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能看見他。

    祝棄霜有些遲疑，這里明明是一段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記憶，不可能是現(xiàn)實，怎么可能和他對視呢。

    其荒謬程度，就和看著電視，猛地和電視里的死人對上視線一樣。

    沒給他反應(yīng)的機會，涅墨西斯青白的嘴唇動了動：“祝棄霜。”

    她的眼神只是在祝棄霜的身上聚焦了一瞬，又逐漸潰散開來。

    祝棄霜想裝傻都不行：“你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br>
    “命運?！蹦魉顾坪踺p輕噓了一身：“已經(jīng)告訴了我你的名字?！?/br>
    祝棄霜抬頭看了看前方，才低頭重新看向她：“所以呢？”

    “我死后，不會再復(fù)活了?！蹦魉拐f道。

    祝棄霜頓了兩秒，才說道：“幾千年后，我還看見過持有你神格碎片的人?！?/br>
    “是的，我的身體消亡后，神格也會消散，也許會被某個和我意志相同的人同化?！?/br>
    祝棄霜坐在她身邊：“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同情你嗎？”

    “不……”涅墨西斯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我請求你，在我死后，拿走我身體化作的武器。”

    祝棄霜不解地看向她。

    “我是命運與復(fù)仇女神。”涅墨西斯張開嘴，無聲地在緊貼的黑紗上張合：“我死去后，身體將化為復(fù)仇的武器，也再也不會有可見的命運?！?/br>
    涅墨西斯張開手，手里那片祝望舒的神格碎片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伊什塔爾不想死，祂一定會化身成別的東西，在千年之后復(fù)活，你要去殺掉伊什塔爾?！?/br>
    祝棄霜不意外，那片逃走的神格，應(yīng)該就是后來的loveheat。

    她笑起來：“這就是你的命運，‘復(fù)仇’的命運，你會在這場復(fù)仇中涅槃重生，成為最偉大的真神?！?/br>
    “為什么？”祝棄霜將視線移開，冷淡地說道。

    “因為這是命運啊?！蹦魉沟穆曇艉茌p，也很溫柔：“傻孩子?！?/br>
    “不要想著反抗命運，世間的萬物都有它的軌跡，你遭受的一切苦難，你經(jīng)歷過的一切悲哀，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了?！?/br>
    她的聲音透著淡淡的憐憫：“即使得到了力量，我們也都是命運的囚徒，孩子……”

    祝棄霜轉(zhuǎn)頭，突然對她笑了一下。

    涅墨西斯嘆了口氣：“為什么笑？”

    “我笑我的命運。”祝棄霜嘴角彎彎的：“它很可笑?！?/br>
    涅墨西斯不再說話了。

    她慢慢地消解在了空氣里，如她所說，她的身體消亡后，原地留下了一把匕首，祝棄霜掃了一眼匕首，道具的名字名叫“復(fù)仇之酒”。

    道具說明是，無視任何物體和介質(zhì)，發(fā)動一次百分之一百成功的攻擊?！緩?fù)仇狀態(tài)下加成百分百】

    真是好有用的武器啊，祝棄霜感慨。

    他沒有撿起那把匕首，而是往后倒去，地面像海市蜃樓，他倒下，只是穿過了一層霧，任由自己下墜。

    不斷地下墜、不斷地下墜。

    他應(yīng)該想點別的，比如說怪不得他身體里的力量那么充沛，原來這神格就是他自己的東西。

    他該想些什么呢？

    祝棄霜閉上眼睛，腦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

    如果他的命運是弒父，那么周圍的一切都好像是推動他做出這個決定而生出來的樣板戲，荒謬又可笑。

    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他是愛神，又能證明什么？

    命運的絲線追著他飛奔而來，祝棄霜在黑暗中下墜，伸手擋住了那些想要纏繞他的絲線。

    他現(xiàn)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祝棄霜嘴唇動了動，用輕到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好想你，哥哥。”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

    祝棄霜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到臉上劃過一道冰涼的水痕。

    “為什么哭？”抱著他的男人手心貼在祝棄霜guntang的后腰上：“這里很痛嗎？”

    祝棄霜睜開眼睛，男人金色的頭發(fā)傾瀉在他的身上，他怔了好一會，才說道。

    “已經(jīng)不痛了?！?/br>
    “你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

    “不僅僅是找到?！?/br>
    祝棄霜端著赫什拉格遞給他的碗，碗里的清水倒映出他的臉，面容蒼白得驚人，眼淚順著纖長的睫毛，落下來，濡濕了衣領(lǐng)，從脖子一直延伸到領(lǐng)口大片的白皙皮膚，仿佛所有生命都在這一刻燃燒殆盡。

    他從出生起，就很少哭過。

    二十多年的情緒堆積在一起，他終于像個正常的人類一樣，流下眼淚。

    赫什拉格安靜地陪在他身邊，祝棄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他的手掀開袖口。

    赫什拉格和他相處這些天，從未露出過手臂的皮膚。

    他掀起赫什拉格的袖子，露出被衣料遮蓋的白皙皮膚，上面刻印著無比復(fù)雜的紋路，像是有一條蛇游走在他的手臂上。

    祝棄霜安靜了許久：“你還記得這個紋身是怎么來的嗎？”

    “不記得了?！焙帐怖裾f道：“也許從我出生就有了。”

    祝棄霜將自己的手微微抬起，他戴著戒指的那只手指上，盤旋著一條差不多的小蛇，連那枚戒指，都一模一樣。

    祝棄霜和他指尖相觸，突然笑起來，淚珠一滴一滴掉在衣服上：“這就是，命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