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慕白今日到施家來，卻是為了借施延昌一本書，張慕白對這個姑父的人品雖有些看不大上，對他的學(xué)識倒是敬佩的，認(rèn)為他當(dāng)初會被點為同進(jìn)士，并不是因為實力不夠，而是差了點兒運氣而已。

    所以這幾年來施家雖不算頻繁，平均下來一月也有那么一兩次，只最近一年左右，礙于母命才來得少了。

    今日好容易他又來了，張氏當(dāng)然奉若至寶，先是親自帶了陳嬿，和他一起去施延昌的書房找了書，后又帶著表兄妹二人回了自己的正房，還讓人去叫了施寶如和施遷來，娘兒們五個又說又笑的，很是其樂融融。

    午膳自然也極是豐盛，因都是‘骨rou至親’，張氏也沒分桌，就讓人擺了一張大圓桌，自己坐了首席，然后讓張慕白坐了自己左邊，陳嬿坐了自己右邊，看著一對璧人，只覺心里說不出的熨帖。

    至于施蘭如，聽說張慕白來了施家，倒是也極想來正院湊個熱鬧的，指不定她的緣分就因此到了呢？

    可惜連施清如張氏都沒想過打發(fā)人去請到正院，自然更不可能有施蘭如的份兒了，她還沒走到正院的門口，已被守門的婆子笑嘻嘻的給攔了回去，心里委實不是滋味兒，卻除了忍著，還能怎么樣？

    施蘭如不得不忍著，施老太太卻是早已忍夠張氏，在心里不知道給張氏記了多少筆賬，只等尋到合適的契機(jī)，來一場大鬧了。

    不想契機(jī)這么快就來了，張氏的娘家侄子竟然來了施家，那她自然不能白白放過了這個機(jī)會。

    施老太太于是精神抖擻的出了西跨院，守門的婆子因她是女人，鬧不出上次施二老爺那么不堪的事來，何況老爺?shù)挠H娘與弟弟還是不一樣的，聽她說只是想去花園里逛逛，便沒有攔她。

    卻不知道施老太太拐了一個彎后，便直接去了張氏的正院。

    正院守門的婆子知道太太這會兒正款待表少爺，卻是賠笑著不肯放她進(jìn)去，只說張氏這會兒正忙著，等忙完了，一定去西跨院‘給老太太請安’云云。

    施老太太也不與守門的婆子廢話，不由分說便直接往里沖，那兩個婆子不敢對她用全力，很快便讓她沖到的張氏正房的臺階下。

    她卻不進(jìn)去了，直接在臺階下叫起來：“張氏，你出來，我有話說！”

    張氏在屋里冷不防聽得施老太太的聲音，又驚又怒，忙笑著與張慕白說了一句：“慕白，你繼續(xù)用膳，姑母去去就回?！?/br>
    便帶著林mama出了屋外，一面虛應(yīng)著：“老太太這會子親自過來，可是有什么吩咐？兒媳回頭再過去聆聽您的教誨?！?，一面沖林mama使眼色，示意其馬上把人弄走。

    林mama自然比誰都明白張氏的心，忙親自帶了人上前要弄施老太太走，“老太太，讓奴婢先送您回去吧……”

    不想手才剛挨上施老太太，她已一屁股坐到地上，大聲哭喊起來：“張氏你想干什么，是要指使下人對自己的婆婆動手嗎？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轟！也是，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們都進(jìn)京快一個月了，從沒給我請過安，把我們當(dāng)犯人一樣關(guān)著，連院門都出不得一步就算了，還指使下人對我們不敬，不讓我和他爹見孫子……樁樁件件，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删退隳氵@么不賢不孝，絲毫不把公婆放在眼里，老天爺依然什么報應(yīng)都沒給你，可見老天爺也害怕你是伯府千金，不敢降報應(yīng)給你啊，你當(dāng)然不怕天打五雷轟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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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真是瘋了

    施老太太哭喊的聲音那叫一個宏亮。

    關(guān)鍵又哭又喊的，她還能把這么大番話說得這般的清楚明白，也不知道事先已在腦子里演示過多少次？

    直把張氏氣了個渾身哆嗦，又急又快道：“老太太說什么，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這些可都是老爺?shù)囊馑?，說老太太喜歡清靜，讓我別去打擾，還說老太爺老太太都對京城人生地不熟，還是等慢慢的熟悉起來了，天兒也暖和了，再出門也不遲……夫為妻綱，我既嫁了老爺，當(dāng)然要聽老爺?shù)?，又何來的不賢不孝？這四個字太重，兒媳委實當(dāng)不起，還請老太太收回去的好！”

    一邊說，一邊再次沖林mama使眼色，示意她無論用什么法子，都得立刻把人給她弄走。

    不然慕白在里面聽見了，還當(dāng)她真那般不賢不孝，連帶對嬿兒的感觀也不好，回頭指不定再傳到她大嫂耳朵里，就更是糟透了！

    林mama只有比張氏更著急更氣憤的。

    接收到張氏的眼色，當(dāng)下決定拿帕子先堵了施老太太的嘴，再把人弄走。

    施老太太自然不從，大力掙扎得婆子們一時仍奈何不得她之余，還一口咬在了林mama的手上，痛得林mama當(dāng)場慘叫起來，好容易掙脫后，只能捂著鮮血淋漓的手，退到了一邊。

    她這才繼續(xù)大聲哭喊：“還有臉說都是我兒子的意思，他又不是瘋了，會讓自己的老婆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爹親娘，把他們當(dāng)犯人關(guān)著，會不讓他們見自己的親孫子，會讓他老婆指使下人對自己的娘動手……老天爺啊，你快開開眼，降一道雷下來，劈死這個不孝不賢的毒婦吧！伯府千金怎么了，嫁了我兒子，就是我們施家的人，就該孝順公婆才是，不然當(dāng)初你就別嫁啊，誰拿刀子架你脖子上逼你了？還不是你自己上趕著的嗎？卻當(dāng)了我們施家的媳婦，還要擺伯府千金的派頭，把公婆往死里欺負(fù)，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這么黑，老天爺，你開開眼啊……”

    張氏已快被施老太太的潑婦行徑和滿口的渾話氣瘋了。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粗俗，這么惡心的人？

    她當(dāng)年真是瘋了，才會選中施延昌！

    她胸脯劇烈起伏著，正要說話，施老太太已又大聲哭喊起來，“屋里的客人，聽說你是張氏的娘家侄兒，那你出來替老婆子評評理，看到底是誰對誰錯啊，還是你們伯府的家教就是這樣？那還不如我們鄉(xiāng)下人呢，至少我們再窮再苦，也知道要孝順父母公婆，尊敬長輩，找不出這樣不賢不孝的人來……還有張氏前頭那個女兒，我也知道你在屋里，你雖然跟你娘一樣，不把我這個便宜祖母放在眼里，自回家以來，連個照面都沒與我打過，我卻還是想見一見你的，你出來，讓我這個當(dāng)祖母的見一見是什么樣的天仙，你娘要護(hù)得那么緊，連見我們這些長輩一面，都怕我們臟了你的眼睛?。　?/br>
    從來不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里，不讓她見孫子，還害她小兒子挨了那么重一頓打就算了，接了前頭的拖油瓶女兒回來，竟也不說帶了去拜見他們老兩口兒，什么意思？

    難道一個拖油瓶的女兒，也比他們當(dāng)公婆的更尊貴？

    別忘了這是施家，不是陳家，若不是她兒子心善，早把姓陳的趕出去了！

    那索性大鬧一場，讓張氏知道他們不是好欺負(fù)的吧，等知道了，以后自然也就不敢再這么不賢不孝了，——也是怪她，當(dāng)日剛到時，就該狠狠給張氏一個下馬威，就跟當(dāng)年對待祝氏一樣的，那肯定也不會有后面這些事了。

    張慕白在里面聽得外面越來越亂，尤其施老太太還點到了他，終于再坐不住了，霍地起身一撩袍子，便也出了屋子。

    陳嬿在一旁早已羞憤得滿臉通紅了，見他出去了，本來也早坐不住了，便也吩咐了施寶如與施遷的奶娘們一句：“好生看著哥兒姐兒，別嚇著了他們。”跟著出了屋子。

    就見一個有些發(fā)福的老婆子坐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時不時還要拍一下地，實在是見所未見。

    表兄妹二人便知道這是施老太太了，都有些目瞪口呆，這也太、太……

    施老太太也一眼看見了張慕白，換做以往，對上這樣尊貴漂亮的公子哥兒，她當(dāng)然不敢撒潑，可現(xiàn)在她是伯府千金的婆婆，是長輩，還有什么可不敢的？

    于是看向張慕白叫道：“你就是伯府的少爺了吧？那你來給我評評理，張氏這樣不賢不孝對不對？從來不去給我請安，也不讓我們見孫子孫女，我們都進(jìn)京一個月了，除了第一次見了他們姐弟一面，至今再沒見過，更別說同桌吃飯了，我們再窮，也是他們姐弟的親祖父母，難道會害自己的親孫子孫女不成？還把我們關(guān)在西跨院里，讓人守著門口，不許我們出院門一步，什么意思呢？我們是犯人嗎！我們說要去拜訪親家，也不讓我們?nèi)?，嫌我們丟她的臉，就是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卻這樣嫌棄我們，就因為我們窮，既這么嫌棄，當(dāng)初為什么要嫁我們家？”

    說著又嗚嗚的哭起來，“可憐我們都六七年沒見過兒子了，此番好容易又是船又是車的，冰天雪地里趕了那么遠(yuǎn)的路，才進(jìn)了京，以為從此可以一家團(tuán)聚享清福了，誰知道就因為我們窮……我們難道就想生來這么窮，不想投個好胎嗎？這不是沒那個命嗎！這孩子就是嬿兒吧，果然好生氣派，難怪瞧不上我們……”

    她越說，張慕白臉上就越羞愧，看向張氏和陳嬿的目光也越不贊同，甚至還有隱隱的譴責(zé)。

    姑母這也太過分了些，哪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公婆？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長輩，是姑父的親爹親娘，她就算不能將心比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至少基本的尊敬與孝順要有吧，傳了出去，讓別人怎么看、怎么說？

    只怕不是以為他們常寧伯府仗勢欺人，就是以為他們張家家教就是如此吧！

    張氏與陳嬿接收到張慕白的眼色，都是太陽xue直跳。

    陳嬿更是搖搖欲墜，二表哥不會真信了這糟老婆子的話吧？

    第七十二章 氣暈

    施清如聽廖婆子說到這里，已經(jīng)是神清氣爽，心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施老太太真是好樣兒的，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她看了一眼桃子。

    桃子立時會意，笑著低聲問廖婆子：“廖mama，那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

    廖婆子覷了一眼施清如的臉色，低聲繼續(xù)道：“后來表少爺就說，自家姑母幼承庭訓(xùn)，不是那樣的人，老太太必定對太太有所誤會，但既是一家人，只要把誤會說開了就好了……”

    施老太太卻仍是不依不饒，直說張慕白包庇張氏，仗著自家尊貴，就欺負(fù)他們貧苦人家，還說早知道進(jìn)京會受這樣大的氣，還不如趁早死了；不然當(dāng)初就該剛生下施延昌時，就一把掐死算了，也省得如今受他媳婦的氣，一邊哭，一邊還尋死覓活的。

    直把張氏生生給氣得暈了過去。

    張氏是真的被施老太太的惡心氣壞了，再想到讓大嫂虞氏知道自己的夫家竟如此不堪，又要多一條挑剔陳嬿的理由，只怕更不可能同意陳嬿和張慕白的親事了，又急得不得了，一時氣急攻心之下，竟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栽去。

    唬得陳嬿與林mama忙一左一右的接住了。

    施老太太卻只當(dāng)張氏是下不來臺，裝的，心下暗自得意，她就說嘛，祝氏一個秀才的女兒，當(dāng)初都愛惜名聲得要死，惟恐旁人看丁點兒笑話兒，說她丁點兒不是了，張氏比祝氏尊貴那么多，自然只有更愛惜名聲的。

    于是尋死覓活得越發(fā)起勁，又是要撞墻，又是要跳水的，累得幾個粗使婆子都?xì)獯跤?，她也不帶喘大氣兒的?/br>
    看得陳嬿是又恨又惱，若不是林mama死死拉著她，又不停的沖她搖頭，她都忍不住要沖上去找施老太太拼命了。

    張慕白一開始也以為張氏是裝的。

    后見張氏面若金紙，人中都被林mama掐出個深深的印子來，也沒醒過來，方知道張氏是真暈過去了。

    忙叫林mama和陳嬿將人弄進(jìn)了屋里去，又打發(fā)人請大夫去，還要安撫施老太太，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還得換了淺顯易懂的話來說，又承諾他回去后，一定會回了家中長輩，不日便下帖子請施老太爺施老太太過府做客后，才算是把施老太太這尊神給暫時請出了正院。

    “……后來我怕讓正院的人看見了，忙抄小路趕了回來，再后面是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绷纹抛诱f到這里，還有些意猶未盡，“太太素日那么個厲害人兒，不想今日竟讓老太太生生給逼得暈了過去，也算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還不知道晚間老爺家來了……”

    話沒說完，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主子面前妄議主子，這可是輕則要掌嘴，重則要挨板子的，忙訕訕的說了一句：“二小姐，老婆子失言了?！辈桓以僬f。

    施清如卻是淡笑道：“mama哪里失言了？剛剛mama什么都沒說，我和桃子也什么都沒聽到啊……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今兒便不午休了，我們且去小廚房，開始下午的教學(xué)吧?！?/br>
    廖婆子暗自松了一口氣，忙賠笑道：“其實時辰還早呢，要不二小姐睡一會兒？晚一刻半刻的也沒什么。不然，二小姐瞧瞧太太去？我回來時，好像看見三小姐過去了，若二小姐不去，回頭太太醒來知道了，怕是……”

    既有了半師之誼，何況施清如出手還十分大方，廖婆子在她面前無形中便會放松許多，不然剛才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去看熱鬧，回來又學(xué)了這么半天了，無傷大雅的事，她當(dāng)然不吝于提醒一下施清如。

    施清如卻是道：“太太沒醒來之前，外客應(yīng)該不會先離開吧？那我過去實在不方便，還是晚些時候我再過去探望太太吧，多謝mama提醒。”

    廖婆子見施清如領(lǐng)了自己的情，也就不再多說，二人一道去了小廚房。

    一直忙活到申時末刻，今日的教學(xué)才算是完成了。

    施清如回到屋里，由賠笑著湊上來的玉秀水秀服侍著換了衣裳，又問過她們，得知張慕白已經(jīng)回去了，施延昌也已經(jīng)回來后，她方去了正院。

    就見正院的丫頭婆子都無精打采的，一副蔫兒了的樣子，瞧得她過來，倒是都擠出了笑容打招呼：“二小姐來了?！?/br>
    施清如點點頭：“我來探望太太，聽說中午……現(xiàn)下太太人醒了嗎？”

    就有個丫頭笑道：“那奴婢先替二小姐通傳一聲去。”隨即往里走去。

    稍后，出來的卻是陳嬿。

    她臉色蒼白，雙眼紅腫，一見施清如便強(qiáng)笑道：“娘剛喝了藥睡下了，多謝二meimei來探望她，等她醒來了，我會轉(zhuǎn)告的，二meimei今兒就先回去，明兒再來吧?！?/br>
    陳嬿這會兒除了自己的親弟弟親meimei，看見哪個姓施的都忍不住一肚子的火，想要罵人打人甚至是殺人，——娘都是為了她，才受姓施的一家子惡心人的腌臜氣的！

    何況她這幾日還已自張氏和林mama之口，知道了施清如與那個一心想攀她二表哥高枝兒的施蘭如一樣，也不是個好東西，偏還比施蘭如有心計有本事得多，自然更不會讓她進(jìn)去惹自己的娘更煩心。

    施清如也不強(qiáng)求，只道：“既然太太已經(jīng)睡了，那我便不進(jìn)去打擾了，明兒再來吧，就是要辛苦嬿jiejie一個人侍疾了。說來這話我一個小輩本不該說，祖母她這些年，也實在太……我娘和二嬸生前可都……總歸嬿jiejie勸太太想開些吧。”

    不想開些，輕易就被施老太太給氣死了，不是沒得戲瞧了？

    陳嬿聽她這話表面是勸人，卻讓人莫名覺得怪怪的，也覺得她的眼神和唇邊的笑都有些詭異，心里很是不舒服，拿她娘跟兩個死人比，什么意思呢？那祝氏和金氏兩個村婦，哪來的資格跟她娘比？

    遂干巴巴的虛應(yīng)了一句：“我不辛苦，也多謝二meimei的好意，我就多不留你了?！?/br>
    施清如點點頭：“那嬿jiejie，我就先告辭了?！?/br>
    說完屈膝一福，轉(zhuǎn)身自去了。

    陳嬿也屈膝給她還禮，卻是等她走遠(yuǎn)了，才站直了身子，微瞇起了眼睛，這個施清如還真如娘和林mama說的那樣，越相處得多，就越讓人覺得怪，越讓人覺得莫名的不安，萬一將來真讓她得了勢，豈不是？

    第七十三章 精彩（二更）

    施清如離了正院，剛上了通往聽雨樓的抄手回廊，迎頭就遇上了施延昌。

    他面色鐵青，嘴唇緊抿，一看便知心情糟糕透了頂。

    施清如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是從西跨院來，施老太太必然也半點都沒因氣暈了張氏而害怕、后悔和愧疚，反倒得意至極，沒準(zhǔn)兒還罵了施延昌。

    她笑著給他行禮：“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