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凡皺眉，“這，恐怕不妥?！?/br>
    朱燚盯了他片刻，忽然松開了他的袖子，神色又變得溫和從容起來。

    “既然是這樣，”他的手指輕輕地敲著桌沿，漫不經(jīng)心道：“那我想，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談的了?！?/br>
    說著，他唰地一聲收起了折扇，站起身來：“我們走?！?/br>
    呂二等人護著他，往門邊走去。

    梁楚凡坐在那里沒動，眼神深邃，如同一望無際的海。

    待到朱燚的腳剛跨出門檻時，他才淡淡出聲，道：“天字第二號房。她在等你?！?/br>
    朱燚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天字第二號房？那不就是隔壁？朱燚唇角一彎，笑了。

    走到隔壁房間的門口，他下意識頓住了腳步，然后，朝隨從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呂二有所不安，“爺，還是讓我等隨同你一起進入吧！”

    “不必了?！敝鞝D道，“你們就在外面等著便是?！?/br>
    呂二無奈，只好遵從。

    朱燚站在門口，踟躕了片刻，終于還是伸出了手，叩響了房門。

    “請進?！蔽葑永飩鱽硪坏缾偠质煜さ穆曇?。

    朱燚的心狂跳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的格局跟天字一號房的格局一樣，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曾無數(shù)次在夢里出現(xiàn)的倩影，此刻，她正托著腮坐在臨窗邊的桌子上，神色有些百無聊賴的意思，聽到聲響，她轉(zhuǎn)過頭，笑吟吟地看著他，道：“你來啦？”

    很尋常的三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就好像街坊鄰居們出門時碰到隨口打的招呼一樣。

    可誰又能知曉，這簡單的三個字，隔著的，又是多少深沉的歲月，多少驚心動魄的過往和壓抑在心底的情感呢？

    這一刻，朱燚只覺腳下似乎有三千斤重，讓他一時竟不敢往前再邁出一步。

    “你怎么了？”謝悠然奇怪地看他，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是不是我長胖了？你不認(rèn)識我了？”

    朱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揚起一抹風(fēng)光霽月的笑，然后，慢慢地走了過來。

    “不，你一點也不胖，”他說，“你比以前瘦多了。”

    瘦得，他幾乎都快不認(rèn)識她了，想來，解蠱之后，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復(fù)原。

    可她卻為了梁墨辭，不惜拖著還未康復(fù)的身體，千里奔波，這份情義，讓人嫉妒眼紅。

    第611章 敘舊

    “瘦了？”謝悠然笑道，“那可能是我的減肥計劃初見成效了?！?/br>
    他沒有拆穿她，只是一撩袍角，慢慢地在她對面坐下來。

    “喝什么茶？”她問，語氣就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不了，”他笑了笑，道：“剛在隔壁喝了，灌了個肚飽?！?/br>
    她抿唇，“沒嘗嘗這里的點心嗎？”

    “沒?！彼麚u頭。

    她笑，“那就嘗嘗吧?！?/br>
    他點頭：“好。”

    謝悠然走到敞開的窗戶邊，對著樓下就喊了一嗓子：“小二哥，把那點心端上來吧?！?/br>
    朱燚失笑，“你倒是自來熟，把這當(dāng)自己家一樣?！?/br>
    謝悠然一笑，“沒辦法，我這人適應(yīng)力強，就像野草一樣，到哪里都能生存。”

    朱燚唇角含笑，神色間似有所思。

    很快，點心和茶都上來了，茶是碧螺春，點心用四個白瓷的小碟子裝著，還有一瓶膏，看著特別精致。

    點心很熟悉，他一眼便能認(rèn)出來，四款點心分別是：棗花酥、玉女酥、紅棗桂花涼糕、掛霜蜜棗。

    至于那一瓶膏，不用想，定是秋梨膏。

    看到這些小吃食，過往種種，無可避免地涌上了心頭，那些他作為呂明楓經(jīng)歷的歲月，一一浮現(xiàn)。

    內(nèi)心如波瀾狂涌，他要很努力，才將那些復(fù)雜的情緒壓了下去。

    他的視線從點心上移到謝悠然臉上，微微瞇起眼睛，道：“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大姑娘這是要跟我敘舊？”

    “算是吧，”謝悠然大大方方道：“嘗嘗看，我的手藝退步了沒有？”

    “好啊?！彼α诵?，將手中折扇放到桌子一旁，然后揀了一塊點心放進嘴里。

    “唔，”他細細咀嚼著，點點頭，“大姑娘的手藝越發(fā)精進了，這點心，竟比兩年前味道更好了?！?/br>
    謝悠然開心地笑：“是嗎？我還以為這么長時間不做，我手藝退步了呢。我也嘗嘗?！?/br>
    說著，她也拈了一塊棗花酥放進嘴里，一邊吃一邊王婆自夸道：“嗯，是好吃，那什么，你多吃兩塊?！?/br>
    “好啊?！彼?，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屋子里一派祥和的氣氛，看著輕松自如，但來往間卻全都是刀光劍影。

    他肯用她的點心，表示他信任她，并不擔(dān)心她在點心里下毒。

    而她肯陪著他一起吃，也表示自己心底坦蕩，并未做什么需要防備的事。

    兩個人用著茶點，聊著當(dāng)初在太平鎮(zhèn)開鋪子的那些事兒，頗有些老友久別重逢的味道。

    他們沒有問對方疊翠山別后事宜，都很有一致地避開了朱燚恢復(fù)身份后發(fā)生的那些事情，就好像那一段并不愉快的過往在他們的人生里并未存在一樣，剩下的，只是兩人在做糕點生意時的雙贏和惺惺相惜。

    不知不覺，四碟子點心，一瓶秋梨膏和一壺茶水，就在兩人的談笑風(fēng)生間都消滅掉了。

    小二進來，收拾了桌子，給他們每人送上了一塊凈手的濕手巾，又續(xù)上了一壺?zé)岵?，然后退了出去?/br>
    朱燚凈了手，又飲了一口熱茶，這才含笑看向謝悠然，道：“大姑娘用心良苦，當(dāng)初就是用這幾款點心打動我，促成了你我在祥順齋設(shè)立謝氏專柜的合作，這次莫非又想跟我做生意？”

    “沒錯?！敝x悠然點點頭，道：“太子爺果然是聰明人，這次，我的確是想跟太子爺談一筆生意?！?/br>
    朱燚揚眉：“愿聞其詳?！?/br>
    茶也喝了，點心也用了，鋪墊也差不多了，謝悠然便不再廢話，直入正題：“我知道這兩年，你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靈兮皇后留下的那筆寶藏，但是那筆寶藏的下落，世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所以，我想跟太子爺做筆交易，用這筆寶藏，來換東皇和西陵兩國邊關(guān)百姓的安寧。”

    所以，這就是她說的，還君明珠嗎？朱燚深凝著她，良久，才道：“你們沒有動那筆寶藏？”

    謝悠然道：“沒有。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本瓦B墨辭，都不知道寶藏的真實埋藏地址。

    朱燚聞言，頗有幾分訝異，眸聲也變得更深。

    梁墨辭起兵需要大筆的軍費，她竟然沒有將那把寶藏挖出來，獻給北伐軍填充軍庫？

    謝悠然淡淡道：“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不會白要。北伐軍也不需要這筆錢財來撐門面，如果連這點底都沒有，還起什么兵？打什么江山？這筆寶藏是你們老朱家的，按說，我早應(yīng)該還給你們，如果當(dāng)初你們能放我一條生路，我也不會欺騙你們。說到底，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想自保而已?！?/br>
    朱燚聽后，內(nèi)心波瀾起伏，久久無法平靜。

    半晌，才苦澀道：“我從未想過要你死，只是，父命難為……”

    “我知道?！敝x悠然深吸一口氣，道：“每個人的立場不同，我能理解。但我這個人呢，有個缺點，那就是睚眥必報，你們曾差點要了我的命，害我家人顛沛流離，流落異鄉(xiāng)，我不可能這么輕易把埋寶地址告訴你們。所以今日，我就拿它來跟太子爺做個交易，你若愿意撤軍，讓邊關(guān)百姓免受戰(zhàn)火荼毒，那么，這筆寶藏我物歸原主，悉數(shù)奉還。彼此皆大歡喜，還是朋友，改天見了面，還可以像今日一樣，坐在一起喝茶吃點心。如若不然……”

    朱燚挑眉，“怎樣？”

    謝悠然頓了頓，道：“那我就只能將這筆寶藏挖出來，充作北伐軍的軍庫，用來對付你們了。”

    朱燚：“……”他有點好笑：“你這算是威脅我嗎？”

    謝悠然點點頭，“算是吧。”

    朱燚道，“如果我不接受這威脅呢？”

    謝悠然很認(rèn)真地道：“那就只能戰(zhàn)場上見了?！?/br>
    朱燚怔了怔，苦笑道：“大姑娘不愧是生意人，這算盤打得太精了?！?/br>
    “彼此彼此吧。”謝悠然道：“你們的如意算盤不也打得挺好嗎？當(dāng)初這迦南關(guān)可是你們從東皇的地盤上搶過去的，如今打著驅(qū)逐外侵的幌子來舉兵壓境，也委實太不要臉了些。比起你們的手段，我這只能算是雕蟲小技?！?/br>
    朱燚：“……”

    他嘆口氣，“多日不見，大姑娘口才愈發(fā)的好了?！?/br>
    罵人罵得這么不留情面，可見她心里對當(dāng)初的事，還是耿耿于懷的吧？

    謝悠然淡淡道：“口才再好，說服不了太子爺，那也是廢話一堆。太子爺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東皇的局勢，想必你也清楚，北伐軍如今一支獨大，梁戰(zhàn)已是強弩之末，戰(zhàn)爭形勢很快就會明朗。東皇這片土地上，在不久的將來會是北伐軍說了算。”

    第612章 因為我愛他

    “太子爺是明眼之人，怎么做對自己有利，你看得比我更清楚。是得了寶藏退兵，還邊關(guān)百姓一片清明祥和，兩國永世交好，贏得身后好評，還是一意孤行，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用死傷無數(shù)來換得一世罵名，你心中應(yīng)自有掂量?！?/br>
    朱燚話鋒一轉(zhuǎn)，“這也是梁墨辭的意思嗎？”

    “不，”謝悠然道：“這只是我的意思。但，他會尊重并遵從我所有的決定，包括這次的交易。”

    聽著她言語里毫不掩飾的驕傲之情，看著她眉宇間洋溢的nongnong的幸福感，朱燚只覺得心里一陣絞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道：“這件事情，我恐怕不能做主?！?/br>
    雖然他骨子里反對戰(zhàn)爭，他也希望兩國和平，但他現(xiàn)在只是個太子，還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力，可以主張此事。

    “我知道，”謝悠然道：“所以我也沒有請?zhí)訝敩F(xiàn)在給我答復(fù)。我會給你們時間考慮?！?/br>
    她又補充道：“當(dāng)然，如果你們執(zhí)意要戰(zhàn)，沒關(guān)系，我們迎戰(zhàn)就是了，雖然你很強，但梁楚凡也不弱。短時間內(nèi)，你們未必能打得下迦南關(guān)，而戰(zhàn)爭時間一旦拉長，對于你而言，不是件好事?！?/br>
    朱燚心里何嘗不清楚？他雖然已坐上了太子之位，但還有燕王和忠王在虎視眈眈，他在邊關(guān)滯留的時間越長，對他就越不利，因為誰也不知道，燕王和忠王會利用這段時間在朝中做什么手腳。父皇雖然正值盛年，但當(dāng)年東皇帝不也是春秋鼎盛的時候忽然駕崩然后由梁戰(zhàn)繼承了皇位的嗎？世事變幻無常，誰都不能保證未來會發(fā)生什么。

    所以，這次他請戰(zhàn)，也是做好了速戰(zhàn)速決的準(zhǔn)備。

    但誠如謝悠然所說，他強，梁楚凡也不弱，方才他們已經(jīng)打過照面了，那個男人，非一般人。

    這場戰(zhàn)爭，想要從他手里討到好處，只怕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