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小杜子不敢再多說,怏怏的“哦”了一聲,卻行退了出去。 韓征方吐了一口長氣,心里一時間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 本來聽得那丫頭要搬走,他該高興的,連好歹也算同住一個屋檐下這個羈絆都沒有了,以后他們之間的交集自然也會越來越少,直至徹底回歸長輩與晚輩之間的上下關系,那樣常太醫(yī)勢必滿意,對她也好,對他更好,真正就是皆大歡喜了。 可還是忍不住回來了,雖然回來了也不會見她,以免前功盡棄,功虧一簣,他早年什么沒忍過? 這點兒小事自然也忍得過,偏偏他終究還是回來了。 回來后,也更后悔昨兒不該一時腦抽,就留下了平親王府送的女人了,他是有向宇文皓證明他并不若他以為的那般在意那丫頭,免得他再盯著她的意思,可他不想宇文皓盯著她,有的是其他辦法,為什么偏選了這么個下策? 弄得口子一開,后邊兒安親王府福寧長公主府再送人來,他也不好推辭了,他就算如今給自己的定位是孤臣,他也大權獨握,依然不能一次把對將來有可能正位大寶的幾家人全部得罪光了。 問題那些女人如今雖然都在他后院里,他卻連叫了人來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就更替其他了,想要證明給別人,尤其是證明給自己看,他對那丫頭并無任何特別之處,與別的女人其實都一樣,看來也要失敗了。 那把人收下就更是失策了,白養(yǎng)一群女人倒是費不了幾個銀子,問題那些女人背后可都是有主子,都是懷了目的來的……相較之下,那丫頭從一開始就只有一片赤誠真心,也更難得了。 罷了,且先把那群女人養(yǎng)著,等過了年,再送走吧。 小杜子去而復返,手里還拎了個食盒:“干爹,熱水已經(jīng)給您叫了,這是施姑娘方才打發(fā)范mama送過來的雞湯,讓您趁熱喝……您可別說不餓,不喝,讓我退回去啊,施姑娘說了,她湯送出來就算完事兒了,要喝要倒要賞人都是您的事兒,食盒也不必送她送回去了。您要是實在不想喝,那兒子就替你喝了啊?!?/br> 說完走到桌前把食盒放下,就作勢要打開蓋子。 韓征雖知道小杜子只是在裝腔作勢,還是沒忍住咳嗽了一聲。 小杜子立時笑得一臉賊兮兮的,“干爹放心,施姑娘親自給您熬的湯,我怎么敢喝?您慢慢兒喝,我去給您催熱水啊,等您喝完了,正好沐浴?!?/br> 說完便退了出去,心里雖有些怎么施清如沒親自送湯過來,那便可以趁機與他干爹好好談談了,只要把話說開了,誤會也解除了,兩個人不就可以和好如初了? 不過就算施姑娘人沒親自過來,還肯送湯過來,也是好事兒,女孩子臉皮薄些也是應當?shù)模人貋碓偬硪话鸦?,讓干爹去擷芳閣看姑娘一次,自然一切都好了。 韓征等小杜子出去了,才打開了食盒,一股淡淡的雞湯香味兒立時撲面而來,還有隱隱的藥味兒,已有些隱隱的陌生,更多卻是熟悉。 他看了那碗雞湯良久,終于伸手端了,慢慢的喝起來。 施清如面上平靜,實則提心吊膽的等了半個時辰,不見韓征正院那邊退食盒回來,方暗自松了一口氣,然后在燈下繼續(xù)做針線到二更,才草草睡下了。 次日韓征仍是一早就進了宮,施清如起身后,收拾一番,便去了常太醫(yī)府上,待在家里也是胡思亂想,倒不如去找點事來做,也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告知師父一聲,她想搬到他這邊兒住,不知道師父同不同意? 常太醫(yī)聽得她想搬過來,倒是并不吃驚,也沒多問,只點頭道:“橫豎我這邊空屋子不少,你挑一間隨便住就是了,就是在我這邊肯定沒你在都督府那邊舒坦受用,你要受委屈了。” 他一個糟老頭子,從來不講究那些吃穿的,可嬌滴滴的小姑娘哪受得那份委屈? 施清如笑道:“師父都不委屈,我怎么可能委屈?那我挑屋子去了啊?!?/br> 早些挑好了屋子,把該添置的都添置齊了,也好早些搬過來,長痛不如短痛。 常太醫(yī)“嗯”了一聲,“去吧?!?/br> 待她出去后,方無聲的嘆起氣來。 小徒弟的眼瞼下一圈青影,可見昨晚沒睡好,這些日子她滿腹心事的樣子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卻不知一樣沒能瞞過他的雙眼。 她女孩兒家大了有心事了,韓征這些日子也不好過,他每每去給他上藥把脈時,彼此雖然什么說沒說過,他又怎么會察覺不到?連帶傷口恢復起來都比以往慢,本來以他的身體底子,又好醫(yī)好藥的養(yǎng)著,不該恢復得這么慢才是。 說到底,都是心病鬧的,他當初自以為是的從中阻撓,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聽說這世上有兩件事是無論誰都忍不住的,那便是咳嗽與愛一個人,他是大夫,自然知道要讓一個人忍住咳嗽有多難,那要忍住愛一個人,豈不是也一樣的難? 兩個都是可憐的孩子,兩個人攜手面對困難,也總比一個人單打獨斗的強,他要不…… 施清如選好房間,又與桃子粗略打掃了一遍,把窗戶都開了透氣,再點了幾個炭盆除濕后,方陪著常太醫(yī)用過午膳,回了都督府去。 晚間韓征又回了府里,她卻仍沒去正院見他,只讓范mama送了湯過去,然后越發(fā)精心的縫制枕頭,總算趕在韓征生辰前一晚,做出了自己相對滿意的成品來。 如此到了韓征生辰當日,一大早整個都督府便已是燈火通明,人人都忙個不停。 整好這日是休沐日,韓征不用早起進宮上朝,便一直到辰時才起了身,換上了一身簇新玄青祥云紋的常服。 卻是剛換好,小杜子便喜氣洋洋的進來了,帶了眾人跪下磕頭:“兒子祝干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韓征心情并不算好,好歹是自己的生辰,卻也不想掃興,便笑著說了一句:“本督本來不老的,也讓你給說老了。都起來吧,回頭上下都賞三個月月例。” 眾人忙都喜氣洋洋的道了謝,退了出去。 小杜子忙奉上手里的食盒:“干爹,施姑娘打早起來給您做的長壽面,您快趁熱吃吧?!?/br> 說完打開食盒,里面果然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湯清色白的,最上面還有個小小的雕花“壽”字。 韓征心里霎時又酸又澀。 記憶里小時候每每過生辰時,他母親便會親手為他做一碗長壽面,說是可以佑他長命百歲,但自母親去后,便再沒人會特意為他準備長壽面了,倒是沒想到,今日又有了…… 第一百零六章 醉酒 韓征看著眼前的面,沉默良久,沉默得小杜子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想要開口提醒他面再不吃,就要涼了時,他終于舉起筷子,慢慢吃起面來。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過生辰別說一碗面了,當真是他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他不要的,一樣也有人雙手捧著送到面前。 可那些人有幾個是真心賀他生辰,真心祝福他,真心盼著他在新的一年里,能萬事順遂,能壽長福不盡的? 便是他的心腹們諸如小杜子沈留等人,乃至顏先生常太醫(yī)之類的長輩們,祝福他的心倒是真的,卻絕對想不到這些細節(jié)的問題,想不到這個時候,他其實要的很少很少,就一碗長壽面,便能讓他很滿足了。 而不是一定要什么稀世珍寶,金珠美玉,也不是一定要進一步的功成名就,大業(yè)得成。 但那丫頭想到了,想到了一大早就起來親手給他做長壽面,趕在他起身之前,便送了過來,那她得多早就起來,開始準備? 她又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給他做面的,在他前陣子那樣疏離她、拒她于千里之外,在他昨日那樣變相的給了她難堪、甚至還傷了她的心后,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給他煮這碗長壽面,把她的心意與祝福,都傾注在里面的? 韓征把一碗面全部吃盡,連湯都沒有剩下,方沉聲吩咐小杜子:“撤了吧?!?/br> 小杜子能察覺到他的心情很不好,卻又不知道該怎么勸。 只得揚聲叫人進來撤了空碗,又服侍韓征漱了口,再奉了吃的茶給他,方賠笑道:“干爹,只怕很快客人就該陸陸續(xù)續(xù)到了,兒子這便帶了人去前邊兒迎客。想來沈哥柳哥幾個也快到了,兒子雖拙,幾位哥哥卻早歷練出來了,待會兒就我們先在前邊兒迎客,等王公閣老們到了,兒子再來請您,干爹意下如何?” 就算今日是他干爹的壽宴,也不是誰都能見到他干爹,更別提有資格讓他干爹去親迎的,三品以下的,連與他干爹遠遠打照面兒的資格都沒有,自然他老人家也不必現(xiàn)在就出去。 韓征“嗯”了一聲,忽然道:“把平親王府送來那個女人,叫來本督跟前兒服侍?!?/br> “?。俊毙《抛有Σ怀鰜砹?。 干爹到底要干嘛,大冷的天兒,施姑娘聽說身體還有些不適,仍一大早就起來給他做長壽面,對他還要怎么樣,他還想著別的女人,良心都讓……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要不是他是老子他是兒子,他一定說不出好話來! 片刻,小杜子方強笑道:“干爹,就兒子在您跟前兒服侍吧?不然,您瞧瞧施姑娘去?兒子聽說她這幾日身體有些不適,不然昨兒也不會沒隨常太醫(yī)去太醫(yī)院了,要不您……” 韓征冷冷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自發(fā)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后,方冷笑一聲道:“看來本督已使喚不動你了,既如此,你另尋高枝去吧,本督跟前兒也不差你一個服侍!” 小杜子這下如何還敢多想多說? 忙忙跪下認了錯兒:“兒子不敢,求干爹饒了兒子這一次,兒子這便給您請人去?!?/br> 起身后,卻行退了出去。 韓征這才一揮手,把桌上的茶具都拂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唬得外面侍立的小太監(jiān)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知道督主怎么忽然發(fā)這么大的火,照理大喜的日子,他老人家該高興才是……一個個都越發(fā)的小心謹慎了。 不一時,小杜子帶了平親王府送的那個女人回來,面容艷麗,身材婀娜,實在是個不可多見的美人兒。 她如何能料到韓征會忽然傳她?還當總得過完了年,慢慢兒的找機會,自己才能脫穎而出,有出頭之日。 不想韓征卻是說傳她就傳她,也來不及重新更衣梳妝了,只能忙忙在頭上多簪了幾樣首飾,又忙忙擦了粉撲了胭脂,就在其他幾個競爭對手羨慕妒忌恨的目光中,隨小杜子過來了。 還當韓征惡名在外,連自家主子那樣的皇室貴胄,提到他都那般的忌憚,一定是個很威嚴很可怕的人。 誰知道進屋一看,竟然是如此年輕俊美,風采斐然的一個人,心跳立時加快了許多,臉也紅了,屈膝福了下去:“奴婢琴清,參見督主,督主……” 話沒說完,韓征已冷冷道:“你說你叫什么?琴清?滾出去,名字也立馬給本督改了!” 就這樣一個庸脂俗粉,也配叫‘清’? 他也是瘋了,才會讓小杜子去叫了這個女人過來礙自己的眼,真能忘掉,真能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轉(zhuǎn)移了想法,他在宮里日日見到的美人兒還少了嗎! 那女人被韓征突如其來的發(fā)作弄懵了。 這、這跟她想象的不一樣啊,就算防著她背后有主子,既特地傳了她來,好歹也該和顏悅色一些,斯斯文文的說會兒話才是啊,怎么就、就直接讓她滾,還連名字也讓她改了呢? 她本來還想著,這樣一個風流的人兒,就算是太監(jiān),她也認了,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他,誰知道…… 小杜子卻是瞬間轉(zhuǎn)嗔為喜起來,上前對那女人道:“這位姑娘,沒聽見我干爹的話兒呢?請吧——” 就知道干爹心里施姑娘還是最重要的,不然也不會雖叫了這女人來,卻從頭到尾都沒看過一眼,還讓她滾,不許她叫‘清’了,不就是覺得她撞了施姑娘的名諱,所以勃然大怒嗎? 干爹也是,既然心里有施姑娘,施姑娘也分明一直惦記著他,怎么就不能去看看施姑娘,彼此把話兒說開呢? 小杜子將白著臉紅著眼的琴清送出了屋去,也不親自送回倚梅園了,直接打發(fā)了個小太監(jiān)送回去后,方折回屋里,笑嘻嘻的與韓征道:“干爹,這會兒時辰還早,要不兒子服侍您去四處逛逛,賞賞景,消消食?您這些日子不分晝夜的忙碌,也累得很了,今兒正好松散松散?!?/br> 逛著逛著,自然也就逛到擷芳閣了。 韓征卻冷冷道:“不必了,你去忙吧!” 小杜子不敢再多說,“哦”了一聲,忙自己的去了。 很快交了午時,其他賓客早已到了,王公閣老們也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到了。 韓征這才去了前邊兒。 前邊兒早已是人聲鼎沸,一派的熱鬧景象,戲臺子上的《武松打虎》正演到得勁兒處,眾賓客都拍手叫好。 來往上茶的,引客的小太監(jiān)們在人群里穿梭如云,遠遠的還能聽見穿堂處高聲常喝的聲音:“武定侯攜公子到——、于閣老攜公子到——” 幾十張席面已坐滿了大半,倒是不怕待會兒會出現(xiàn)席面不夠,白鬧笑話兒的場景,韓征的好日子,還嫌少有沒有自知之明,硬要湊到都督府來參加壽宴的,若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回頭就該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但人不夠格兒到,禮卻是必須要送到,還得是厚厚的大禮,不然回頭對起景兒來,不能脫穎而出,銀子白花了還是次要的,更糟糕的,是對出了誰沒送禮,自此上了東廠的黑名單,可就完蛋了。 是以整個都督府這會兒比前院更熱鬧的,便是回事處與禮房了,那才真是擠得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說話也必須全部用吼的。 合著花廳四周本來就有的熱鬧,便越發(fā)顯得喜慶喧闐了。 韓征看著眼前因為他生辰才會有的熱鬧,看著人人臉上不管是由衷,還是不由衷的笑容,心里卻是一片悵惘,甚至有種這些熱鬧都是別人的,與他并沒有任何關系的錯覺。 面上卻還得含著笑,一路招呼過去:“多謝眾位大人捧場,本督感激不盡!”、“幾位大人能光臨寒舍,實在蓬蓽生輝!”、“今日務必要盡興而歸才是!” 待進了花廳后,先見過了已到的幾位閣老,又與隨后到來的平親王世子宇文皓、安親王世子宇文瀾等幾家宗室的子弟寒暄起來。 如此你來我往之間,賓客們該到的都到了,開席的時間也到了。 沈留柳愚幾個笑嘻嘻的把所有賓客都安置著坐了席,下人們開始上起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