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如果你真要謝,那就以身相許吧。” 榮明海調(diào)笑了幾句,盤腿坐在地上,接過沈晚冬遞過來的碗筷和飯食,悶著頭大口吃,他也沒多說手藝的如何,她做了多少飯,他就能吃多少,連汁子都喝得一滴不剩。 待吃罷飯后,榮明海用手抹了把嘴,笑看著沈晚冬,道:“你知道今兒來這兒做什么不?” “來接麒麟?!鄙蛲矶炎约旱呐磷舆f給男人,輕笑道:“你先前可是說過,要把兒子還給我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肯定不會騙我吧?!?/br> 說這話的時候,沈晚冬故意掩唇輕笑,佯裝四下去看,半真半假地笑罵:“呦,你帶了這么多人,我可就一個馬夫一個玉梁,萬一你騙了我,那我今兒可算吃大虧了。” “吃虧?” 榮明海意味深長一笑,扭頭看向樣貌平常的曹馬夫,他輕撫著自己的長刀,道: “你大概還不知道你的馬夫是何許人物吧。五年前江左出現(xiàn)個江洋大盜,此人手段毒辣,武藝超群,殺人越貨及jian.yin擄掠,那是無惡不作,曾在一夜間滅口范陽鄉(xiāng)紳江氏五十六口,雞犬不留,后被官府緝拿,判了斬首示眾,可就在行刑的前一天,此賊竟從大牢里消失得無影無蹤,音信全無。再到后來,唐府出現(xiàn)個姓曹的馬夫,話不多,專門給唐督主趕車,五年來忠心耿耿,不曾讓督主受到一次暗殺?!?/br> “他?” 沈晚冬不僅咋舌,下意識靠近榮明海,她扭頭看向有些木訥的曹馬夫,當日去侯府時,她被府上的惡奴刁難,當時這曹馬夫就小露了一手,誰曾想他竟是這般厲害的高手。 小叔對她……真是上心了。 “嘿嘿?!?/br> 曹馬夫嘿然一笑,抱拳給榮明海行了一禮,恭敬道:“往事不可憶,小人而今只是給小姐趕車的馬夫而已。” 榮明海白了眼曹馬夫,不再深究此人的底細,他垂眸看向沈晚冬,笑道:“今兒請你來,其實是想讓你幫我個忙?!?/br> “幫什么?”沈晚冬皺眉。 “哎!”誰知榮明海竟嘆了口氣,仰頭看向云霧繚繞的山頂,眼中盡是無奈,半響,才用哀求的語氣對沈晚冬道:“請你幫幫我的夫人,文珊?!?/br> 第61章 長春子 幫戚文珊?他在開什么玩笑。 心里雖無比厭惡, 但沈晚冬并未表現(xiàn)在面上,她讓玉梁將食盒和碗筷等物收起,微笑著從榮明海手中把自己的帕子抽走, 隨后轉(zhuǎn)身走向靜靜奔淌的小河。 山風吹來, 撩動青絲和薄衫,倒是別有一番動人風景。 沈晚冬蹲在河邊, 仔細搓洗帕子,水涼颼颼的, 能讓人保持片刻清醒。略微扭頭, 發(fā)現(xiàn)榮明海跟了過來, 這男人亦蹲在河邊,手掬起捧涼水,漱口洗臉。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并排蹲著, 誰都沒說話。 半響,沈晚冬盯著自己倒映在河里的影子,問道:“她怎么了?” “咳咳?!?/br> 榮明海輕咳了兩聲,從松軟的濕泥里摳出塊頑石, 拿指頭彈遠,他瞧著濺出的水花波紋發(fā)愣,似有難言之隱, 終究輕嘆了口氣,沉聲說道:“你知道的,這些年文珊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說句難聽的, 她有些故意輕賤自己。可自從有了麒麟后,她開始愛惜自己個兒了,還讓我?guī)退颐t(yī)圣手。大夫說了,文珊的身子虧虛得厲害,得藥補和食補一塊調(diào)養(yǎng)??晌纳盒睦镏?,撂不下麒麟,怕自己忽然死了,麒麟也會被人害死。她瞧著吃了這許久的藥還是不見好,還平白熏著孩子,索性停了。前不久她聽說白云觀有位道長叫長春子,快要修煉成仙了,一身的本事,有起死回生之術。她特意來觀里拜見了長春子,聽了這妖道的一派胡言,當即拜師,學習那辟谷養(yǎng)生之術,好些日子不進飯食,只是喝山泉水,吃松葉,早晚打坐吸天地日月精華,驅(qū)除體內(nèi)污穢邪祟。這倒罷了,辟谷之術自古有之,不能說毫無道理??山鼛兹?,她竟糊涂到吃那妖道配的丸藥,你知道么,那藥是拿麒麟童子尿當藥引練成的,你說她,她,” 說到這兒,榮明海氣得拿指頭在空里亂點,長嘆了口氣,無奈道:“你說她是不是瘋了。” “哼。” 沈晚冬冷笑了聲,拿著濕帕子輕擦自己的脖子,不屑道:“她是你夫人,鬧出這些不著四六的笑話,你不去管,反倒找我來了,你就不怕我這回再割她的rou,放她的血?” “不是沒管。” 榮明海用食指揉著發(fā)疼的太陽xue,氣道:“前不久,我暗中派人將那妖道長春子拘了起來,回去好聲好氣與文珊講道理,誰知她惱了,要我立馬將她師傅放了,并且還得八抬大轎把人抬回白云觀。” “哼!”榮明海眼中閃過嫌惡之色,冷聲道:“我哪里會縱她這般,當即回絕,還明白告訴她,長春子不是自詡活神仙么?那就在大獄里蹲著渡劫,自行羽化成仙吧。文珊見我如此決絕,脾氣上來了,愣是和我對著干,她曉得你叔叔和我向來不對付,竟去跟老唐討人情,求老唐將長春子放了。你叔叔見這里邊樂子大,想要看笑話,還真賣了文珊這個面兒,讓手下人把長春子從獄里提出來,敲鑼打鼓地拿轎子抬回白云觀?!?/br> “呵?!?/br> 沈晚冬捂著嘴搖頭笑:“真是的,小叔怎么沒把這笑話講給我聽?!?/br> “冬子?!?/br> 榮明海語氣不自覺加重,他拉住沈晚冬的手,嘆道:“我現(xiàn)在是沒法子了,再逼得緊些,怕是又把她的瘋病給逼出來,思前想后,覺著她可能會聽你的話,她,她心里對你有愧,很怕你的?!?/br> “不管?!?/br> 沈晚冬將手抽出,起身朝前走了幾步,背對著榮明海,垂眸細思了片刻,冷笑道:“她的這些破事兒我管不著,當初她的那些惡奴將我賣了,這口氣我可是一直憋著呢,你可別指望我還會大發(fā)慈悲的幫她?!?/br> “好姑娘,你,你就當幫幫我,” 榮明海起身過來,從后面輕環(huán)住沈晚冬,他看了眼遠處的玉梁等人,壓低了聲音求告:“你看,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這會兒多照看下文珊,以后咱倆在一起長久住著,心里也不會有愧不是?你想,先前我還幫你訛了個園子,這份人情你是不是得還呀。” “哦,” 沈晚冬故意將語調(diào)拉長,轉(zhuǎn)身上下打量榮明海,用指頭點著這男人的胸膛,嘴里發(fā)出嘖嘖,搖著頭,鄙夷地笑道:“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就說你怎會這般好心,巴巴地跟著我和叔叔一起去了福滿樓。哼,那就更別想了,大不了我把園子和你那宅子全退給你,我不要了,你拿去把你那仙姑夫人供起來,晨昏兩禱告,早晚三炷香,說不準她還真能成仙呢?!?/br> “冬子!” 榮明海小聲斥了聲,俊臉黑沉著,細思了會兒,忽然笑的很壞,偷摸捏了下沈晚冬的屁股,嘿然一笑: “這樣吧,當初是韓虎把你賣了的,我想個法子,把他發(fā)配到戍邊,死活就看他的命了。至于張嬤嬤,我會暗示秦氏好好整她一頓,總之一定要你把心里這口怨氣出了,行不?” “蹲下?!鄙蛲矶隽讼虏綋u,莞爾一笑。 “???”榮明海一臉的不解。 沈晚冬白了眼男人,哼道:“難不成,你還想讓我走著上山?” *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山路蜿蜒陡峭,不過好在四下里景致不錯,再加上有人背著,倒真有些優(yōu)哉游哉的興致。 沈晚冬兩手摟著榮明海的脖子,頭貼在男人的背上假寐。 他的背很寬,力氣很大,走了這許久也并不見累。 那會兒在山下的時候,榮明海讓兩個親信用軟轎抬了個七十多歲的老者一同上山,問了才知道,這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姓許,是太醫(yī)院的前院使,醫(yī)術高超,天下無雙。十年前告老還鄉(xiāng),謝絕再為權貴豪族出診,常帶了兩三弟子去山野間為窮苦百姓瞧病,不收一絲一毫的診金。 這幾年,那許院使深感歲不我與,有心效仿先賢,將自己多年來的行醫(yī)心得及脈案藥方整理出來,著書立說,以便后來醫(yī)家參閱。故而閉門不出,連唐令派人三番五次去請,也請他不動。 不成想榮明海竟有這么大的面子,將這老爺子請出山,去給個半瘋子瞧病。 沈晚冬不僅嗤笑了聲,扭頭向后看了眼,曹馬夫是習武之人,跋山涉水根本不在話下,只是可憐了玉梁,這會兒累的氣喘吁吁,彎著腰,手扶在路旁的一棵松樹上歇息,腳上的那雙精致繡花鞋早成了泥鞋,裙衫也被叢生的荊棘掛破了。 而坐在軟轎上許院使好似也經(jīng)不起這料峭山風,那帕子捂著口連連咳嗽,將蓋腿的薄毯子往上拉了些,護住胸口,拿出裝了酒的皮囊,連住喝了好幾口來取暖。 不知為何,沈晚冬心里竟又酸又甜。 酸的是,若換做尋常男人,妻子過去不檢點,如今這般行徑,怕是早都休棄不要了。再加上外頭還有個情趣相投的紅顏知己,誰還理會家里這半瘋的原配?可是榮明海對戚夫人還是這般厚道照顧,真讓她心里好生羨慕嫉妒。 喜的是,大約她跟了榮明海,可能不用擔心人老珠黃后一個人凄涼而死吧,他的確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話雖少,但做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則,怨不得他的兄弟會甘愿為他死。 才剛到半山腰時,大家停下來歇腳的時候,這男人將她拉到角落里,腆著臉央告:文珊曉得我要把麒麟還給你,而今見我就眼黑,怕是我和你一同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又會急的犯瘋病。到了道觀,我們?nèi)谕忸^等著,你和玉梁兩個先進去,好好與文珊說。 她沒好氣地嗯了聲,趁著大伙兒不注意的時候,拿膝蓋狠狠地頂了下這男人的襠。這人只是嘿嘿陪著笑,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別著急,這事辦好后,哥哥定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伺候你。 誰稀罕! 沈晚冬想到這兒,恨地輕咬了下榮明海的耳垂。 這會兒已經(jīng)到了山頂,風也愈發(fā)大了,吹進人的袖管里,涼颼颼的。抬眼看去,約莫一箭之地外有個巍峨道觀,三兩個清秀童子正拿著大掃把清掃觀門口的青石臺階。臺階一旁的松樹下有個小小涼亭,匾額上書“望仙亭”,亭內(nèi)的長凳上坐著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虎背熊腰,圓眼睛,高鼻梁,正是戚夫人的陪嫁家奴韓虎!也是當日將她賣給黑痣三爺?shù)淖锟準字唬?/br> 這韓虎此時正抽著旱煙,摳著腳氣,笑吟吟地和小道童在開玩笑,驀然瞅見他們一行人,嚇得竟拿手去滅煙鍋子里的火,給燙的呲牙咧嘴,連鞋都顧不上吃穿,趕忙奔回了道觀。 “快放我下來!” 沈晚冬一邊急得直拍打著榮明海的肩,一邊回頭朝著身后的曹馬夫大喊:“老曹,你快追進去,給我把那個刁奴的腿打折,別讓他們將孩子藏了?!?/br> 曹馬夫聞言,目中兇光大盛,從靴子里掏出把短匕首,疾步朝著道觀奔去,誰知卻被榮明海攔在半路。 只見榮明海手持長刀,雙腿分開,冷眼傲視曹馬夫,喝道: “本侯在此,還輪得到你撒野?退下!” 曹馬夫嘿嘿冷笑了聲,絲毫不畏懼榮明海,他將枯黃的頭發(fā)拉前來,咬在嘴里,持著匕首朝榮明海的心窩子扎去,招招指向死xue要害,下手干凈利落,毫不留情! “好家伙,動真格兒了,本侯就陪你練練招兒?!?/br> 榮明海并不拔刀,他仗著自己身量遠高于曹馬夫,左閃右躲,那刀鞘專攻曹馬夫的頭部。這男人畢竟是上過戰(zhàn)場的百戰(zhàn)將軍,沒一會兒就將曹馬夫反制住,并未動手傷人,只是阻止此兇徒進道觀搶孩子行兇。 沈晚冬也顧不上其他的了,和玉梁兩個急忙跑進道觀。 剛進去,就瞅見張嬤嬤與韓虎兩個從小門里跑出來,驚慌失措地攔在門口,阻止任何人進去。而于此同時,一個穿了身繡了梅花裙衫的年輕丫頭抱著個裹了小被子的男孩,急匆匆地朝著道觀最邊上的懸崖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哄著孩子:麒麟別怕,咱們?nèi)ツ沁吙椿B鳥。 這,這就是麒麟?她的孩子? 沈晚冬登時愣住,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她什么顧不上,直接朝那丫頭跑去,誰料張嬤嬤和韓虎兩個迎了上來,張開雙臂擋住她,還一個勁兒地勸:沈姑娘,您怎么會來這兒? 那個不是麒麟,你看錯了。 您和誰來的?侯爺還是唐督主? 何苦呢,難道非要把夫人給逼死么。 “起開!” 沈晚冬瞧著孩子越來越遠,最后進了個小門,消失無蹤,她也顧不上什么風度和冷靜,直接甩了張嬤嬤這老貨兩耳光,讓玉梁立馬去叫曹馬夫進來,好好收拾這兩個刁奴! 誰料那韓虎竟跑過去直接將玉梁牢牢抱住,一個大老爺們與個女人廝打起來。 沈晚冬急的大聲喝罵:“戚文珊呢?讓她給我滾出來!” 話音剛落,只聽吱呀一聲響,從東南角的小黃門里緩緩走出個清雅高貴的女人,正是戚文珊!許久未見,這女人倒是變了不少,穿了身水田道服,頭戴黃冠,樣貌依舊秀麗,雖說清減不少,可比起先前少了些病氣,人仿佛精神了許多。 而緊跟在戚夫人身后一并走出來個鶴發(fā)童顏的老道,這老道想來就是長春子了,他穿著寬松黃袍,手里拿著個拂塵,瞧著倒還真有幾番出塵仙氣兒。 “沈,沈meimei,你怎么來了。” 戚夫人笑得有些假,著急地朝懸崖的方向瞅了眼,袖子捂住口咳嗽了幾聲,仿佛體力不濟要暈倒,好在她的“師傅”在跟前扶著,并趕忙從玉瓶中倒出枚丸童子尿仙丹給她吃了,她這才有了力氣。 只見戚夫人小聲對長春子說了幾句話,這才捂著干癟的肚子,一步三搖地朝沈晚冬走去,一邊走還一邊伸長了脖子朝道觀外頭看,仿佛瞧見了抹熟悉的高大身影,這女人厭惡地哼了聲,但面對沈晚冬時,依舊端莊大方,她揮揮手,讓張嬤嬤和韓虎不得無禮,走過去親熱地拉住沈晚冬手,柔聲笑道: “可是侯爺帶你來的?他不曉得meimei先前是答應過我,允許我暫且撫養(yǎng)麒麟,哼,他這個人歹毒非常,心里不知又在憋什么壞,如今攛掇著meimei來搶咱們娃娃,你可不要中了他的jian計?!?/br> 第62章 糊涂 沈晚冬一把揮開戚夫人的手, 誰料力氣有些大,竟將這孱弱美婦給推倒在地,她真是想上去踩上這女人幾腳, 可就在此時, 戚夫人竟然飛撲過來,死死地抱住她的小腿, 不讓她動彈分毫。 再低頭看去,只見戚夫人一句話都不說, 既不哭, 也不哀求, 面上似乎還有幾分決絕的狠厲,堅決不放手。 “你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