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宜安微怔，很快又問：“記仇，在哪兒？”

    “明明找我是最快的，偏偏輾轉(zhuǎn)去尋姓溫的紈绔來救她。他有一張好臉，我也、我也有……”

    聞言，趙宜安神色古怪起來：“那騙人呢？”

    “騙她是磕頭才受的傷，”趙陸盯著自己的衣擺，開口喃喃，“還自欺欺人封了湖嬪，不敢告訴她真相。”

    臉上一熱，趙陸回了神。

    趙宜安摸著他的側(cè)臉，一雙眼睛圓圓的，神情認(rèn)真，注視著他。

    “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真相？”

    趙陸抿唇。

    見他不回，趙宜安又輕聲問：“是去歲么？”

    是去歲周太妃揭發(fā)湖陽公主身世，趙陸才知道他們并非姐弟么？

    不是，當(dāng)然不是。

    趙宜安身為昭帝唯一的女兒，自小處處受寵，身邊從來不缺哄她玩樂的人。三位哥哥待她如掌上寶珠，趙陸也向往著她這個嬌氣可人的jiejie。

    不過哥哥都比她年長，都要去念書認(rèn)字，只剩下與她同歲的趙陸，因為還小，倒不用日日進(jìn)學(xué)。

    趙宜安并不怎么喜歡這個粘人精，但偶爾也會差人叫他過來，同他玩一會兒。

    因為被jiejie叫過去的這小半日，趙陸會高興許多天。

    那次也是一樣，趙宜安拉著趙陸的手，說要幫他躲起來，不要被宮人們找到。

    趙陸邁著小短腿，哼哧哼哧跟在jiejie身后，被她拉進(jìn)了養(yǎng)心殿的西暖閣，塞進(jìn)了溫室里。

    “不要說話哦?！壁w宜安神色嚴(yán)肅，“你就躲在這里，沒有人敢進(jìn)來的?！?/br>
    趙陸捂著自己的嘴，認(rèn)認(rèn)真真對著趙宜安點頭。

    “我去找別的地方?！壁w宜安拍拍他的腦袋，替他關(guān)了門，自己提著裙子，跑了出去。

    同湖陽公主玩游戲的宮人，萬萬沒想到她會帶著趙陸躲到養(yǎng)心殿里面。

    在外找尋了一陣，就聽見前方宮人依次行禮：“陛下萬安?！?/br>
    昭帝下了朝，回養(yǎng)心殿來了。

    進(jìn)了西暖閣，昭帝脫了外衣，輕咳幾聲，便坐至?xí)盖?，開始處理公事。

    暖閣里靜悄悄，又暖洋洋，趙陸靠著坐在溫室椅子里，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正好外頭人聲多起來，趙陸頭一點，被驚醒過來。

    “才下了朝，也不知道歇一歇?！?/br>
    是高皇后的聲音。

    趙陸耷拉著眼皮，又要睡過去。

    外頭輕輕說了幾句話，接著安靜了半晌，高皇后忽問道：“過幾日，又該帶湖陽去西山了罷。”

    “嗯?！?/br>
    “不如由我?guī)?，你莫奔波了?！?/br>
    昭帝笑：“我比你總好些。你就好好待在宮里，不用cao心這些了?！?/br>
    “湖陽，”高皇后也笑，“倒是越發(fā)長得像阿喬了?！?/br>
    “也像延方?！?/br>
    “他二人樣貌都如此標(biāo)志，以后湖陽也差不到哪兒去?！?/br>
    昭帝停筆，對著高皇后一本正經(jīng)道：“什么叫差不到哪兒去？湖陽哪兒差了？她是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br>
    高皇后笑意更深：“你慣會夸她?！?/br>
    夫婦二人又說了些話，趙陸迷迷茫茫聽了全程，心中仍是混沌。

    他那時還不知道昭帝與高皇后的話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后來他費盡心力證明的真相，原來早就攤開在他面前。

    “那就是你早知道了？”

    趙陸遲疑：“我那時并不明白……”

    緩緩滑動掌心，趙宜安放下手，在他身邊饒了一圈：“何時明白過來的？”

    聞言，趙陸言語滯澀：“宣明十四年，高皇后薨?！?/br>
    各項事畢，昭帝仍大慟，獨自在養(yǎng)心殿閉門不出。趙郡便領(lǐng)著弟弟meimei，跪在殿前，求他進(jìn)食。

    門很快就開了，昭帝望著兒女們嘆氣：“父皇只是心悶，不必?fù)?dān)憂?！?/br>
    趙郡端著膳食進(jìn)去，趙陸年紀(jì)最小，走在最后。

    他聽見太子勸慰昭帝的聲音，也看見殿內(nèi)幾幅高皇后的畫像，還有一幅他不認(rèn)識的人像。

    “是沈延方，沈?qū)④姟！?/br>
    趙郡勸好了父皇，輕手輕腳過來收拾，他將幾張畫小心卷起，一面解釋：“他是父皇的陪讀，后來從軍。只是英年早逝，戰(zhàn)死在沙場?！?/br>
    畫像上的人還未著戰(zhàn)袍，眉目溫柔，竟想不到他在沙場上是如何神兵天降。

    趙陸望著畫卷，直到趙郡走了才回過神來。

    他挪了一步，正好瞧見伏在昭帝膝頭嗚咽的趙宜安。

    霎時間渾身微僵，恍惚間回到六歲時，被趙宜安藏在溫室時的那一日。

    ……

    “倒是越發(fā)長得像阿喬了?！?/br>
    “也像延方?！?/br>
    “他二人樣貌都如此標(biāo)志，以后湖陽也差不到哪兒去?！?/br>
    所有話都有了解釋，妥帖地被放在合適的位置。

    ……

    “宣明十四年……”趙宜安輕聲重復(fù)，“我十一歲?！?/br>
    復(fù)又望向趙陸，神色復(fù)雜：“你也十一歲。”

    正想點頭，卻聽見趙宜安繼續(xù)說了下去：“十一歲就包藏禍心，圖謀不軌——”

    趙陸的下巴硬生生收了回來：“并不是如此……”

    “對同歲的小姑娘情竇初開，埋下伏筆?！壁w宜安踮起腳尖，滿懷的香氣就飄到了趙陸鼻尖。

    她輕輕戳了戳他的臉，又哼了一聲，語氣嬌嗔：“你可真夠厲害的。”

    這回沒有反駁，趙陸沉默半晌，最后點了點頭：“嗯。”

    作者有話要說：　　趙陸：嗯。不愧是我。

    第98章 心

    前后不過兩刻鐘，趙郗就領(lǐng)著一隊人回來。

    尚膳監(jiān)的人瞧見是四皇子親臨，嚇得連魂都快沒了，急忙奉上飲品，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在趙郗身后，同他一齊回了玉禧殿。

    暖閣里，趙宜安正微微仰頭，凝視著垂著眼睛的趙陸。

    末了，她嘟囔一句：“真是大膽。”

    又沖著趙陸攤開手心：“我的賀禮呢？”

    沒頭沒腦的一句，趙陸卻聽懂了。

    他伸手，取下腰間的荷包，拉松了抽繩，然后將里頭的東西捧出。

    “我遣人送去了行宮的?！?/br>
    五月正是孫氏倒臺后，趙陸最忙亂的一段日子。又因為有人行刺，他擔(dān)心趙宜安的安危，將她獨自送去行宮，結(jié)果卻錯過了她的生辰，只能送了賀禮過去。

    原先趙陸等著到了六月，再替她補(bǔ)辦生日宴，但趙郗忽然將她帶走，備下的生日宴就耽擱了。

    趙陸的掌心里，是一副荷花蓮子珍珠手釧。荷花是碧玉雕的，蓮子是翡翠玉珠，珍珠顆顆圓潤，微微泛著瑩光。

    他將手釧輕輕擱在趙宜安手上，又有些赧然：“我想自己刻的，但刻不好?！敝缓糜H手將它們穿在一起。

    趙宜安攏著一手的珠子，等了一會兒，忽然蹙眉：“你不替我戴上么？”

    聞言，趙陸才醒悟過來似的，手忙腳亂托起趙宜安的手腕，一圈一圈，將手釧纏繞上去。

    她的手雪白嬌嫩，連珍珠也比了下去。

    趙陸悄悄松了一口氣，又道：“下回找更好的?！?/br>
    他收回手，輕聲祝道：“生辰吉樂，萬事遂心?！?/br>
    珠簾輕撞。

    二人的目光順著門外的聲響而去，只見趙郗略倚著門，對著趙宜安道：“宜安，點心到了。”

    他背著光，面目有些模糊，也不知道有沒有瞧見暖閣里的景象。

    趙宜安便小聲抱怨：“哥哥總是嚇人。”

    她走到趙郗跟前，趙郗輕撫她的側(cè)臉：“叫你用點心也是嚇人么？好沒良心?！?/br>
    他又摸摸自己的臉：“這里怪熱的，我還叫人取了冰，到外頭來吃罷?！?/br>
    轉(zhuǎn)頭對著趙陸，滿懷憤憤：“你也來?！?/br>
    行至明間，只見尚膳監(jiān)的小太監(jiān)們垂首侍立，雪梨菱角湯、赤豆湯，還有鮮蓮子湯、冰糖紫薯銀耳羹，加上各式小點，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桌。

    替meimei盛了一碗蓮子湯，趙宜安接過去的時候，輕探出手，正好露出了方才的手釧。

    趙郗哼了一聲，倒難得沒有挑刺。

    三人對坐，趙郗忽然挑了一塊香糕，扔進(jìn)了趙陸面前的金邊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