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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晚冬在線閱讀 - 第84節(jié)

第84節(jié)

    前朝后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白了, 其實就是皇上和大臣博弈的結(jié)果。此番區(qū)區(qū)曾氏辱母案,竟鬧到三司會審,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根本就是安國公等人是針對督主發(fā)起的。

    這些年, 皇上利用督主制衡安國公,亦倚仗安國公對付督主,與此同時收回司禮監(jiān)批紅之權(quán),設(shè)立中閣來架空內(nèi)閣,扶持了一批寒門士子處理政務(wù),任用諸如吳遠山之流酷吏清洗朝堂。

    看明白了,天下是皇上的,再也不是什么權(quán)閹和外戚能把持的了。莫不如借此機會負(fù)罪辭官,等這些老虎爭斗罷,到時候淑妃娘娘也已經(jīng)生產(chǎn),他完全可以以國丈身份再出山,想來皇帝還是會重用他的。

    正想入非非間,馬車忽然停了。

    韓泰一愣,有些煩躁地低喝:“怎么回事!本官不是說了么,一直走,不許停。”

    忽然,車簾被人從外頭掀開,一個面相俊美、身量挺拔的年輕男子登時出現(xiàn)在韓泰眼前,正是左都御史吳遠山。

    吳遠山此時穿著件玄色斗篷,黑發(fā)被雨水打濕,有一縷貼在下頜上,平添了幾許清冷韻味。

    果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容色與督主昔年不相上下,可惜,也是個斷子絕孫的閹人……

    “吳大人,您這是?”韓泰皺眉,問道。

    吳遠山不說話,只是微笑地踩著侍衛(wèi)的背上了馬車。他將濕了的斗篷解下,從袖中掏出方干帕子,十分平靜地擦拭著額頭和臉,完全無視眼前的大梁令韓泰。等將自己收拾妥當(dāng)了,這才抬頭,莞爾一笑:

    “本官敬重大人,所以送您上黃泉路時,一定不能邋遢?!?/br>
    “吳大人這是何意?!表n泰警惕地盯著吳遠山,笑道:“若沒記錯,才剛?cè)緯徚T,是要本官暫且禁足家中,待皇上定奪。本官錯判曾氏辱母案,心中有愧皇上的重托,而今進宮面圣,求皇上準(zhǔn)許辭官?!?/br>
    “大人真是個聰明人。”

    吳遠山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瞧見上面沾了根枯黃的雜草,俯身用兩指夾起,仔細(xì)地打量,笑道:

    “韓大人您瞧,這種雜草若是長在優(yōu)美的牡丹跟前,是不是要大煞風(fēng)景?所以呀,還是除了比較好?!?/br>
    “你敢!”

    韓泰微怒,明白了,吳遠山這小人是來殺他的。

    “本官如今仍是大梁令,更是國丈,皇上不可能殺我。是誰讓你來的,安國公么?他好大的膽子,難道不怕皇上降罪么!”

    “韓大人是明白人啊?!?/br>
    吳遠山將雜草彈掉,隨后從懷中掏出只瓶巴掌來大的黑色瓷瓶,放到大梁令韓泰的腳邊,嗤笑了聲,道:

    “大抵安國公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大人請吧?!?/br>
    “吳遠山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皇上與臣子相提并論!”韓泰大怒。

    “臣不敢?!眳沁h山懶懶地說出這三個字,他歪著頭,看著韓泰笑,直到將面前這位比他年長二十有余的大臣看得發(fā)毛了,不自在了,這才道:“你是國丈沒錯,可人家是國舅啊。如今這車?yán)镏挥性鄹鐐z,說句犯上的話,如果沒有國公爺,皇上這江上能坐穩(wěn)么,他有命活到現(xiàn)在么。”

    “你放肆!”韓泰瞪大了眼,兩指指著吳遠山的鼻子,喝道:“本官定要稟明圣上,將你這無恥小人,”

    “殺了?”吳遠山嗤笑了聲,打斷韓泰的話。

    此時天空隱隱有悶雷響起,雨仿佛更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車頂上,如急促的鼓點,聲聲震在人心。

    “韓大人,淑妃娘娘有身孕了吧?!眳沁h山幽幽說道。

    “不錯?!表n泰正襟危坐,隱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握住。

    “當(dāng)初淑妃娘娘是唐令老狗弄進宮的,是么?”吳遠山相當(dāng)從容淡定。

    “你什么意思?!表n泰頭皮有些發(fā)麻。

    “如今這局勢,不用本官說你也該明白,皇上要對付老狗了,這次三司會審,你以為僅僅弄掉一個黃門令就夠了么?”

    吳遠山冷笑了聲,接著道:“皇上同意三司會審,用心再明顯不過了,先解決掉你,再對付老狗。四年前黨人之禍,你在大梁獄中暗殺了何首輔,你忘了?杜明徽是三朝老臣,是皇上最尊崇的帝師,卻死在老狗獄中,你忘了?正巧,本官沒忘,皇上也沒忘。沒錯,你女兒是有了身孕,那又如何,能不能生出來全看皇上的意思?!?/br>
    “你,你,”韓泰口吃,臉漲如肝色。

    “大概你自盡請罪后,淑妃會被皇上降位分,圣寵也會少些,但至少可保住孩子,也可保住韓家滿門不受牽連?!眳沁h山一步步下套,挑眉一笑:“言盡于此,本官看你年事已高,不愿動粗,你自己動手吧。”

    韓泰的心早已沉入深淵中,是啊,早在四年前和督主對付何首輔一黨時就該明白,遲早有一天,他會死在黨人手中。

    中年人長嘆了口氣,沒想到二十載叱咤風(fēng)云,最后落得個“服毒自盡”的結(jié)局。他拿起腳邊的瓷瓶,大拇指推開塞子,登時,一股甜美醉人的芳香從瓶中溢了出來。

    一口下肚,可暖不了肚腸……

    雨漸漸小了,風(fēng)輕輕撩動車簾,帶進來一星半點涼雨,試圖沖淡里面這過分濃郁的酒香。

    吳遠山垂眸,瞧著七竅流血、已經(jīng)死透了韓泰,俯身,將一封請罪書塞進死人的衣襟中,他掀開車簾,對外頭靜靜立著的韓家馬夫說道:管好自己的嘴,國公爺自然會有重賞。

    *

    唐府

    雨過天晴,遙遠的天邊彎著淡淡彩虹,甚是美麗。

    密室漆黑一片,又陰又冷,墻角的桌上擺放了盞蓮花銅燈,花瓣上各有根紅蠟燭。

    唐令靜靜地坐在桌旁,手里拿著支銀簪,看著簪子在燭焰中變黑變熱,隨后,他將簪子戳進蠟燭里,從容淡定。是啊,最厲害的手段不是拿著刀耀武揚威,而是不聲不響地就解決了威脅。

    正如這根發(fā)燙的銀簪,非常輕易地就能穿透紅燭,連點聲響都沒有。

    才剛探子來報,大梁令韓泰服毒自盡,留下封罪己書。不用看也能猜到寫了什么,不外乎說自己這些年受人擺布,做下無數(shù)喪盡天良的勾當(dāng),如今愧對皇上,無顏見先帝,唯有自盡……

    宮里也有密報,淑妃聽聞父親之死,驚懼之下差點小產(chǎn)?;实垭m說震怒,但到底憐憫愛妃和皇兒,只是將淑妃降為美人,一句未提韓泰到底受誰擺布,也未追究,哼,這小子怕是在心里都樂開花了吧,這會兒正攢著勁兒呢,等著最后數(shù)罪齊發(fā)。

    韓泰死的蹊蹺,大約是有人毒死了他,是誰?

    想到此,唐令頭更疼了。

    他冷眼掃視了圈眼前的幾個人,都是他最信任最親近的,孫公公、慕七還有楚楚。

    “哥,你倒是說句話啊?!?/br>
    慕七上前來,他將銅面具摘下,猙獰可怖的臉登時露出。男人有些急躁,揪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fā),咬牙道:“你難道看不出來,狗皇帝和榮明海要對付咱們了,咱們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慕七,你別急啊?!睂O公公眉頭緊皺,上前來拉住慕七,沉聲道:“督主心里有數(shù),你別打擾他?!?/br>
    唐令閉眼,深深吸了口氣。越到這種時候,他越要穩(wěn)住。

    密室太靜了,甚至燭花的爆裂的響聲都能聽見。

    半響,唐令冷笑了聲,他端起桌上的一盞苦茶,喝了口,等著苦澀散發(fā)到喉嚨,這才道:

    “想必接下來,黑鬼就會找個由頭來抄我的家?!?/br>
    說到這兒,唐令看向?qū)O公公,道:“地牢里東西,不能見光,若此番咱們敗了,慕家后人也要有東山再起的資本。老孫,你去安排,封死地牢,并將湖里的水引過去,將地牢永遠沉入湖底?!?/br>
    孫公公一驚,地牢里不僅有無數(shù)機密文書,更有督主多年來籌集的數(shù)百萬金銀。一旦封死,機關(guān)就會啟動,人力不可強破,否則會被無數(shù)細(xì)如牛毛的毒針穿透rou身毒發(fā)而死,況且地牢里機關(guān)重重,沒有地圖,也會困死在里頭。

    地牢只有一把鑰匙,想來督主會留給慕家那個后人吧。

    “督主,地牢里還有五十多個文官,要不要給他們灌入食腦丹?”孫公公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碧屏钅抗獍l(fā)寒,淡漠道:“他們本就見不得光,為慕家永守地牢,是他們的榮幸。”

    說罷這話,唐令看向慕七,輕嘆了口氣,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叮囑這個唯一的親人,可話到口邊,又生生咽下,淡淡說道:“慕七,你和楚楚立馬帶人去宋國,跟宋皇帝交涉,讓他盡快發(fā)兵打過來。到時候他在外圍攻,本督在內(nèi)逼宮,事成后,本督愿給皇帝陛下割讓半壁江山,共享天下。”

    唐令拳頭緊握住,冷笑:“這些年咱們一直與宋國皇帝秘密往來,此事他定會做的?!?/br>
    “好!”慕七點頭,彎腰撿起地上的銅面具,沉聲道:“我這就走,哥,你放心吧?!?/br>
    “等等?!?/br>
    唐令忽然開口,他皺眉細(xì)思了片刻,看著慕七和楚楚,鄭重道:“去了宋國,無論聽到什么消息,十年內(nèi)不許回來,這是命令!”

    “哥!”

    慕七紅了眼圈,這是哥哥是將所有結(jié)果考慮到的命令,言下之意,哥哥他認(rèn)為自己此番有可能葬身大梁……

    “你,你……要不咱們一起撤出大梁吧。”

    “閉嘴!”

    唐令狠狠地剜了眼弟弟,怒道:“慕家男兒頂天立地,當(dāng)年爺爺兵敗后葬身火海,可曾皺過一下眉?此事就這么決定,你要是再婆婆mama有小女兒情態(tài),休怪我狠手無情了。”

    說罷這話,唐令對慕七傲然笑道:“本督一生縱橫天下,還沒怕過什么。你小子以后去了宋國,凡事多長個心眼,把急躁的毛病改了,要學(xué)會謀算人心和步步為營,我不在你跟前,自己多警醒些?!?/br>
    “哥哥?!?/br>
    慕七哽咽不已,哥哥他怎么像在交代遺言。

    “行了?!?/br>
    唐令不耐煩地白了眼慕七,扭過頭,不讓弟弟看到他目中也有淚,此番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現(xiàn)在就走,快去吧?!?/br>
    ……

    待所有人走后,密室又恢復(fù)了安靜。

    直到這時,唐令那一直挺直的腰板才頹然彎下,他感覺有點累了。

    紅燭就快要燃到盡頭了,可卻是最亮的時候,這就像他的一生,一直在燃,從未有滅的那刻。

    忽然,一陣機關(guān)聲咯咯響起。

    唐令抬頭,瞧見從外頭走進來個身穿紫衣的女子,她很年輕,明艷得像花園中的杜鵑花;可眉眼間又清冷倔強,又像綻放在懸崖的雪蓮。

    即使她在發(fā)邊簪了朵宮紗堆成的黑色牡丹,可也能看見,她少了一只耳朵。

    “你怎么又回來了!”唐令微怒,可心里隱隱有些暖。

    “我剛送走慕七?!?nbsp;楚楚微笑著,快步走過來,她像往常那般,坐在他腳邊,頭枕在他的腿上。

    “傻子?!碧屏顡u頭一笑,輕撫著女人的柔發(fā),柔情脈脈:“走吧,好不好,我這輩子很少求人?!?/br>
    “偏不。”楚楚閉眼,淚水瞬時決堤,滴滴滲入他的衣裳里,消失不見。女人莞爾淺笑,撫著他的小腿,嬌嗔道:“別說話了,我現(xiàn)在有點困,想倚著你睡會兒?!?/br>
    他是她的主子,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信仰,所以生死相隨,永不相棄。

    第105章 炳燭余光

    一個月后

    天越來越熱, 到了晚上還好些,偶爾來陣小風(fēng),將渾身的熱氣吹走。每到入夜, 國公府的下人們就將浸在井水里的瓜果拿出來, 切好了分下去,搖著大蒲扇, 相互諞幾句閑話。

    說什么,無非就是最近大梁發(fā)生了好多事, 件件都能驚掉人的大牙。

    比如十日前, 咱們國公爺帶兵去唐督主府上“造訪”, 結(jié)果什么也沒查抄出來,他和唐督主倆人站在一面大湖前談笑,也不知說了些什么。

    比如三日前, 如今最紅的大臣左都御史吳大人,在歸家途中被行刺,聽說只是受了點皮外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