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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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駕到——、太后娘娘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在悠遠(yuǎn)舒緩的絲竹聲中,就有高亮清楚的傳報聲猶如回聲般,由遠(yuǎn)至近層層傳到了宴席上來。 所有人忙都離座,就地跪了下去。 待隆慶帝與太后、鄧皇后分頭落了座后,又有高亮的聲音響起:“拜——” 所有人遂一起叩拜下去,山呼“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然后還有一連串繁瑣的禮儀。 施清如兩世以來,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場合,所幸旁邊有丹陽郡主有樣學(xué)樣,倒也沒出什么岔子。 總算稍后禮畢,大家重新落了座,宴席也終于開始了。 卻讓施清如心里有些小小的意外,她原本還以為,御宴怎么著也該比外邊兒的宴席強(qiáng)出不少去,才不辜負(fù)了“御宴”這兩個字才對。 不想面前不過就八個菜,加一壺酒,一份甜點,并幾樣茶果而已。 就這還是她沾丹陽郡主光,是第一等的份例,才能有這些菜品,不敢想象第二等、第三等份例的會是什么樣。 不怪師父說所謂御宴,看和聽的意義,遠(yuǎn)大于吃呢! 好在施清如這幾日本來就沒什么胃口,只象征性的動了幾次筷子便罷了。 余光見其他席上的貴人們也都只是象征性的動了動筷子,亦連丹陽郡主也是一樣,就想到了下午她一直讓她吃點心之事,原來是應(yīng)在這里。 開場太后先賜了所有內(nèi)外命婦酒后,鄧皇后隨即也賜了大家酒,自然少不得每次賜酒后,都一番繁瑣的謝恩。 之后,以鄧皇后、福寧長公主為首先給太后敬了酒,內(nèi)外命婦們上前給太后敬酒的大幕便算是拉開了。 當(dāng)然,都是些自謂有幾分體面的,才敢上前去,其他的連上前的資格都沒有,不然當(dāng)著滿京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的面兒,就真是幾輩子的老臉都丟光了。 丹陽郡主作為太后最疼愛的外孫女,這種時候自然更少不了上前去湊趣,卻是敬了酒后,便被一眾王妃夫人們拉著,當(dāng)著太后和福寧長公主好一通的夸贊,看架勢一時半會兒間,竟是回不來了。 施清如沒了她說話兒,就越發(fā)的百無聊賴了,因見席上時不時就有人離席,稍后再回來,心知都是去更衣的,遂低聲與百香道:“百香姑娘,我去去就回,若郡主先回來了,勞你替我與郡主說一聲兒啊?!?/br> 百香就知道她是要去更衣了,低聲道:“要不奴婢陪施太醫(yī)一塊兒去吧?也省得您不熟悉地形,有所不便,郡主可再四交代了奴婢,要服侍好您的?!?/br> 施清如忙笑道:“我去去就回,很快的,你不必?fù)?dān)心?!?/br> 百香見她堅持,這才不再多說,目送她彎腰出了會場。 施清如一路到了會場外圍,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覺得渾身輕松了好些,不由暗忖,這樣的場合,見識過一次就夠了,以后她可不想再來第二次了,只差比她抄十遍《藥典》還累人了! 她這還算得上是坐享其成,只消時不時的叩拜謝恩,再就是正襟危坐,不叫自己失禮失態(tài)即可,已經(jīng)這般的累人了。 總領(lǐng)這么一場大宴的督主,得身累心也累成什么樣兒? 就算做事情的都是下頭的人,可主意都得他拿,大方向更得是全靠他來把握,也委實太不容易了,不怪上次在仁壽殿見到督主時,她發(fā)現(xiàn)他好像隱隱又瘦了些……施清如忙把這些胡思亂想都甩出了腦海,有些賭氣的想,他都要把她推給別人了,她還管他瘦不瘦呢! 她去更了衣,出了專門辟來給今晚的貴人們更衣的精舍后,正要往回走。 卻發(fā)現(xiàn)面前竟不是她來時的路了,不過會場那邊的熱鬧聲和絲竹聲倒仍是隱隱可聞,不由自失一笑。 看來,方才的精舍應(yīng)當(dāng)有兩個出口了? 施清如立時決定折回精舍去,再原路返回。 大晚上的,視線不清,她又只熟悉御花園很小的一部分,還是別到處亂走的好,萬一看見聽見了什么不該看不該聽的,她身上的官服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便能讓她被找到,成為她現(xiàn)成的催命符! 不想精舍的門竟推不開了,明顯被人自里面給反鎖了,也不知是誰,為的又是什么? 施清如剛才進(jìn)去時,里面是有宮女服侍的,早知道她剛才出來之前,就該先問過那宮女該怎么走了。 這下可如何是好? 她在這里停留的時間越長,風(fēng)險便越大,必須得立時離開的好。 施清如忙左右看了一圈,見通過一片小樹林,應(yīng)當(dāng)就能回到她之前進(jìn)去的那個出口,再原地返回,遂提起官服的下擺,輕手輕腳走上了草地,走進(jìn)了樹叢里。 走到一半,冷不防卻聽見了一陣低語。 “……放心,一旦事敗,立刻咬碎牙關(guān)的毒丸,見血封喉,絕不會留下任何的線索!” 不是官話,而是客家方言。 施清如之所以能聽懂,則是因為前世太醫(yī)院后來招了一名祖籍嶺南的藥童,與她頗為熟識,一激動起來,本就蹩腳的官話便更加說不圓了,連珠帶炮便是一通客家方言,聽得眾人又是好笑又是頭痛。 久而久之,施清如便大概能聽懂客家方言了,但只限于聽得懂,說卻是幾乎不會,——倒是沒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場! 她幾乎是在反應(yīng)過來對方說了什么的同時,人已本能的快速匍匐了下去。 要是讓對方聽見了動靜,找了過來,她勢必要被殺人滅口的! 可惜已然遲了,對方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聽到了動靜,立時便有人用官話喝道:“什么人!” 然后四周好似一下子圍攏了很多人,還聽得見有聲音不停的發(fā)號施令,“你們幾個,往那邊去,你們幾個,往那邊……” 施清如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 今日這樣的場合,宮里只會比平常守衛(wèi)更森嚴(yán)十倍,每一個進(jìn)宮的人,勢必都要確保萬無一失后,才能放進(jìn)宮來,那居心叵測之人想要臨時混進(jìn)來,顯然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確信自己不會聽錯,對方還立時引了那么多人來,想要趁亂渾水摸魚,——而此刻還能在御花園出入的男子,除了眾臣工,便是金吾衛(wèi)了,看來金吾衛(wèi)里早就混進(jìn)了jian細(xì),應(yīng)當(dāng)是打算趁今日作亂,里應(yīng)外合,達(dá)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怎么辦,她要怎么才能逃過這一劫? 又要怎么才能立時把險情告訴給督主,讓他先發(fā)制人? 就算那居心叵測之人是金吾衛(wèi)的,金吾衛(wèi)的指揮使們才是第一責(zé)任人,可今日總領(lǐng)全局的卻是督主,又是皇上四十大壽這樣的大日子,決不能出任何的亂子,更不能有血光之災(zāi),不然也太不吉利了,還會令臣工們起疑懼之心,傳到外面去,也會影響民心。 那屆時督主少不得要被問責(zé)問罪,——施清如不知道前世是不是也有這樁事,更不知道韓征是如何將其消弭于了無形當(dāng)中的,她只知道他后邊兒兩年還是大權(quán)獨握,深得圣心。 可就算如此,如今險情當(dāng)前,她也沒法兒不替他擔(dān)心。 當(dāng)然,她也擔(dān)心自己的命,她還沒活夠呢,好不容易才多出來的這一世難道又要沒了嗎? 怎么辦,怎么辦…… 耳朵里好似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施清如越發(fā)一動不敢動,還要盡可能屏住呼吸,簡直苦不堪言。 整個人卻忽然一輕,繼而騰空飛了起來,她嚇得本能的要尖叫,嘴卻立刻被一只干燥溫暖的大手捂住了,只能被動的承受。 等她終于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一棵樹上了,而摟著她腰將她帶到了樹上來,并且手此刻也還沒松開的人,借著微弱的光一看,不是別個,卻是蕭瑯。 施清如心下一松,蕭大人絕不可能在萬壽節(jié)上生事,所以他絕對沒問題,絕對信得過,因忙附耳道:“蕭大人,有人可能要行刺,” 蕭瑯只感覺懷里說不出的香軟。 誰知道她又立時附到自己耳邊吐氣如蘭,本就跳得飛快的心,越發(fā)擂鼓一般了。 但在聽完施清如的話后,他幾乎是瞬間已逼自己冷靜了下來,以僅夠彼此聽得見的聲音道:“那我先去把下面的人打發(fā)了,你再細(xì)細(xì)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法子。你坐穩(wěn)了。” 說完助施清如坐到一旁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后,便飛身飄到了樹下,喝道:“出什么事了?” 他是金吾衛(wèi)里數(shù)得著的人物,金吾衛(wèi)上下聽不出他聲音來的,還真沒幾個,便有人叫起來:“好像是蕭大人的聲音,蕭大人來了,快過去稟告蕭大人……” 很快便有幾個金吾衛(wèi)圍了過來,雖有些奇怪蕭瑯平白無故為什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如此僻靜的地方,卻也沒人敢多問。 齊齊行了禮后,當(dāng)中一名金吾衛(wèi)便稟道:“大人,方才屬下等巡邏過此處時,聽見了可疑的聲音,怕有刺客,正四周搜拿,還請大人指示?!?/br> 蕭瑯臉色立刻凝重起來,“是在哪里聽到可疑聲音的,是誰聽到的?你們立刻再調(diào)一隊人手來增援,把這一帶拉網(wǎng)式的給我搜一遍,決不能有任何遺漏的地方!還有,動靜要小,今日這樣的大日子,要是讓東廠錦衣衛(wèi)他們知道了在我們金吾衛(wèi)拱衛(wèi)的地方竟出了這樣的岔子,丟臉還是輕的,就怕皇上知道了龍顏震怒,上上下下都跟著吃掛落,那就真是面子里子都丟盡了,快去!” 幾名金吾衛(wèi)忙恭聲應(yīng)了“是”,分頭傳他命令的去傳令,搜拿可疑之人的去搜拿可疑之人,很快便都散去了。 蕭瑯瞇眼四下看了一圈,又豎耳聽了聽四周的動靜,確定不會暴露后,才復(fù)躍到樹上,低聲與施清如道:“施太醫(yī),我現(xiàn)在帶你下去,到安全的地方后,你再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嗎?” 施清如今日才發(fā)現(xiàn)自己恐高,方才蕭瑯下去后,她才往下看了一眼,便立時渾身都發(fā)起軟來,嚇得忙不敢再往下看了,然不敢看了,依然害怕得不行,只能一直把眼睛都閉著。 這會兒總算蕭瑯又上來了,她仍是驚魂未定,不敢睜眼,只顫聲道:“好,勞煩蕭大人快帶我下去?!?/br> 樹蔭茂密,又是晚上,視線越發(fā)的不好,饒蕭瑯是習(xí)武之人,目力遠(yuǎn)勝常人,依然看不清施清如此刻的表情,卻能自她微顫的聲音里,感知到她此刻的害怕與恐懼,也不知是因為茲事體大,還是因為怕高,亦或是兩者都有? 讓他心里霎時溢滿了憐惜之情,聲音也不自覺放柔了:“施太醫(yī),你別怕,我馬上帶你下去……得罪了?!?/br> 說完探身上前,單手摟住施清如的腰,帶著她輕飄飄飄到了樹下,這才依依不舍的松開了,低聲道:“可以睜開眼睛了?!?/br> 就算隔著衣裳,手心好似依然留下了前所未有過的柔軟觸感,鼻間的馨香也是縈繞不去,真想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這一刻啊……這般緊要的關(guān)頭,他居然還在心旌搖曳的想這些有的沒的! 蕭瑯忙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把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都壓下了,又道:“施醫(yī)官,你方才說懷疑有人意圖行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施清如再次切身體會到了腳踏實地的感覺后,心里方安定了些,一邊往前走,一邊道:“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蕭大人,還請蕭大人即刻帶我去找督主,我當(dāng)著督主的面兒,再細(xì)細(xì)告訴您二位?!?/br> 不是她信不過蕭瑯,實在是韓征樹大招風(fēng),想拉攏他的人太多,想拉他下馬、瓜分他手上權(quán)勢的人更多,她實在不能保證這會不會是針對他精心準(zhǔn)備的一個圈套,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她都絕不敢冒險! 所以不見到督主本人,她不會把自己聽到的話告訴包括蕭瑯在內(nèi)的任何一個人的。 這也是她方才在樹上強(qiáng)忍害怕和恐懼,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蕭瑯聞言,雖不知道施清如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卻也能看明白,她這是明顯更在乎韓征……片刻之后,到底應(yīng)了她:“那我們這便找韓廠臣去,他就在御前,要找到他倒也很容易,只是一定要快!” 施清如點點頭:“那我們快走吧?!?/br> 兩人遂一前一后離了小樹林,蕭瑯對御花園的每個角落都熟悉至極,自然不至像施清如之前那樣,只能像只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 不一時便帶著施清如繞到了男席那邊,找到了在外圍待命的小杜子。 小杜子不防施清如會找來,先是驚喜,待看到跟她一起的蕭瑯后,立時驚喜不起來了,上前小聲道:“姑娘,您怎么會到這里來,是找干爹有什么事兒嗎?干爹見您來找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又賠笑向蕭瑯道:“蕭大人,奴才代我家干爹先謝過您帶我們家姑娘過來了,您貴人事忙,奴才就不多耽誤您的時間了,且先忙您自個兒的去吧……” 這可是干爹最大的勁敵,必須得時刻都嚴(yán)防死守著才是。 施清如忙忙打斷了他:“我找督主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立刻見到他,你立刻去把督主請到這里來,一定要快,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蕭瑯也沉聲道:“事關(guān)重大,你快把韓廠臣請出來,再耽擱可就遲了!” 小杜子見二人都滿臉的凝重,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真出了事,只怕還是大事,顧不得想旁的了,忙應(yīng)了一句:“奴才馬上回來?!便@進(jìn)了人堆里去。 蕭瑯見施清如仍滿臉的著急,低聲寬慰她,“施太醫(yī)且別急,等韓廠臣過來,你把事情與他和我一說,立時便能得到解決,這宮里我二人聯(lián)手,還沒有解決不了的事?!?/br> 施清如感激的“嗯”了一聲,這才沒有再繼續(xù)踮腳張望。 韓征此刻正在御前敬隆慶帝酒,早在兩年前,隆慶帝為示對他的信重與恩寵,每次不論是大宴還是小宴,已將他的位子設(shè)在自己御座的左下方一階了,比隆慶帝的御座要低,卻凌駕于眾王公親貴文武重臣之上。 他那個“九千歲”的諢號,也是因此慢慢兒流傳了開來的。 今日自也不能例外,韓征的位子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有王公親貴文武重臣敬過隆慶帝酒后,也都會再敬韓征一杯,隆慶帝也一直是言笑晏晏的看著,君臣那叫一個相得。 其時戲臺子上長生班的戲子們已妝扮好,在唱《新牡丹亭》了,不但女席那邊自太后鄧皇后福寧長公主以下,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便是隆慶帝細(xì)聽了一回后,也拊掌道:“今兒這戲倒好,這唱腔也新鮮,外頭的戲班子與宮里的終究還是不一樣?!?/br> 韓征聞言,笑道:“能得皇上金口玉言這一句贊,長生班上下也不知是修了幾世的福氣?!?/br> 君臣又說了一會兒話兒,又有臣工來敬隆慶帝的酒了。 早就侯在一旁的小杜子趁機(jī)貓腰上前,附耳如此這般對韓征一說,韓征便看了一眼侍立在隆慶帝旁的沈留,示意他待會兒若隆慶帝問起,就說他去去就回后,起身隨小杜子離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