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沈病梅抱著琵琶信手撥弄,曲不成曲、調(diào)不成調(diào)的凄厲樂聲一出,受不住的弟子瞬時捂著耳朵在地上打起滾來。 賀惜花手一擺,一朵花在空中翩然起舞,漸漸化作一個俏麗的少女,少女裙裾微微一旋,化去凄厲音波。 外頭打得天崩地裂,里頭酒翁砸著嘴道:“樂修?倒是和七娘一個路子的,就是不知道誰更厲害些……” “哎呀,七娘那心性,肯定是比不上這個小后生的,人老咯老咯,惜花也沒那么謹慎了,小娃子,你可沒必要戒備我老頭子吧?” 長孫儀自轉(zhuǎn)角繞出來,笑得一派清風(fēng)朗月,清正坦率:“老前輩說笑了?!?/br> 抱著酒葫蘆的老翁微微怔了一下,灌了兩口酒,嘟囔道:“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竟然是個正統(tǒng)的法修?” 長孫儀眼波一動,沒有出聲。 見她這么沉得住氣,連問也不問一句他這句話,老翁哈哈大笑,看不出臉色是失落還是欣慰。 “小娃子,你可真陰損吶,讓別人給你絆住惜花,自己偷跑進來,嘖嘖嘖,這作風(fēng)——”酒翁嘖了半晌,豎起大拇指:“老頭子欣賞!”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遍L孫儀笑容溫和:“只可惜,老前輩這里并沒有我想要的東西,今日這一趟,還是白來了,告辭?!?/br> 長孫儀乃天生法修,對人的善惡都極為敏感,她感受不到這個老翁身上對她有一絲惡意,也感受不到一點孽果,如果說這人是偽裝的話,能偽裝到這個地步,瞞過她的眼睛……那她也認了。 他絕不是殺人者,而這個地方,也絲毫感受不到召靈幡的氣息,不必細想,長孫儀也知道,自己是被誤導(dǎo)了,這個老翁說不定只是一個餌,所謂沒有消息透出,也只是表面上。 花礫門要借此引出真正的殺人兇手。 既然和曦光無關(guān),長孫儀毫不遲疑,轉(zhuǎn)身就走。 “嘿……”酒翁瞪了瞪眼,這娃兒,可真是謹慎。 但是,讓她就這么走了? 長孫儀身形一動,酒翁攻擊已至,他大笑幾聲,有著完全不同于邋遢外表的精神氣,那似乎永遠也喝不完的酒葫蘆中飛出一道道酒刃,透明的酒液似有形實無形,逼得長孫儀不敢硬接。 這個人的實力——長孫儀心中微微一沉。 來不及藏拙,一道道法訣像是不要錢掐出,長孫儀素來好酒,酒翁葫蘆中的酒液化作的刀刃被她躲過,落地是卻散發(fā)出一陣清冽的酒香。 長孫儀素來愛酒,卻從未感受過如此香醇的酒氣,只是微微吸上一口,似乎都要醉了。 醉了…… 不對!迷茫只在一瞬,下一刻,無相扇疾旋而出,剎那間斬斷連綿不斷昏昏醉人的酒香! “轟”一交手,無形氣爆炸開! 她眼神一凜,握扇在手。 “唰!” 再一擊,長孫儀毫不留手,招招逼迫,無相扇做指、旋、展、合如臂使指,竟無形牽引出天地異變! 悶雷陣陣,天罰將至! “無相扇!”酒翁瞳孔一縮,險些沒躲過長孫儀的法訣,他神色變了幾變,最后深吸一口氣,大嘆道:“長孫儀……天命吶!” 重修法途,不過十年光陰,便結(jié)元嬰,修煉得這么快……也是,自十年前看到驅(qū)策令現(xiàn)世,他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想到他還沒找上門,這孩子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琴棋書畫詩酒花,向來奉行蓮華圣尊之法修行。 然而七道之中,早現(xiàn)分歧,將她的身份暴露在惜花這里倒沒什么,但是七娘和老五那兒,向來不服一個突然冒頭的娃兒得了圣尊傳承,一旦知道她的行蹤,肯定是會追上門不善罷甘休的。 他們恐怕如今已經(jīng)身在海外山了,要是順著這氣息來的話…… 酒翁又灌了一口酒,避過無相扇一擊,喝道:“你要在這里度雷劫嗎?” 長孫儀何嘗感受不到天道的壓迫,這一回的雷劫不像她金丹劫那般,在藺如霜庇護下的輕松,竟透著一股隱隱的殺意,似乎要將不該存在的東西—— 徹底抹殺! 那威壓如此厚重,長孫儀握扇的手開始顫抖。 酒翁看她終于停了手,舒了一口氣,酒葫蘆被拋在半空,赫然化作半個巨瓢,他領(lǐng)著長孫儀的后領(lǐng),以絕不符合外表的敏捷速度,往上一跳。 “走!” 第64章 挖坑 這個時候, 顏近瀾正在御獸宗做客。 白發(fā)蒼蒼的老嫗趺坐在蒲團上,半闔的雙目漸漸睜開,修士與天爭命, 哪怕到了這個年紀(jì), 眼睛也是澄明的,她卻不然, 一雙眼珠早已渾濁,渾身上下都布滿著衰朽和蒼老的氣息。 這個老人——或許修士里沒有這種稱呼, 但她的確老了,恐怕再過不久, 她就要壽盡而終, 兵解轉(zhuǎn)修了。 “讓大人久等了。” 她有一把蒼老的、沙啞的聲音,情緒卻是平和而欣慰的。 老嫗低低咳嗽了幾聲:“老身年紀(jì)大了, 沒有什么精力, 能在壽終之前等到大人,是老身的幸運吶?!?/br> 顏近瀾一雙深邃的藍眸靜靜地看著她,妖修壽命極長,而龍身為萬獸之中的皇者, 更是難以理解體驗人類的蒼老,可她卻很有耐心, 哪怕這個老嫗把她叫走, 坐下來剛要聊時自己反而睡著了, 讓她一等就是十來天, 她也沒什么急切的情緒。 “人上了年紀(jì)就是啰嗦, ”老嫗感嘆似得說了那么一句,便言歸正傳:“大人一定十分好奇,老身為何認得你——其實老身撐持至今,乃是為了完成對蓮華圣尊的承諾。” 聽到這里,顏近瀾問道:“你是界前之人?但我未曾在陛下身邊見過你?!?/br> 蓮華紀(jì)年之前,是為應(yīng)天界。 浩浩三千界,無數(shù)修仙人,然而其余小世界靈氣匱乏,只有五大世界靈氣充沛,能飛升得道。 應(yīng)天、萬妖、冥無、延覺、云虛五界,其中互有聯(lián)通,其中應(yīng)天界溝通其余四界,位于正中,無數(shù)甲子以來,驚才秀逸之輩數(shù)不勝數(shù),其余四界常有修士跨界游歷修行。 顏近瀾之所以能與蓮華結(jié)識,也正是因為此。 老嫗咳了幾聲:“老身受陛下大恩時,大人已經(jīng)隕落了。” 顏近瀾微微一怔,老嫗沒管她什么反應(yīng),只是繼續(xù)說了下去:“說來蓮華圣尊盛名已久,然而老身見到這位陛下時,卻覺得十分詫異,那哪是什么翻云覆雨通天徹地的萬法之尊?那只是個孤家寡人罷了。” 她渾濁的目光散亂片刻,回憶起那個離去的身影,那無疑是個天生的至尊,也注定了是個孤獨人。 “你……”顏近瀾皺起眉,微微不悅。 老嫗笑了笑,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悅,恐怕在這位?;实男闹校徣A是不容冒犯的,但她也不以為意,只道:“陛下于老身有恩,老身便承諾陛下,為她做一件事。” 在她答應(yīng)之后不久,風(fēng)云變幻,那個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人以身合道,便有了后來的蓮華界。 旁人都說她是為天下眾生,但她明白,她也是為了挽回心底最深處的遺憾。 以她一人之身,換親友歸魂,換事事周全。 藍色眼睛里情緒如波濤翻涌,顏近瀾心跳驟然快起來,忍不住追問:“她要你做什么?” “她要我守護幾位大人,直到你們重生蘇醒?!彼f到這里,嘆了口氣:“只可惜,老身英明一世,卻教出了一個逆徒,他自老身這里學(xué)到的本事,竟然敢用在從夜大人身上,大人若見到他,不必留手。” 龍身重聚,不可能沒有一點動靜,萬年來,海下的龍身卻始終被保護得很好,可見她付出了何等心力。 即使近幾年的不太平,她也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此刻還遺憾悔恨自己沒把徒弟交好。 界前無數(shù)流派,無數(shù)道途,飛升者不計其數(shù),御獸宗追根溯源,本是界前祖師與靈獸結(jié)盟,共同飛升的功法,妖修與人修平起平坐,心意相通,互為犄角,只是后來有人心術(shù)漸偏,演變成了人主妖仆的關(guān)系。 那個孽徒本質(zhì)沒學(xué)到,卻走起了歪門邪道,打上了妖皇的主意。 他不知道,哪怕龍游淺灘,也絕不是他可以cao控的! 顏近瀾目光一沉,然而她有海一樣的心胸,知曉了前因后果,讓她無法責(zé)怪眼前的老人。 感受到她的情緒,老人反而微笑起來:“老身如今茍延殘喘,已無力管教,若大人見到妖皇閣下,便替老身道一聲歉罷。” 顏近瀾沉默片刻,點頭道:“好。” “還有投胎轉(zhuǎn)世為人的青龍大人、金龍大人也已經(jīng)有了消息,大人若要尋找,可分別往東、北兩方去尋……” “老身今日對大人說這些話,并非邀功,也不是為了別的,我?guī)兹涨安虐l(fā)現(xiàn)大人已經(jīng)蘇醒,如今有一事想提醒大人,希望為時未晚?!?/br> “千萬,千萬不要讓七圣器合一,否則,陛下……恐怕、恐怕將徹底消失,再無回歸之日?!?/br> 話到后來,她沙啞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似乎每一個字都是疲憊的。 “什么!” 顏近瀾還未從這個消息中回神,卻見老嫗欣慰地、釋然地閉上了雙眼。 十年前的驅(qū)策令,只讓她多撐了一段時間。 然而為一個承諾累持萬年,也該結(jié)束啦。 剛伸出手,眼前老嫗身軀瞬間化作飛灰,湮滅而去,顏近瀾抿起唇角,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異樣的情緒。 這就是人嗎? 可以為利益所誘,倏忽而變心,也可以為一個承諾,付出畢生時光。 她想起昔日的蓮華對她提的一個問題。 “近瀾,你不喜歡人族嗎?” “人族虛偽狡詐,冷血殘酷,”顏近瀾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連忙道:“陛下例外?!?/br> 蓮華笑道:“物有不同、人有不同,不要輕易評判呀,又晴和信月可是一直很喜歡人呢。” 顏近瀾握起海淵刀,有點了悟地道:“所以陛下,又晴和信月轉(zhuǎn)生為人,我……卻讓你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嗎?” 殘魂修補、重聚龍身和轉(zhuǎn)世為人哪個更容易?顏近瀾不知道,但她知道,陛下從來不喜歡勉強別人,也絕不違背任何人的心意,她不愿成為人,所以便沒有成為人。 陛下勉強的,永遠只有她自己。 沒有驚動御獸宗,老嫗似乎也沒有什么要留給這個她留待了一生的宗門,顏近瀾御空還海,歸途中,茫茫海面上,遙遠的另一端,忽然響起驚雷! 而老嫗提起的另一個對象,此時正在挖坑。 鳳無惜擦了把額上的汗珠,看著從夜把地底挖了個底朝天,而作案工具的長\槍絲毫沒有磨損,只有上頭嵌著的黑色晶石不住閃爍,看起來竟有點像抱怨。 她額頭上的紋路隨著功法的修煉越發(fā)鮮艷,情緒卻不再難以控制。 地底極堅,從夜挖了半天,眸光動了動,他抬起頭,感應(yīng)到天地的異動,不由得哼道:“那個惹禍精小白臉,這回玩的挺大?” “長孫?”鳳無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皺眉道:“她出什么事了?” 她離開昆山,在尋找易又晴的龍身途中,遇上了從夜,嘴硬心軟的高傲少年雖未明說,鳳無惜卻多少清楚他與自己同行的原因。 長孫儀不放心她孤身獨行,恐怕請了他幫忙。 從夜嘴上沒答應(yīng),實際還是幫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