來,她便從傘下離去,轉(zhuǎn)身跑入了大雨中。 “茜茜!”他急道,那道身影卻毫無留戀的淹沒在大雨中,也不知有沒有聽到這一聲兩輩子以來,最親密的稱呼。 楚言躲在橋廊下避雨,把棋盒放在坐凳上,拍打著自己的衣服,她寧愿自己淋雨也不想再與趙懷瑾有過多的瓜葛,更不想看他使苦rou計,好似她虧欠他了一般。 她呼出口氣,看向愈來愈大的雨勢,這樣的雨下的急去的也快吧! 忽然雨中走來了一個人,撐傘而行的蘭臺燕郎身姿修長筆直,見到她時微微一怔,加快了腳步來到廊下,垂眸看向她:“郡主怎么在這里?” 楚言抬首看他,也不知為何就笑了,聲音輕快道:“你呢?這么大的雨,你怎么還出來?” “剛剛?cè)ソo朋友送了些東西。”他說。 “我去拿棋子,回來的時候下雨,便先來這里等一會兒?!背灾钢缸噬系乃闹黄搴?。 他皺了眉:“為何是您去拿?下人呢?” “雨勢突然,大概都忙著其他地方的事。待會兒我可得跟七郎說說,西廂那邊只有棋盤沒有棋子,是讓我們玩什么呢?”楚言說著,抬手拭去發(fā)間流下的水滴。 宮闌夕眼神微變,遞了一方錦帕。 楚言道了謝接過,轉(zhuǎn)身背對著他擦干發(fā)間流出的雨水,回身時見他正注視著她,目不轉(zhuǎn)睛的。 廊外繁華落雨,不及此刻桃花眼中的絢麗笑意,專注而深刻的目光,她微微失神,一時靜謐無言。忽然又察覺到了什么,同時側(cè)首往外看去,趙懷瑾正站在院中淡淡的看著他們。 他們離得很近,近的被風(fēng)吹起的衣袂都交纏在一起,趙懷瑾的眼神變得幽暗深沉。 世人都笑蘭臺燕郎不過是憑字成為了正五品的文官,又憑著皮相聞名大周,比起那些諂媚之輩都不如,但是一個人憑著字、憑著皮相都能與科舉出身、宰相之子的趙懷瑾相提并論,又豈是等閑之輩?若有契機,不可小覷。 廊下避雨的人,由一人變?yōu)槎擞肿優(yōu)槿耍瑓s不如兩人時的熱鬧,除了瓢潑大雨,再無其他聲響。 三人觀雨,沉默無言,一直到雨勢變小,楚言身體微微放松,道:“燕郎的傘可否借明河一用?” “當然?!?/br> “那明河先行一步,兩位郎君告辭?!彼f著拿起宮闌夕的傘,沒有看趙懷瑾一眼。 趙懷瑾目光黯然,無法說出一句“我送你?!?/br> 宮闌夕道:“郡主拿一副棋子便可,這雨很快就會停,也該回府了。” 楚言頷首,接過他遞來的棋盒,往外走去。 廊下的東都連璧沒有立即離開,許久,趙懷瑾道:“登云閣的差事不忙?” 宮闌夕道:“中秋所需經(jīng)書,某已經(jīng)準備好,自然無事?!?/br> “聽聞你打算參加科舉?”趙懷瑾看向他。 宮闌夕點頭:“不錯,我打算試一試?!?/br> “那,祝榮登榜首?!壁w懷瑾淡道。 宮闌夕笑:“借青郎吉言。” 兩人視線相對,若有似無的較量,片刻,各自回頭,朝相對的方向走去,只剩下一副棋盒、幾片落葉在廊下的坐凳上,顯得有些殘破之意。 楚言回到廂房里,阮珍和武陽立馬迎了上來,問:“被困在哪里了?剛剛雨那么大,都看不見路了?!?/br> 楚言笑道:“回來的路上下了雨,等了好久雨才小了,好在棋子帶回來了?!?/br> 武陽拿過棋子道:“你先休息一會兒,再等等咱們就可以回家了?!?/br> 韓婉宜把手帕遞給她,楚言接過,想起袖中還有宮闌夕給她的手帕,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孫結(jié)香眼睛瞥到她的傘微頓,這傘和之前用的不一樣,難道和誰碰見了?換了傘?還是拿錯了? 回去的路上,趙懷瑜對趙懷瑾道:“后日大王有事不能來,你過來代替。” 江王一愣,他什么時候說后天有事了?遂瞪了趙懷瑜一眼。 趙懷瑜當沒看見,只掃了眼弟弟。 趙懷瑾明白哥哥的意思,但想到楚言今天的舉動,他心里格外窒悶,這一切與他所想的截然不同,他怕是要永遠都不能如愿了。 ** 繪著紅棕兩色的木球在地上放著,兩匹馬分別立在彩球的兩側(cè),垂下兩支球杖沒有要擊打的意思。 今天剛打了一場,趙懷瑜就說接著上次的比試,二人一組對練,而江王有事不能來,孫常華倒來了,但他嫌灰太大,從來不玩擊鞠。 趙懷瑾看著對面的人,她面色冷淡,從剛才趙懷瑜發(fā)話后到現(xiàn)在一句話也未說,直到其他幾對都開始了,只剩他們這么佇立著太過惹眼,他主動開了口:“你來開球?” 楚言動了動球杖,隨意的說:“難得對手,不如借此機會比試一把?” 趙懷瑾微愣,大周尚武,但他的擊鞠術(shù)遠不及他的哥哥,若論擊鞠,他與楚言誰勝誰敗不一定。 楚言見他愣愕不答,笑了一下,道:“青郎莫不是覺得我是女子,若贏,便勝之不武;若敗,便有失顏面?” “不是,”他說,“你的擊鞠術(shù)很好。” “那青郎是比不比?” 趙懷瑾凝視著她,今日她一身男裝,鴉青色的圓領(lǐng)袍,坐于馬上的身姿纖細筆直,透著一股不屈不饒的傲然,冷淡的神色比以前多了決絕之意,這種神色他只見過一次,但一次就讓他承受不了。 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或者說是不自信:“既然是比賽,你我二人各下一個賭注吧!” 楚言微愣,繼而笑了:“好,青郎先說?!?/br> 趙懷瑾眼神微暗,頗有些孤注一擲的道:“若我贏了,還請郡主答應(yīng)懷瑾的求婚?!?/br> ** 彩球再次從宮闌夕的球杖下飛走,李飛迎收了球杖,淡道:“已經(jīng)第九次了?!?/br> 宮闌夕笑道:“二嫂擊鞠術(shù)鮮少有敵手,五郎接不住也是正常的。” 李飛迎瞥了遠處的楚言和趙懷瑾一眼,道:“離得這么遠,你能聽見什么?” 宮闌夕前去撿球的動作頓住,自是否認:“二嫂說什么呢!” 李飛迎淡淡的哂他一眼:“你我交際雖然不多,但這么多年來,我未見你有為哪個女子親力親為的?!?/br> 宮闌夕撿回了球,微笑道:“普安公主的一個婢女曾追打過元寶,元寶的腿當時被打傷,五郎不過是一個記仇的人罷了。” 元寶那次受傷她也知道,只是——李飛迎臉上閃過好笑,語氣涼涼的:“前天郡主還跟我說,很感激你幫她了的忙,特地選了禮物答謝。待會兒我去跟她說明白,免得郡主自作多情,你說是不是,無情君?” 宮闌夕眉頭一跳,謙虛道:“今日難得不太熱,還請二嫂多多指教?!?/br> “指教不敢當,”李飛迎睇了他一眼道,“你記得我姓什么嗎?” 宮闌夕眼神微閃,回道:“二嫂的娘家,五郎當然知道?!?/br> “李家,定國公,廢太子一案。”李飛迎言止于此。 李家自然是李覓之,廢太子的事情朝臣們都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定國公對李覓之是從來都沒有好感,覺得他太過圓滑狡詐,從廢太子一事后,更是對他憎惡。 別的不說,就是淮陵侯府是李覓之的親家這一個關(guān)系上,定國公都不會同意宮闌夕的心思。 宮闌夕手中的彩球轉(zhuǎn)了一下,擲于地上,用球杖擺好位置后,笑道:“二嫂多想了,五郎只是覺得也只有這個機會,能多接近她一些。五郎和其他人一樣認為,憲臺青郎與明河郡主是天造地設(shè)的眷侶。” 他語氣淡然,更是有一絲灑脫,但那雙一向瀲滟的桃花眼失了光彩。 李飛迎嘴唇微動,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因為朝政關(guān)系而不可談婚論嫁的,何止一個? 一顆彩球從身后飛來,李飛迎回首,反手擊中。 阮珍沒想到這樣李飛迎也能打到!彩球速度極快的飛回來,這么快,接不到吧!她剛閃過這個念頭,一支球杖伸了過來,極響亮的“砰”聲,嚇了她一跳。 彩球入門,趙懷瑜收了球杖,看向李飛迎和宮闌夕,朝他們微微點了點頭。 阮珍羨慕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崇拜,李二娘子太厲害了! “趙大哥,你跟二娘子,誰更厲害?”阮珍驅(qū)馬上前,好奇的問。 趙懷瑜沒有回答,示意她去撿球。 阮珍扯了扯嘴角,雖然已經(jīng)縮著脖子下馬,但還是不滿的嘀咕道:“憑什么?” 趙懷瑜難得開了貴口:“剛剛那球會打到你。” 言下之意就是:是我接住了球,救了你。 阮珍一愣,回道:“可是剛剛那球是你打到二娘子那里的。” 趙懷瑜淡淡的掃了她一眼。 阮珍立刻噤聲低頭,不敢接他的視線,心里暗道倒霉,怎么就跟趙大哥分成了一隊,太可怕了,每次接球,力道大的她的球杖都要握不住了。 她把撿回的球放在地上,見趙懷瑜正擦拭球杖,便忍不住朝他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誰知恰好他回身,把鬼臉盡收眼底。 阮珍尷尬的收回表情。 趙懷瑜平淡的睨視她。 不遠處的亭子里,韓婉宜把阮珍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又見她被抓包,忍不住笑出了聲,聽說趙懷瑜有個綽號是冷面郎君,可憐阿珍了。 孫常華聽見她的笑聲,問道:“韓小娘子怎么不去學(xué)習(xí)擊鞠呢?” 韓婉宜收了笑意,回道:“我還不會騎馬?!?/br> “哦~”孫常華看著她道:“那你可得學(xué)學(xué)了,茜茜她們很喜歡騎馬出行,你學(xué)會了,才好跟她們一塊兒?!?/br> 韓婉宜點頭:“多謝四郎提醒,我知道了。” 孫常華笑了笑,沒再說話,端起茶碗看著場中的比賽,舒舒服服的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