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冬此時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兒，倚在榮明海身側(cè)，粉拳重重地打著她，使勁兒地哭，放肆的哭，鼻涕都出來了，忽然又噗哧一笑，笑的都要喘不上氣兒了。

    “等等！”

    章謙溢從地上爬起來，瞅了眼面色陰沉的唐令，朝榮明海喝道：“侯爺，小妹如今是我夫人，您這么把人帶走，不合適吧。”

    “滾！”

    榮明海沒理會章謙溢，斜眼冷視唐令，忽然將沈晚冬身上的嫁衣解下，披在自己身上，就當(dāng)穿喜服了，這男人笑的有些痞，兩指指著唐令，高昂起下巴，傲然道：“全大梁誰不知道，老子最喜歡搶人媳婦兒了，不就是拜個堂么，老唐，您老可得站直了?！?/br>
    說罷這話，榮明海竟攙著沈晚冬，裝模作樣地給天地鞠了一躬，又給唐令鞠了一躬，最后兩人碰頭一拜，“禮”成后，他將身上的紅嫁衣扯下，隨手扔在地上，一把橫抱起沈晚冬，直接往外走。

    “站??！”

    良久不說話的唐令終于出聲，他在眾暗衛(wèi)的擁護(hù)下，疾步走向榮明海。他看著男人懷中的美人，看她頭靠在他的胸膛，笑的那么甜，蒼白的臉上終于浮起了紅暈，真好看。

    “小婉啊，你，你，”

    唐令最終沒發(fā)出火，語氣中頗有些哀求的味道在：“下來，咱們回家?！?/br>
    “呵?！?/br>
    沈晚冬白了眼唐令，抬手，將頭上的鳳冠拆下，扔到唐令的臉上，又用袖子將嘴上的艷紅胭脂抹掉，她閉眼，胳膊勾住榮明海的脖子，側(cè)臉緊緊貼在男人胸膛，只說了一句話：

    “你讓我惡心?！?/br>
    第72章 恭賀

    寒雨點點, 任意欺凌那姹紫嫣紅。泡在香氣里的大梁終于稍微清醒了一次，被雨水清洗過后的青石板、飛檐還有剝落了紅漆的柱子，皆煥然一新, 如同孤零零行走在夜色中的采蓮少女, 清冷且單弱。

    街上靜悄悄的，一陣紛亂的馬蹄聲徒然響起, 倒把因醉酒而昏睡在酒肆外的漢子驚醒。

    這個時候敢持刀騎馬行在街上的，也只有榮家的人了。

    十個身穿玄色細(xì)鱗鎧甲的將士行在頭里, 跟在最后的是他們的侯爺, 還有侯爺?shù)呐?。昨兒個已經(jīng)快到定陽了, 誰知突然來信兒，說是晚冬姑娘要嫁給章公子，而且婚事倉促, 就在明晚上。

    很明顯嘛，這是唐督主趁著侯爺離開大梁，急匆匆辦的糟心事。

    還記得侯爺?shù)弥?，愣了下神? 垂眸細(xì)思了片刻，朝著信使揮揮手，說：告訴你家主子, 你并未追上本侯，其余敢多說一句，本侯明年清明的時候親自給你上香。

    如此吩咐罷，侯爺招呼眾人上馬, 急忙往定陽趕。

    其實大家心里都有疑惑，整個大梁沒人不知道，侯爺與晚冬姑娘關(guān)系匪淺，若不是唐督主這個小叔在中間攔著，他二人早都在一起過日子。哎，只因此番定陽發(fā)生了大事，侯爺這才馬不停蹄地趕往定陽。

    侯爺曾感慨：夫定國之術(shù)，在于強軍足食。（注1）

    故而這些年把軍屯與民屯同時推行，且將定陽這軍事要地交與肅王全權(quán)負(fù)責(zé)，誰知肅王這小子貪功，竟將田租私下里又提高了三成，許多士兵和屯田客已然放血割rou地來繳納，又逢天災(zāi)，眾人走投無路之下，由一個叫張蕭的校尉帶頭揭竿而起，此人自稱祖上乃是漢朝五斗米道張角，趁著民變四處散步妖言，如今已然成了氣候，號稱五斗軍。

    肅王只覺是一群賤民鬧事罷了，并未當(dāng)回事，回到大梁仍拿著自己的“功勞”炫耀，一直將五斗軍的事壓著，直到前些日子聽聞五斗軍襲擊了定陽倉，殺了定陽令，那張蕭開倉放糧，短短一個月，五斗軍已然發(fā)展到上萬信徒。

    這下肅王怕了，小心翼翼地將此事上報太后。太后大怒，當(dāng)即將侯爺和督主、何首輔等人召進(jìn)宮，當(dāng)場就脫了肅王的官服，又厲聲責(zé)罵了侯爺，只知眠花宿柳，竟連民變都聽不到了。

    侯爺當(dāng)時又羞又急，緊急調(diào)兵，趕往定陽。

    誰知半路，竟聽聞此事。

    國事家事，何者為先？

    還記得侯爺當(dāng)時悶著頭駕馬西行，臉色黑沉，好似憋屈得緊。忽然勒馬，似乎下定了決心，吩咐副將先行去定陽大營，務(wù)必按兵不動，不可傷五斗軍一人，他得回大梁一趟，馬上就趕來。

    趕了一整天的路，總算在夜色降臨時回到大梁。雖遲了一步，姑娘已然跟章公子拜了堂，可侯爺是誰，即便他們?nèi)肓硕捶?，也能將人給搶出來。

    大約姑娘對于侯爺，也很重要。

    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沈晚冬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這會兒穿著榮明海的衣裳，很寬大，幾乎能裹兩個她還有余。她和榮明海此時共乘一馬，因藥勁兒還沒過，只能靠在他身上，真的很暖。

    才剛從章府出來時，榮明海說要將她帶回朱雀街的家，又偷偷在她耳邊笑著說：今晚洞房花燭。

    她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自從曉得唐令對她做了那種事后，她就怕，怕榮明海察覺到她身子有被人猥褻過的痕跡。

    所以，她哭的楚楚可憐，對榮明海說：小叔為了讓我徹底和你了斷，給我吃了迷藥，強迫我嫁給章謙溢。我跟他慪氣，這會兒水米都沒進(jìn)，身子酸軟的厲害。

    榮明海聽了這話，罵了幾句老唐不是個東西。

    隨后揉了揉她的發(fā)，說：正好兄弟們趕了一天的路，都餓了，今兒算是咱倆成親的日子，請兄弟們?nèi)A羊rou大餅，喝羊羔酒，好好悶一覺，明兒早上去定陽。

    離得老遠(yuǎn)，沈晚冬就聞見股香味，抬眼看去，老楊家羊rou鋪子就在夜色深處，因下了雨，這會兒也沒什么人，燈籠被風(fēng)吹得左右輕搖。

    夜太安靜了，什么都瞧得見，什么都聽得見。

    沈晚冬看見掌柜老楊此時搬了張小矮凳，坐在灶火旁抽旱煙，正在聽小伙計和江湖客扯牛皮，扯什么，就扯大梁最美的女人晚冬姑娘今兒出嫁，卻被侯爺搶走了。就是嘛，人家兩個本是一對兒好相相，督主再蠻橫，也不能強拆開，這下可好，喜事變成了笑話，這臉打得可真疼。

    這種事，比風(fēng)吹得還快，想來明天整個大梁都會知道吧。

    老楊見小伙計手舞足蹈地描述章府發(fā)生的事，其實這小子也是才剛聽從章府出來的酒樓管事說的，可如今說起，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許是聽見了馬蹄聲，老楊抬眼一瞧，趕忙將煙鍋子在灶臺上磕干凈，站起先敲了小伙計幾下，囑咐他趕緊燒火煮rou，再去搬幾壇子羊羔酒來。

    沈晚冬回頭去瞧榮明海，兩人搖頭一笑，先后下了馬。

    她倚在榮明海身上，雖說頭還暈著，腳也軟，但卻漸漸有了力氣，一步步和他走進(jìn)老楊的鋪子，入了座。和他們坐在一桌的，還有老梁。不知是不是因為想起已經(jīng)沒了的meimei和剛出生就斷了氣的小外甥，老梁定定地瞅了她好幾眼，長嘆了口氣，說了句：你比我meimei有福氣啊。

    說罷這話，老梁抱起桌上的酒壇子，起身牽了自己的馬，冒雨消失在夜幕中，背影蕭索，似有無數(shù)心事。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榮明海，果然，他低著頭，目中愧色甚濃，末了說了句：老梁讓我好好待你，說你的性子和他meimei很像，執(zhí)拗且大膽。

    沒一會兒，楊掌柜就將一盆盆羊rou端了上來，又招呼著小伙計搟了幾張面餅，烙好，和辣椒油、芫荽末一并端了上來，還特意做了一小盆酸辣肚絲湯。

    老楊并未走，旋開酒瓶的蓋子，在桌上翻起三個杯子，滿上酒，拿著酒杯轉(zhuǎn)身，對旁邊坐著的三桌將士笑道：“約莫半年前，侯爺帶著姑娘第一回來小店用飯，吃的就是羊雜碎和酸辣肚絲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有緣人不論何時何地，都能走在一起，敬侯爺，敬姑娘?！?/br>
    沈晚冬忙拿起酒杯，想要站起，卻被榮明海輕輕按住，攬在懷里。

    “敬大哥，敬嫂子！”

    那些彪悍的將士紛紛拿起碗，笑呵呵地敬酒，有些還大膽地打趣：

    “嫂子，大哥為了你快馬加鞭趕回來，屁股都給顛軟了，今晚你可得手下留情啊?！?/br>
    “嫂子，我家哥哥一直念叨著想要個閨女，你趕明就給他生可好啊?！?/br>
    “哈哈哈，這下把嫂子搶到手，將軍就不會老鉆在軍營里，成日家逼我們cao練排兵布陣了?！?/br>
    這番話說得沈晚冬臉大紅，偷偷踩了腳榮明海。

    “行了行了，你們嫂子臉皮薄，別臊她了?！睒s明海雖然這般說，可臉上的愉悅之色難掩，搶過沈晚冬手里的酒，替她喝光，隨后讓兄弟們敞開肚皮咥。

    待老楊退下后，榮明海用筷子夾了把芫荽末，放入肚絲湯中，攪了攪，拿湯勺舀了一小碗，喝了口，發(fā)覺有些燙，便大口往涼吹，覺得差不多了，端起送到沈晚冬口邊，柔聲道：

    “喝點，酸酸辣辣的，既開胃又暖身?！?/br>
    “我又不是小孩子，還用人喂?！?/br>
    沈晚冬扁著嘴，小聲嘟囔，可那兩靨的淺淺梨渦早都生起，眼里都是笑，她一口口喝著湯，果然覺得暖意瞬間從胃散到全身，心里的惡心感登時消失不見。

    喝罷湯，她拿起張面餅慢慢嚼，靠在榮明海身上，看著這傻大個狼吞虎咽地吃羊rou，一口氣吃了小半盆，看來真是餓著了。

    等吃的差不多了，她悄悄對他說：咱們?nèi)タ纯春伞?/br>
    *

    亂墳崗依舊像從前一樣，安靜且冷幽幽。

    這里的樹倒是比大梁的長得好，葉子早早就生了出來，許是那老根吸取了尸體的所有精神，又許是這里只有一群可憐的孤鬼，不似大梁那般繁華腐爛，能放肆地生長。

    去墓地的路不好走，又下了雨，泥地有些滑。

    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背著她，她打著傘，說說笑笑，再難走的路，似乎也慢慢變平坦了。

    “哎，我問你?！?/br>
    榮明海用足尖踢開一塊頑石，輕嗅著她身上的香氣，笑道：

    “上回我去唐府接你，你拒絕了我。這回怎么舍得叔叔，跟我走了？”

    “你要是嫌我，我就回去。”

    沈晚冬雖說嗔著，心里卻又翻起波瀾，回去？回去繼續(xù)被那人欺辱？那夜她忽然醒來，瞧見一個黑影子從床上跳了下去，不知躲哪兒去了。當(dāng)時她還迷糊著，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著一絲，而胸口也有些涼，好似沾了人的唾液。

    可還沒反應(yīng)過來，脖子似乎被扎了針，又暈了。

    次日醒來，衣裳都穿得好好的，身子除了有些酸疼外，再沒有其他不對的地方。

    她總以為是做了夢，沒想到，竟是真的。

    不用想也知道唐令對她做了什么，那么多個夜晚啊，她被他隨意擺弄、猥褻。更可怕的是，他每每見到她，依舊是長輩的樣子，苛責(zé)她的自輕自賤，嫌棄她的舉止言行。

    呵，真讓人害怕，也惡心。

    “冬子，你猜是誰給我?guī)У男艃?？”榮明海笑著問。

    “我原配相公?！鄙蛲矶室鈮男?。

    “你說什么？”

    榮明海故作生氣，要將背上的美人往下仍，嚇得她趕忙緊摟住他的脖子，笑的花枝亂顫，忙認(rèn)錯：

    “錯了錯了，奴家錯了。”

    說罷這話，沈晚冬輕咬了下男人的耳垂，嗔道：“別鬧了，小心跌倒。”

    “冬子啊，其實除了小公子，還有個人給我?guī)艃??！?/br>
    榮明海皺眉，似乎在回憶昨兒見到的那個蒙面黑衣女子，沉聲道：“瞧武功路數(shù)，似乎是唐門，只是撂下句話就騎馬匆匆離去了，我想不通，在大梁除了小公子能盡心盡力幫你，還有誰？你的婚事老唐辦的隱秘，我猜是唐府的人，而且還是老唐身邊的?！?/br>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br>
    沈晚冬用袖子幫男人擦去額上的雨水，她知道是誰，定是楚楚暗中派去的。這女人倒是對唐令死心塌地，生怕她留在唐府搶走那閹人。

    驀然間，沈晚冬瞧見前面涼亭中仿佛有光，是誰？難不成是唐府的人？

    等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涼亭里坐著的，是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涼亭依舊，四面漏風(fēng)，雨水不斷地從破瓦上滴下來。石桌擺著盞罩了紗的燈，三盤精致小菜，一壺陳年花雕。桌旁坐著個身穿寶藍(lán)色加紗直裰的俊秀男子，面如冠玉，正是章謙溢。

    他從長凳上拿起個描了杏花的琵琶，抱在懷里，胡亂撥動，琴音伴著雨聲，竟有種蕭索的詩意。

    “在下已經(jīng)等了許久，熱酒還未涼，進(jìn)來喝一杯吧?！?/br>
    沈晚冬從榮明海身上下來，將傘收起，立在涼亭外頭，提著燈籠跟在榮明海身邊，走進(jìn)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