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他們一起登上了宰相的車廂,這車廂從外面看上去和普通的臥鋪車廂并無區(qū)別,但內(nèi)里顯然經(jīng)過改造,之前的臥鋪被拆除了,靠近車門的地方被布置成了一間小小的會客室,擺放著沙發(fā)和茶幾。 呂西安本以為他們會在這里等待宰相,但那個軍官卻帶著他穿過了小客廳,走到客廳另一頭的門前,敲了敲門,不等里面回復(fù),他就打開了門,示意呂西安進去。 呂西安穿過房門,走進了一間小小的書房,在書房的一角,一個老人躺在躺椅上,厚厚的毛皮褥子包著他的腳,躺椅上放著一張小桌子,他一手拿著鋼筆,另外一只手則翻動著桌子上的文件。 那老人抬起頭,向呂西安露出那標志性的大腦門和胡子,無需介紹,呂西安認出了德國宰相的面容,這張臉他已經(jīng)在報紙上見到過無數(shù)次了。 “男爵先生?!辟滤果湹穆曇粢驗槠v而有些沙啞,呂西安懷疑他可能一夜都沒有怎么睡過,“真抱歉這么早打擾您……但我恰好聽說您乘坐的列車也在這里,我聽說過您的名字,就忍不住想要親眼見見您,我想您能夠原諒一個老人的好奇心?!?/br> “能見到您這樣的傳奇人物,對我而言也是一種榮幸?!眳挝靼苍谫滤果湆γ娴囊巫由献?,他有些懷疑,今早的這場見面,是否真的如俾斯麥所說,只是一場“偶遇”而已。 宰相閣下那對渾濁的眼睛在這過程中一直盯著呂西安,他似乎被逗樂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恕我直言,我還不至于為了您特意安排一場偶遇……我是在從巴登巴登的溫泉療養(yǎng)結(jié)束,恰好在回柏林的路上遇到了您,僅此而已?!?/br> 呂西安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就是尷尬,“我并不是懷疑閣下什么……” “您當然是在懷疑,”俾斯麥放下鋼筆,舉起右手,厭惡地看著自己手指頭上沾上的墨水,用袖子口擦了擦,“如果您不懷疑那就太遲鈍了,全歐洲都覺得我是個狡猾的惡棍,你們法國人尤其如此?!?/br> 他打了個響亮的哈欠,“我也聽說過您的一些事,您父親在1870年的戰(zhàn)爭當中捐軀了?他是死在色當嗎?” 呂西安點了點頭,“死在您最輝煌的那場勝利里。”他的父親,連同無數(shù)的法國官兵,甚至連拿破侖三世皇帝一起,成為了面前這位偉人功業(yè)的墊腳石。 “輝煌?”俾斯麥冷哼了一聲,“戰(zhàn)場上哪有什么輝煌?只有恐怖和丑惡,我只記得太陽的刺眼光芒讓我的皮膚發(fā)痛,火藥的煙氣混雜著血腥氣,那氣味讓人作嘔;還有人和牲畜的慘叫聲,那聲音從早到晚都不曾停歇,到最后聽上去就像鬼魂的哀嚎?!?/br> “您這樣講未免有些虛偽吧,”呂西安對俾斯麥的這一番話嗤之以鼻,“1870年的戰(zhàn)爭不就是您精心策劃的嗎?” “當然,”俾斯麥毫不諱言,“我不喜歡戰(zhàn)爭,但戰(zhàn)爭是一種很有效的工具,我不會因為自己的好惡就放棄掉,有時候我們都不得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這一點我覺得您是明白的?!?/br> 呂西安有些懷疑俾斯麥的話是否有什么深意,但宰相面對他的目光,臉上的表情毫無一絲改變,他也只能將自己的懷疑暫且擱下,“那么您現(xiàn)在又覺得有必要使用這個您不喜歡的工具啦?” 俾斯麥抖了抖他那征服者式樣的胡子,“您和那位布朗熱將軍走的挺近的?也難怪,他如今就像是賽馬場上最有希望奪標的馬?!?/br> “而人人都想要在這樣一匹馬上下賭注?!眳挝靼参⑽Ⅻc頭,“我知道您不喜歡他。” 俾斯麥的胡子又抖動了幾下,突然他大笑起來,“不喜歡他?我怎么能不喜歡他?這位將軍可是個天賜的禮物!您還記得去年春天的‘施內(nèi)貝勒事件’吧?德意志帝國議會的那些議員,本來不愿意通過軍隊撥款,可愛的好將軍在巴黎發(fā)表一番要復(fù)仇的演說,我再添油加醋一番,就把這些膽小如鼠的先生們嚇住了——而且這一手百試百靈,那位將軍爬得越高,對我來說就越有用。您說說,這樣的一個好人,沒有了他,我該拿什么來嚇唬議員們呢?” “您不也幫了他嗎?”呂西安說道,“他也用您來嚇唬法國人,您的每一次外交挑釁都給他增添人氣,你們兩位真稱得上是一對好拍檔?!?/br> 俾斯麥停下了笑,變得嚴肅起來,“現(xiàn)在,我想要再幫他一個大忙,您覺得怎么樣?” 終于進入正題了,“我洗耳恭聽?!眳挝靼餐χ绷撕蟊?。 “您剛才說布朗熱將軍用我來恐嚇法國人,現(xiàn)在我要給他一些更嚇人的東西?!辟滤果溄器锏卣UQ劬?,“例如——戰(zhàn)爭的威脅。” “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制造一場外交危機:德意志帝國的外交部會發(fā)表公告,指責你們和俄國人的勾結(jié)破壞了歐洲的和平;接下來,德國陸軍會在法國和德國的邊境附近舉行一次軍事演習,以展示武力;如果這還沒有激怒法國人的話,我可以考慮在阿爾薩斯和洛林禁止當?shù)厝嗽诠妶龊险f法語?!?/br> “阿爾薩斯和洛林的居民是說德語的?!?/br> “那有什么關(guān)系?重要的是其中的挑釁意味?!辟滤果溌柫寺柤?,“你們法國人會像見到了紅布的公牛一樣發(fā)狂的?!?/br> 呂西安冷冷地看著俾斯麥,“這將是1870年以來最緊張的危機。” 俾斯麥點燃了一根雪茄,“只要布朗熱將軍利用好這場危機,他就能成為法國的統(tǒng)治者……當人們感覺到危險的時候,他們本能地就會向政治強人靠攏,就像是躲在母雞羽翼下的一群小雞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