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她心里只是替自家大哥惋惜,估摸著這次以后,自家大哥只能死心放棄了,并不至于生氣。 可再聽完施清如后邊兒的話,說什么她大哥‘不給存在的善意,帶給別人的可能并不是善意,而是麻煩甚至災(zāi)難’,還說她大哥‘感動的,可能只是您自己’……丹陽郡主便忍不住有些惱火了。 她大哥對她那么好,把一顆真心盡數(shù)雙手奉上,可以說已經(jīng)拿出全部的誠意,也做到一個男人所能為一個女人所做的極致了。 清如毫不感動,毫不受寵若驚便罷了,竟還如此踐踏她大哥的真心,她就算要拒絕他,不能把話說委婉點,含蓄點,不能讓她大哥慢慢兒的接受么? 直接一開口便是這般傷人的話,難道不知道“惡言一句六月寒”,言語有時候比刀子還鋒利,還更能傷人嗎,她不就是仗著她大哥看重她,便有恃無恐嗎! 丹陽郡主這才忍不住闖了進來,但仍忍住了心里的不滿與惱火。 想著能不能再替蕭瑯圓圓,再做做最后的嘗試,畢竟她就這一個親哥哥,自小便感情深厚,她也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過。 為此連頂撞母親都在所不惜,被打得頭破血流、皮開rou綻亦是眉頭都不皺一下,可見是動了真心,那她當meimei的,自然第一個不能讓他傷心。 丹陽郡主說完,見施清如不說話,笑容越發(fā)淡了。 余光見蕭瑯要說話,忙以眼神制止住了他,方看向施清如,似笑非笑道:“清如,看來你心里還是沒拿我當朋友啊,朋友沏了茶請你吃,你不肯吃,難道非要我以郡主的身份命令你不成?” 心里的火氣已快要壓不住。 就因為她大哥對她另眼相看,她都一點沒怪她害得自家母親與大哥母子失和,也一點沒挑剔她的不足之處了,她卻還要如此的拿喬,——若接下來她仍堅持要走,她一定站到母親那一邊,再不許大哥鬼迷心竅,執(zhí)迷不悟! 見丹陽郡主都抬出自己郡主的身份來壓人了,施清如只能笑道:“郡主言重了,下官是真有公事在身,不過郡主親自沏的好茶,下官的確不能辜負了,定要好生品嘗品嘗才是。” 抬手端了茶托上的一杯茶。 丹陽郡主見她終于端了茶,臉上方重新有了笑模樣,遞了另一杯給蕭瑯,“大哥,你也嘗嘗我沏的茶吧?!?/br> 蕭瑯也接了茶,余光見施清如已低頭在品茶,忙趁機瞪了丹陽郡主一眼,示意她不得胡來,這才低頭也吃起茶來。 施清如很快吃完了茶,并沒覺得丹陽郡主‘親自沏的茶’與旁人沏的有什么差別。 嘴上卻笑道:“郡主泡的茶果然又香又醇,下官雖是個不懂茶的俗人,從來吃再好的茶都有如牛嚼牡丹,依然覺著極好,只嘴笨,描述不出來這種好而已,郡主可千萬別笑話兒下官俗才是?!?/br> 丹陽郡主擺手笑道:“我怎么會覺得你俗,每個人的愛好都不同嘛,有關(guān)醫(yī)術(shù)方面,我也不一竅不通嗎?” 施清如笑道:“郡主太謙虛了,下官就會這一樣而已,您卻是樣樣都會,下官差您可差遠了?!?/br> 又硬撐著與丹陽郡主寒暄了幾句,便打算再次提出告退了。 服侍蕭瑯的小太監(jiān)就端著熱氣直冒的藥碗進來了,“郡主,大爺該到時辰吃藥了。” 蕭瑯英挺好看的眉立時皺了起來,“先放著吧,我一會兒涼了再吃?!?/br> 丹陽郡主卻立馬拆起他的臺來,“大哥,你確定一會兒涼了你真要吃嗎?不會是打算等跟前兒沒人了時,把藥偷偷倒掉,再騙大家伙兒是你自己吃了吧?當我不知道你呢!你說你也是,這么大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偏打小兒怕吃藥,傳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兒你呢!我來喂你吧,不親眼看見你把藥吃下去,我可不能安心。” 蕭瑯讓她說得一臉的尷尬,眉頭也皺得更緊了,“我真的會吃的,瓏兒你就放心吧?!?/br> 丹陽郡主卻哪里肯信他,直接道:“不行,我就要親手喂你吃了才能安心……你吃不吃?我已經(jīng)吹涼了,不然你就自己吃……又不肯自己吃,又不肯我喂你,分明就是不想吃!” “我不是不想吃,我只是不想現(xiàn)在吃,待會兒涼了我一定會吃的?!蹦魏问挰樥f什么都不肯配合。 他是真的怕吃藥,每次吃藥都跟受刑一樣,又要捏鼻子,又要吃完了立馬吃蜜餞,這樣有損形象的行徑,如何能讓施太醫(yī)看到? 她勢必得越發(fā)不喜歡他,越發(fā)不肯給他機會了,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現(xiàn)在吃! 兄妹兩個你來我往了幾個回合,丹陽郡主都沒能成功,氣急之下,目光落到施清如臉上,立時亮了,“清如,要不你替我喂一下我大哥藥吧,你喂他他一定會吃的。” 施清如一見丹陽郡主看向自己,便知道要糟糕了。 果然她的預(yù)感立時得到了印證,心里實在忍不住煩躁,郡主心里想什么,不說如司馬昭之心,已是人盡皆知,至少她是心知肚明的,為什么還要來這一招呢? 她只能勉強笑道:“郡主,下官雖是太醫(yī),也給病人喂過藥,到底與蕭大人男女有別,怕是不方便……您要不就先把藥放著,等放涼了,再請蕭大人吃吧?蕭大人這樣的人物,定然言出必行,您難道還信不過自己的大哥不成?” 不想丹陽郡主卻是直接點頭,“對,我就是信不過他,你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與他因為吃藥,已斗智斗勇過多少次。你也別說什么男女有別了,我雖不了解你們太醫(yī)院的人和事,也曾聽說過一句話‘醫(yī)者父母心’,大夫們都是‘有醫(yī)無類’的,你只把我大哥當自己的病人,不就不用避諱什么了?” 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將藥碗塞到了施清如手里。 施清如頭痛不已。 她才與蕭瑯把話說清楚了,馬上又喂他吃藥,算怎么一回事?回頭他不認為她只是在盡太醫(yī)的本分,又因此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怎么辦? 她是過來人,比誰都清楚有時候?qū)Ψ街皇且粋€無心之舉,卻會給那仰慕他的人帶來多大的影響與希望,最好的法子,便是壓根兒不給對方任何希望,任何能令其產(chǎn)生誤會的信號! 可丹陽郡主方才能變相的逼她吃茶,現(xiàn)下定然也能一直變相的逼得她答應(yīng)給蕭瑯喂藥為止。 她只能幾步上前,坐到了蕭瑯床前的小錦杌上,低聲道:“那蕭大人,就讓下官喂您吃藥,一盡自己的本分吧?” 再次點明她只是在盡自己太醫(yī)的本分,也省得他誤會。 蕭瑯當然聽得出來,心里很不想勉強她,可又舍不得這個難得的機會,也許,這個瞬間,是他除了那夜抱她上下樹以外,唯一一個最親近她的瞬間了,不然,他不會猶豫再四,還是沒有出口阻止自己的meimei…… 他終究點了頭,“那就有勞施太醫(yī)了。” 施清如便舀了一勺藥,送到了蕭瑯嘴邊。 蕭瑯剛張嘴要吃,就有小太監(jiān)跑了進來:“大爺,郡主,廠公來了——” 蕭瑯與丹陽郡主都是一愣,韓征/韓廠臣從不踏足乾西五所的,今兒這是唱的哪一出? 但隨即兄妹兩個便明白過來他唱的是哪一出了,必定是知道施太醫(yī)/清如來了乾西五所,所以忙忙趕了過來。 可他不是一直都在試圖推開施太醫(yī),一直都真心希望她能好嗎,莫不是已經(jīng)改了主意了……蕭瑯想著,沉聲吩咐小太監(jiān),“就說我要先更衣,好生服侍著韓廠臣稍等片刻……” 卻是話音未落,就見韓征已大步走了進來,“本督與蕭大人又不是外人,蕭大人何必那般講究?” 頓了頓,“原來郡主也在呢?臣參見郡主?!?/br> 見過了丹陽郡主后,目光往四下里一溜,這才發(fā)現(xiàn)施清如竟坐在蕭瑯的床邊,還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持著湯匙,顯是正喂蕭瑯吃藥。 韓征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看向蕭瑯淡笑道:“前兩日就聽說蕭大人病了,連金吾衛(wèi)都告假沒去,當時就說要來看望蕭大人,可惜一直到今兒才有空,還請蕭大人千萬不要見怪才是。” 蕭瑯回以淡笑:“韓廠臣日理萬機,是整個皇城里出了名頭一個最忙的,有那個心意,我已感激不盡了,如何還敢見怪?韓廠臣請坐,丹陽,讓人給韓廠臣沏茶來?!?/br> 丹陽郡主應(yīng)了“是”,滿心苦澀的將目光自韓征身上收了回來,吩咐小太監(jiān):“還不快沏茶去?” 韓廠臣從進來起,目光便一直在找人,連給她行禮時,都沒正眼看她,等他尋到清如后,目光便如在她身上扎了根一般,再也沒移開過,他一定很喜歡清如,很在乎清如吧? 韓征已又笑道:“茶就不必吃了,本督還有事要忙,馬上就得告辭離開。本督給蕭大人帶了些藥材補品來,蕭大人千萬別嫌棄減薄?!?/br> 蕭瑯笑道:“感激韓廠臣還來不及,怎么會嫌棄?丹陽,你替我送韓廠臣出去吧?!?/br> 丹陽郡主聞言,心里這才沒有那么苦澀了,就算送韓廠臣出去只有短短幾十丈的路,至少也能單獨與他說上幾句話兒,已經(jīng)很好了。 她上前兩步笑道:“韓廠臣,請吧。” 不想韓征卻道:“就不勞煩郡主了。對了蕭大人,施太醫(yī)本督也要一并帶走,太醫(yī)院可離不開她,方才本督過來時,遇見了太醫(yī)院的田副院判,聽說一直是他在照管蕭大人的身體,那想來施太醫(yī)留下也沒有什么用,——還坐著做什么,還不隨本督走?” 后面一句話,是對施清如說的。 施清如卻仍坐著沒動,若現(xiàn)下令她離開的人換成任何一個旁人,她都會毫不猶豫的趁機離開蕭瑯的住所,也省得再被逼著給他喂藥,弄得剪不斷理還亂,彼此更尷尬。 可那個人是韓征,她就不想聽他的話了。 她都已經(jīng)與他說過了,讓他不要再聽到任何風吹草動,便立時趕到為她解圍解困,她都已經(jīng)把話說得那么明白了,他今兒卻又來了,到底想怎么樣?放過彼此,讓彼此都別再作繭自縛了,不好么? 至于方才乍然聽得韓征來了,乍然見得他果真進來那一瞬間心里那隱秘的驚喜與如釋重負,則被她選擇性忽略了。 韓征見施清如不動,心里越發(fā)酸溜溜了。 她不但來看蕭瑯,親自給蕭瑯喂藥,竟然還無視他,不肯跟他走……感情又不是其他東西,說收回就真立刻就能收回的,她難道這么快,就真已不喜歡他了嗎? 他吸了一口氣,方道:“施太醫(yī),常副院判真有事尋你,你現(xiàn)在便隨本督走吧?!?/br> 施清如這回總算站起身來,欠身開了口:“還請督主先走吧,下官稍后再走。”語氣雖恭敬,卻透著說不出的疏離。 蕭瑯心里有底了。 看來施太醫(yī)對韓征縱然還有情,也多半已因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冷了心,那縱然韓征已經(jīng)改了主意,他勝算也反比之前更大了些,那他就更不能放棄了! 蕭瑯因搶在韓征之前開了口:“是啊,韓廠臣不如先離開吧,施太醫(yī)還沒給我診治完呢,待診治完了,自然會離開的?!?/br> 韓征幽黑的雙眼里就越發(fā)沒有一絲暖意了,輕笑道:“什么時候太醫(yī)除了問診以外,還得親自給病人喂藥了?這是太醫(yī)院新興的規(guī)矩么,本督今兒倒是第一次知道?!?/br> 蕭瑯寸步不讓,“太醫(yī)院倒的確沒有這個規(guī)矩,但我這不是身上不方便嗎,只好勞煩施太醫(yī)了?!?/br> 韓征繼續(xù)笑,“蕭大人屋里這么多奴才,卻連服侍主子吃藥這樣一件小事都做不到,養(yǎng)來有什么用?看來本督回頭得知會內(nèi)務(wù)府一聲,替蕭大人另換一批好的來使喚了?!?/br> 蕭瑯淡淡道:“這便不勞煩韓廠臣了,這些小事,家母知道替我安排好的。韓廠臣若是沒有旁的事,就請忙您自己的去吧?!?/br> 二人話倒是說得還算客氣,你來我往間的劍拔弩張卻已然遮掩不住,連帶整間屋子里的氣氛都跟著變得緊張了起來。 丹陽郡主看一眼韓征,又看一眼自家大哥,終究還是忍不住笑著打起圓場來:“韓廠臣,是因為我笨手笨腳的不會服侍人,才托施太醫(yī)替我喂我大哥藥的,您日理萬機,且先忙您自己的去吧,待會兒這邊完事兒了,我會安排人好生送了施太醫(yī)回去的,您大可放心?!?/br> 韓征卻仍是沒有離開,只淡淡道:“臣只知道沒有太醫(yī)還要親手喂藥的規(guī)矩,太醫(yī)到底也是朝廷命官,做這樣的事,傳了出去,朝廷體統(tǒng)何存?郡主要不吩咐其他人來服侍蕭大人吃藥吧,下人服侍怎么也比施太醫(yī)更周到……” 施清如打斷了他:“督主,下官與郡主是朋友,朋友相托,下官自然是欣然從命,所以,是下官自愿的,與什么規(guī)矩體統(tǒng)都不相干,還請督主不要再為難下官,讓下官失信于朋友,這便請回吧。當然,若督主實在要等到下官忙完了才肯離開,也行,下官這便當著您的面兒,喂蕭大人吃完了藥,再隨督主離開便是。” 說完便復又坐下,舀了一勺藥,再次送到了蕭瑯嘴邊。 他憑什么一臉興師問罪的架勢,她又不是他的誰,他憑什么管她給誰喂藥不喂藥? 難道不知道,他這樣會讓人誤會嗎?之前就是這樣,每次都做些曖昧不明,模棱兩可的事,弄得她每次都既歡喜又悵然,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好在這次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動搖了! 至于此舉會不會讓蕭大人誤會,也只能回頭再向他細細的解釋了…… 念頭才剛閃過,手上的藥碗已被人奪了去,人也隨即被扯了起來,不由分說便拉著往外走。 不用說,扯她之人正是韓征了。 耳邊隨即響起他的聲音:“蕭大人,本督的人本督便先帶走了。今日之事,本督也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畢竟施太醫(yī)是本督的內(nèi)眷,你一個外男,與她走太近著實不方便;你出身尊貴,若還要一味的接近她,只怕長公主知道了,也會不高興,所以務(wù)必請下不為例?!?/br> 話音落下的同時,腳步也越發(fā)的快了。 他自己倒是人高腿長,施清如卻兩步才能抵他一步,被他抓著的手又怎么都掙不開,只能被動的跟著他不停的往前走,連看一眼他要帶她去哪里都顧不上,簡直苦不堪言。 不知道走了多久,施清如已是氣喘吁吁,實在要走不動了之際,韓征總算停下了。 施清如忙用力一甩,總算這次把一直鉗著她的大手給甩開了,忙捂住了火辣辣作痛的手腕兒,冷聲道:“督主拉了下官到這里來,不知到底有何吩咐?有就盡快吩咐,下官莫敢不從;若是沒有,下官便先告退了,太醫(yī)院那么多事,可離不開下官?!?/br> 韓征見她不停的揉自己的手腕兒,忙抓過她的手一看,就見雪白無暇的一截皓腕上,已多了一圈紅紅的印記,心里大是后悔。 忙放柔了聲音道:“很疼嗎?對不起,都是本督……我手太重了,以后我一定會多注意的?!?/br> 施清如再次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下官不敢言痛,畢竟督主既是下官上峰的上峰的上峰,又對下官恩重如山,不論督主給予下官的是什么,下官都只能受著。督主到底有吩咐嗎?若是沒有,下官真要告退了?!?/br> 說完行了個禮,便要離開。 韓征見狀,忙擋到了她前面去,低聲道:“清如,你能別對我這般客氣冷淡嗎?我真的已經(jīng)意識到過去的錯誤了,你就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兒的彌補你吧……” 施清如打斷了他:“督主這話下官聽不懂,您對下官恩重如山,哪里還需要什么彌補?” 她一直這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勢,韓征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這才知道,以往自己也以這樣一副冷淡疏離的架勢對她時,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兒。 不由又悔又痛,片刻方低聲道:“好,我再不說這樣的話,我只做不說就是了。只蕭瑯那邊兒,你還是別與他走太近了,他、他的婚事無論如何他自己都做不了主的,福寧長公主驕橫又跋扈,撒起潑來,連皇上都得讓她三分;蕭瑯還是當兒子的,不說母子情分了,只礙于孝道,他便忤逆不得福寧長公主,你若再與他繼續(xù)……像方才那樣,等不到他求得福寧長公主點頭同意,福寧長公主先就要了你的命了,你千萬不要再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