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在之后的幾天里,所有的報紙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瘋狂地互相撕咬,而整個國家的四千萬民眾,也自發(fā)地加入了兩個不同的陣營。無數的家庭被撕成兩半,原本親密友愛的親戚和朋友,如今卻要成為世世代代的仇人,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就是呂西安·巴羅瓦,按照左派議員們的看法,如果內戰(zhàn)最終爆發(fā),呂西安·巴羅瓦就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之后的幾天里,德·拉羅舍爾伯爵都沒有上呂西安的門,于是這座宅邸連同它的主人,又一起落入了阿爾方斯的掌控當中。對于呂西安的種種做法,阿爾方斯不但未加指摘,反倒是贊賞不已,呂西安甚至懷疑,即便他在香榭麗舍大街上公然開槍殺人,阿爾方斯恐怕也會鼓掌贊同的。有一天晚上在晚餐桌上,呂西安甚至心血來潮地將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阿爾方斯,引來了對方的一陣大笑。 “這取決于您的目的了,若是您這樣做是深思熟慮的行為,是為了排除一個用其他手段難以排除的障礙,那么我就百分之百地支持您?!卑柗剿蛊擦似沧欤暗羰悄皇浅鲇谇楦猩系囊粫r激憤,那么我就要說您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br> “您還真是與常人不同,通常情況下,人們更能理解激情犯罪,而您卻支持蓄意的謀殺。”呂西安翻了個白眼。 “人類能夠成為這世界的主宰者,不就是因為我們能夠用理智駕馭激情嗎?若是讓激情主導自己的行動,那么這個人和黑猩猩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阿爾方斯喝了一口酒,“我們舉個例子吧,一個男子發(fā)現自己的妻子和外人通jian,按照社會上名譽的做法,他需要向對方提起決斗,兩個人到郊外的一處空地上,隔二十五碼互相朝對方開一槍——這基本上就相當于把自己的生命交給命運來裁決,而他本身明明算是占理的一方,卻也要和那個損害他的人冒同樣的風險。他完全可以換一種方式——例如花上幾千法郎就可以雇一個在北非服役過的老兵,讓他朝著那個仇敵的后背放冷槍,這樣難道不是穩(wěn)妥多了嗎?” “但那樣是不名譽的行為?!眳挝靼卜瘩g道。 “不名譽的活著總強過光榮的去死?!卑柗剿拐f話時候用的是一種緩慢的,被刻意拉長的聲調,“啊,當然,如果是我們的朋友德·拉羅舍爾伯爵的話,他可能會更愿意光榮的去死,畢竟他可是上等人嘛,貴族和我這樣的猶太投機商當然是不同的?!?/br> “您提起他做什么?”呂西安有些不自在的在椅子上動了動,“這和他有什么關系?” “我只是覺得您有一天必須要做出選擇,”阿爾方斯眨了眨眼睛,“是要和我一起不名譽的活著,還是和他一起光榮的去死——我估計這一天要不了多久就要到了,所以您還是有空就想想這個問題吧——用您的理智去權衡,而不是用激情?!?/br> “這話是什么意思?”呂西安追問道,然而阿爾方斯只是微笑以對。這一天晚上呂西安又問了他幾次,但阿爾方斯似乎打定了主意,到頭來也沒有做出任何的解釋。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呂西安躺在床上,因為阿爾方斯的這句話而翻來覆去,難以成眠。他猜想阿爾方斯或許是聞到了什么不祥的氣息,這些從事金融業(yè)的家伙都長著一副狗鼻子,但他已經嘗試過去問阿爾方斯,再問幾次對方也只會搪塞過去。如果布朗熱將軍這艘大船沉沒,呂西安毫不懷疑阿爾方斯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救生艇,他或許會給呂西安在這艘救生艇上留一個位置,但他恐怕絕對不會讓德·拉羅舍爾伯爵也登上這艘小船的。因此呂西安要么拋棄掉伯爵,要么就跳進水里和伯爵一起淹死,如果他選擇了后者,阿爾方斯絕對會立即劃船揚長而去的。 第二天早上,呂西安起床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他看了當天的幾份報紙,吃了午餐,就吩咐仆人套車送他去波旁宮的議會大廳,這是《巴黎信使報》編輯部被搗毀之后,議會召開的第一次日常會議,因此他不能夠如大多數時候那樣請假,必須親自到場參會。 當他步入議會大廳時,他注意到了左派議員們那混雜著警惕和冷淡的眼神,而站在布朗熱將軍一邊的議員們在和他打招呼時也顯得有些遲疑。這一場風暴把平日里高談闊論的議員們都嚇破了膽——《巴黎信使報》的主編曾經參加過議員的選舉,這令許多議員們產生了某種兔死狐悲之感——革命的浪潮在巴黎的街道上奔涌著,如今已經蔓延到波旁宮門外的臺階上了,如果水位繼續(xù)上漲,那么一些人的鞋襪和褲腳恐怕就免不了要被弄濕了。 到了舉行會議的時間,議長拿起面前的錘子,輕輕敲了敲,“現在開會。” 眾議院的秘書拿起上次會議的會議記錄開始大聲宣讀起來,然而根本沒有人聽他的,所有人都在公然或是悄悄地打量著坐在會議廳右側席位上的呂西安·巴羅瓦,這個年輕人正姿態(tài)懶散地靠在深紅色的天鵝絨扶手椅上,用手撐著下巴,時不時地打一個哈欠,仿佛對可能迎來的質問毫不在意。黯淡的光線被云層削弱了一遍之后,終于穿過大廳的玻璃穹頂,照在會場當中,然而這樣的光線并不能給整個場面增添一絲暖意,反倒讓陰沉的氣氛更加濃郁了,這場會議看上去就像是一場葬禮,而放在棺材里準備被埋葬的,正是第三共和國本身。 秘書讀完了上次會議的會議記錄,又開始宣讀本次會議的出席記錄。通常情況下,每次會議都有兩位數的議員向主席請假,其原因無所不有,但人人都清楚他們只是想要逃脫議程當中無聊的部分,而且?guī)缀趺恳晃蛔h員都請過這樣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