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應(yīng)春退了兩步,手上悄悄捏起法訣。不管這是什么樣的邪物,周圍都是繁盛植物,應(yīng)春隨時可以調(diào)動化用。 但那男人卻不見有別的動靜,只是捂著腹部艱難坐起,先沖應(yīng)春笑了一笑。 應(yīng)春在鳳凰嶺上沒見過多少這個歲數(shù)的青年人,楊硯池或許算一個。這人比楊硯池還俊,她心想,可就是那眼睛讓人看著不舒服。 “你是什么東西?”應(yīng)春喝問,“來鳳凰嶺做什么?!” 年輕的僧人臉色兀自蒼白著,只是反倒顯得他眉目更為俊朗,連帶毫無血色的薄唇也令人多了幾分不忍。 “小僧苦竹,途徑此處前往邊境。誰料這兒古怪得緊,進得來卻出不去,小僧已經(jīng)被困多日?!彼皖^行禮,再抬頭看應(yīng)春時,下垂的眼角微微皺起,流露出一絲著人憐憫的無奈,“施主可否指點出路?” 作者有話要說: 苦竹郎君的故事開始啦~雖然看上去仿佛胡說八道,但這一位的名號也仍然是真實的。 昨天的胡說八道是【婆青山】啦xddd有朋友看出來了哈哈哈~飛頭族是真的,據(jù)說從秦朝開始就存在了。我記得以前在一些日本的怪談故事里也常常見到。 第32章 苦竹郎君(2) “……苦竹?”應(yīng)春面露懷疑之色, “我從未聽過你的名號。” 苦竹正要說話, 應(yīng)春緊跟著又接了一句:“不過我也從未見過真的和尚。” “施主是一直生活在鳳凰嶺上?”光腦袋的俊俏和尚又問,“鳳凰嶺確實是一處好地方, 難怪施主一身仙氣。小僧云游四方, 卻從未見過如施主這樣……這樣美的姑娘?!?/br> 說完之后, 他沖著應(yīng)春笑,等待應(yīng)春的下一句話。 應(yīng)春點點頭:“我知道我挺美的。” 苦竹頓了頓, 又說:“小僧所見到的, 卻不是施主皮囊之外的美。施主不顧河水湍急,救我于危難, 這顆善心, 卻比任何……” 他話未說完, 應(yīng)春一揮手:“好了,我也知道我人挺好。” 苦竹再次頓住了。他的笑意有些扭曲,但很快穩(wěn)定心神,再次開口:“還未請教施主芳名?” 這回應(yīng)春卻不回答他了, 反而扭頭直勾勾地盯著苦竹。 苦竹沖著眼前的俏麗少女露出溫柔笑意。 只是他才一眨眼, 方才還在幾步之外的應(yīng)春竟一下欺近身旁,捏住了他的手腕。 應(yīng)春手勁極大, 苦竹忍不住低吟出聲,一下蜷縮起來。 地上不知何時竄出了粗大的木質(zhì)枝條, 纏住他的手腳與腰腹, 令他無法挪動半分。 見他忍痛,腹上傷口又確實滲出鮮血, 應(yīng)春迅速按著他額頭令他仰起腦袋,問道:“你是什么東西?” 苦竹不得不忍著疼痛與她對視,咬牙平穩(wěn)說出四個字:“小僧苦竹……” 應(yīng)春緊緊盯著眼前人的雙目。 這和尚確實不是邪物。他瞳仁清澈,并無雜質(zhì),在極度痛苦之中雖然雙目泛紅,但并未流露半分邪氣。而應(yīng)春攥著他的手,從手腕處脈搏傳來的搏動也證實,這個和尚是活著的。 “……你真的是人?”應(yīng)春松了手,纏著苦竹的樹枝也紛紛潛入地下消失了,“你什么時候進來的?” “小僧方才已經(jīng)說過,我在此地徘徊了數(shù)日,始終尋不到出山的路。如今又受了這樣的傷……”苦竹臉上盡是疼出來的虛汗,一雙眼睛泛著紅,眼角再度微微皺起,流露哀求之色,“施主神通廣大,定是這鳳凰嶺上的仙子?!稍敢鈳蛶托∩俊?/br> “不愿意。”應(yīng)春拍了拍手掌站起,“你別用你那眼睛這樣看我,怪惡心的。” 苦竹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樣,半晌沒有變化。 “怎么就惡心了?”他的語氣忽然變了,“你救人不打算救到底?把我撈了起來,又任我自生自滅?你是神仙吧?有你這樣的神仙么?” 沒了做作的稱呼,也沒有了謙卑的姿態(tài),苦竹大咧咧躺在地上看應(yīng)春,輕佻且不雅。 “你是我見的第一個神仙,誰料竟是這副做派。你信不信,只要你跟我一起呆一天,我一定能讓你喜歡上我?!?/br> “不必了,我說的不是客氣話,我是真的覺得你惡心。再說了,我討厭桃花眼,怪里怪氣的,不像好人?!睉?yīng)春瞥了他一眼,“再說你也沒有翅膀?!?/br> “……我他媽又不是鳥人!我哪兒來的翅膀!”苦竹怒極大吼,“喂!等等!你別走!這里到底怎么才能走出去!” 應(yīng)春已經(jīng)消失在云中。 “我此前一直不知道,苦竹郎君居然是人?” 婆青山的一角,有說話聲絮絮傳出。 “你又被他騙了??嘀裨?jīng)確實是人,因此也習(xí)慣偽裝成人?!鄙倌昀傻穆曇羟宕喔蓛簦罢媪w慕啊,我也想練出這樣的本事?!?/br> 另一個聲音傳來:“他善于偽裝,也善于欺騙,每一句話都不是真的?!?/br> 低而混雜的聲音嗡嗡地響起,圍坐在此處的每個人都笑了。 “生氣也好,沮喪也好,你分辨不出苦竹的真心?!?/br> “他根本沒有真心?!鄙倌昀傻穆曇粲謬@了一口氣,“真羨慕,苦竹的所有本事我都想要?!?/br> 尖銳的嬉笑聲帶著嘲弄,從角落里傳出:“那你怎么不吃了他?” “我也想,可是吃不了。他很戒備我?!鄙倌陠枺罢娴臎]有可以讓他憤怒或者混亂的事情嗎?” “有的?!毕x落倦倦地從水里鉆出來,把濕透的長發(fā)堆在肩膀上,“他特別怕痛?!?/br> 混雜的笑聲再次震響,除了能準確分辨出來的人聲之外,還有些野獸的粗魯吼叫。 蟲落爬上岸,獨自坐在石塊上,遠離了正圍坐談笑的其他人。 她清洗了自己的身體和口腔,可是嘴巴里仍然殘留著令她不適應(yīng)的血腥氣。 “你又不是第一次吃人,怎么今天這樣不高興?”隨著話語,有人從她身后靠近,坐在她旁邊。 少年人的聲音溫和稚嫩,蟲落靠在他肩膀上閉上了眼睛:“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本來不想傷人的?!?/br> “為什么?” “有一個古怪的人,他吃了糕糜先生的蠱桃,但什么事都沒有?!毕x落低聲說,“他后來看到我,以為我要跳河自盡?!?/br> “他阻止你了?”少年低聲笑道,“你對他有興趣?” “他沒有阻止我,而且指點我應(yīng)該怎么去死?!毕x落的手指勾在少年人垂落的黑發(fā)上,“我想好好結(jié)識他,可我已經(jīng)傷了他隨從。” “你看上他了?” 蟲落忍不住笑了:“當然不是。在傷他隨從之前,我聽到他們在討論山神。原來那人認識山神,似乎關(guān)系還不錯。我若與他成了朋友,自然就更方便見到山神??涩F(xiàn)在都搞砸了,我嘴巴里全都是我不喜歡的人的血腥味。” 少年帶著懷疑:“真是這樣嗎?” “……等見了山神,我再吃他?!鄙倌耆说暮诎l(fā)在她手指上纏了好幾圈,“慈童,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吃過有意思的男人了?!?/br> 沉默片刻后,兩人都因為長期進食不足而造成的饑餓而同病相憐起來。 此時,楊硯池家中的小院子里,長桑終于推門走了出來。 楊硯池頓時站起,金枝玉葉也齊齊化出人形,看向長桑。 “救不了了?!遍L桑言簡意賅,“準備后事吧?!?/br> 金枝玉葉臉色煞白,跑進了屋子里。 楊硯池一動不動,攔在了長桑面前:“為什么?” “失血太多,而且那東西咬傷他的時候,已經(jīng)損了心脈?!遍L桑低聲回答,“對不住,我沒辦法了?!?/br> 程鳴羽連忙拉了拉楊硯池的手,可楊硯池仍舊一動不動。 他臉色極差,緊緊抿唇,唇上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血色。程鳴羽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愧疚,她不敢問。她也因為即將失去小米而痛苦,但這種痛苦根本不可能與楊硯池所忍受的相比。 長桑拍了拍楊硯池的肩,慢慢走向院門。 楊硯池此時轉(zhuǎn)頭看著程鳴羽:“鳳凰嶺上沒有鬼師了是嗎?” 程鳴羽一愣:“沒有了?!阋鍪裁??” “鳳凰嶺之外呢?外面應(yīng)該還有的吧?”楊硯池看上去并不是突發(fā)奇想,“送我出去,我去找鬼師?!?/br> “你要干什么?”長桑帶著怒氣閃到他身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楊硯池,你的性命是我長桑救活的,你要干什么!” “以生換死?!睏畛幊睾芷届o,無論神情或是說話語氣,全無一絲瘋狂之意,“鬼師最擅長的,也是我要去求他們的?!?/br> 長桑松了手:“以誰的生,換誰的死?” 楊硯池轉(zhuǎn)頭看程鳴羽,并不打算回答長桑的問題:“快,送我出去。” “以誰生換誰死?!”長桑一聲怒喝,平地里竟揚起一場旋風(fēng),院中所有東西四散,連楊硯池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fēng)吹倒了。 他想起身,卻無法動彈。長桑半跪在地上,一把拎著楊硯池的衣襟將他抓起:“楊硯池,你這條命是我救的,你想死,你想換別人的生,那你得問問我!” “小米是我?guī)н^來的!”楊硯池抓住長桑的手大吼,“他是我的侍從!是我?guī)介L平鎮(zhèn)來的!是我要在鳳凰嶺住下的!他是因為跟著我,才會遭到這種災(zāi)禍!” 他幾乎喊破了嗓子。 “恩人,小米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為我,因為我!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讓他白喊我將軍這么多年,我要救他!”楊硯池摳開了長桑的手,“連你都救不了,那就只有鬼師了。我不怕死,我早就不是什么將軍了,可我不能這樣繼續(xù)害人……” 他沒有說完,因為吃了一個耳光,一時間咳嗆起來。 “你真覺得活著容易嗎?楊硯池,你以為我救活了當時染上瘟癥的你,我又容易嗎?”長桑給他的耳光毫不留情,楊硯池的嘴巴破了,“長平鎮(zhèn)那么多百姓,一瞬之間全都沒了。鳳凰嶺上那么多人,苦苦地為家里妻兒求一條活命的道路。誰又想死了?誰不愿意好好活著?你無病無災(zāi),無苦無痛,你憑什么就這樣死?” 長桑站了起來,垂眸看著他。 “楊硯池,你又欠我一條命。” 他似有萬般不愿意,但又不得不這樣選擇,臉上盡是不情不愿。 接著,他單手壓在自己胸前,片刻后竟從胸中抓出一團銀白色的火。 “這是我的仙魄,我分一部分給你的侍從?!遍L桑咬牙切齒,瞪視楊硯池的眼神里盡是怒氣,“只有這么一小部分,已足夠平白增他百年壽命?!?/br> 他跨過楊硯池的身體,徑直走向屋內(nèi)。 楊硯池連忙爬起,臉上盡是塵土與淚痕。但他匆匆抹了一把,緊跟著長桑也要走進屋內(nèi)。 長桑手里攥著那團核桃大小的火,用手在楊硯池的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 “你記住了,我不允許你擅自浪費我辛苦給你的這條命?!彼麎旱土寺曇?,“你活著,可以做更重要的事?!?/br>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