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殺!” 她是不能靠近雷劫,也不能靠近長孫儀,但她更不敢冒著風險,讓手札損毀。 兩全之策,唯有在雷劫結束前,將長孫儀殺死! 長孫儀一死,雷劫必然散去。 這大概是傳說中,名正言順地替天行道呢。 就在她嘴角滲出笑意時,海上空間一陣扭曲,很快出現(xiàn)一道裂縫,有人站在裂縫前,也解下了身后的琴。 “我不是樂修。”藺如霜垂著雙眼,道:“不過,樂器自己厲害就夠了?!?/br> 第66章 相見 花礫門中飛沙走石, 賀惜花和沈病梅戰(zhàn)在一處, 幾乎不相上下。 越是不相上下,便越難區(qū)別勝負,酒翁帶著酒葫蘆跑了, 這兩人還一派專心地斗法。 眼見天現(xiàn)異動, 沈信月率然起身,飛向高峰, 眼神準確地看中天際流光, 她看了眼山頂動蕩的地方, 低嘆一聲“傻貨”。 “可要去追?”沈一問。 沈信月站在夜風中,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算了,”她開口道:“既然蕭少主來了, 何不現(xiàn)身一會?” 話音落下,黑暗中緩緩瀉出一片紅色紋路的衣角, 纖細的身影緩緩步出,蕭蕓跟在蕭秋水身后, 低著頭沒有吱聲。 沈信月瞥一眼:“哦,對了, 哪位是蕭少主?” 蕭秋水也不惱, 只盯著手上鮮紅的丹蔻, 微微一笑:“百聞不如一見, 沈少主?” 沈信月定定看了她一眼。 只聽蕭秋水道:“有緣相見, 恰好, 我想和沈少主談一筆交易。” 金烏將升, 此時塹淵海上,琴身直旋,藺如霜抬掌一按,廣袖一甩,清歌自行飛至天際,屬于古琴低沉悅耳的旋律,輕松敲散無邊殺意。 七娘瞳孔一縮,一股強烈的戰(zhàn)栗感自心底升起。 法修一道,原本只有鉆研天地規(guī)則,是看山、賞水、叛生死、測未知,是聽起來玄而又玄的一系列自然之道。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這個天賦的,法修之中有蓮華那樣的天才,也有許許多多的普通人,他們沒有劍府、沒有靈根,窮極一生也未能尋覓一線天機,得道飛升只是妄想。 盡管萬年前的應天界人才輩出,但法修得道的無一不是天之驕子,而在這條登天大道之上,多少在半途折戟沉沙的法修,不得而知。 然而,自蓮華始,一切得以改變。 她將萬物為法,萬法皆法,法道化為萬物,佛是法,魔也是法;練劍是法,砍柴也是法;五行是法,生死也是法;琴棋書畫詩酒花是法,柴米油鹽醬醋茶也是法…… 自此之后,有人以樂入道,有人以書畫入道,有人以醫(yī)入道,天生萬物賜于人,自生之初,無不可為道,區(qū)別只在于有人混沌一生,順道終老;有人靈機警醒,知道尋道。 然而萬年過去,在有心人的掩蓋下,蓮華開創(chuàng)的道途知者也寥寥無幾了,七娘等人因緣際會知曉各有機遇,得到蓮華留下的只言片語,自凡入道,他們這些人,是因為蓮華改變了一生的命運,對蓮華遺留下來的任何事物都看得極重。 在七娘看來,如今法修沒落,他們這些人就是法修的希望,他們是蓮華的正統(tǒng)傳人,圣器應當屬于他們,沒人能比他們更有資格。 她以樂入道,自負天資卓絕,在七道之中更是獨特的存在,蓮華圣尊為人風雅,但琴棋書畫詩酒花之中,偏愛琴棋,七圣器之中,清歌琴和天璽棋更是占據(jù)了一襲之地。 她和老五棋絕達成默契,琴棋兩圣器,該是落在他們手中的。 十年前驅策令現(xiàn)世,七道傳人都有感應,只是一直沒查到是誰,又錯過無相扇現(xiàn)世,直到長孫儀回昆山,再度借蓮華圣主琴引動驅策令,七道才確定了她的身份——真正的蓮華正統(tǒng)傳人。 這怎能讓人接受?她既然是劍修,難道不該好好當她的劍修,為何還要和本就艱難的他們爭搶道途? 于是長孫儀成了他們的目標,只可惜她在昆山時他們不好下手,后來長孫儀離開昆山,進入蕭家時,冥冥中又似乎有什么擾亂她的識海,讓她和棋絕不敢輕易動手。 好在和蕭秋水聯(lián)手,從這小女娃口中探知道長孫儀的目的地是塹淵海外山。 要怪就怪長孫儀過度自負,任憑蕭秋水在她身上留下追魂香。 她無懼于蕭秋水上門尋仇,也就不在乎蕭秋水掌握她的行蹤——可是,她就不怕,蕭秋水將她行蹤暴露出去嗎? 還是說,這都在她掌握之中? 如此高傲,難怪那個女娃對她恨之入骨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初次會面,壓根還沒有和長孫儀對上,就要與她志在必得的凈我琴一較高下,那個男人絕不是樂修,卻能掌控凈我琴。 這于她來說,何等屈辱! “嗡——” 無人撫琴,卻一弦絕響,有如天籟的琴音在海面如煙般裊裊散開,引得無數(shù)海上飛行靈獸振翅歡舞,無垠大海在一剎那間,風平浪靜,只有微微的漣漪,卷起碎雪一般的細小浪花。 此曲定人心。 既然不能為她所用,那么就毀掉吧! 手中力道愈重,無邊殺意似沒有盡頭,浮在海空之中的凈我琴似乎沒感受道這股濃烈的殺意,響起的每一聲都凝定而安撫。 藺如霜看著無人而奏的清歌,目光微微恍惚了一瞬。 法修之道本就是后天修行的道途,很難比有靈根劍府的修士戰(zhàn)斗力高,也比他們更難悟道,就算萬法宗乃是應天界弟子最多、也最為顯耀的宗門,但有資格飛升者萬中無一,許多心志不堅的修士往往在半途滋生心魔,墜入邪道,害人害己。 萬年前,萬法宗絕崖松下,藺如霜看著悠哉彈琴的蓮華,冷冷道:“你倒是逍遙,還有這種閑情逸致。” 蓮華反而道:“你這么愁眉苦臉,又是為了什么?” “三師兄為人所害,滋生心魔……”他道:“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嗎?” 他口中的三師兄是萬法宗主的第三個弟子,按入門的先后順序,他們都要叫上一句三師兄,他修為不俗,為人也好,藺如霜聽說了這件事,始終不能開顏,無從傾吐,反而找上了三番兩次戲弄他的長孫儀。 萬法宗行事極為開明,帶藝投師也可開歡迎之門,卻對心性入魔者不留余情,一旦滋生心魔,即使再出眾的弟子,也只有一個死字。 琴聲未歇,空谷余音滌蕩心塵,琥珀色眼眸的女修聲音也似融在松風中的回音里,聽起來渺渺茫茫,不抵人間。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命數(shù)有定,心志不堅,也怨不了任何人。” “我不如你學問好,也不如你悟性高。”他按住她彈琴的手,不想看到這人置身事外的模樣:“我沒有看過什么經(jīng)書,也沒讀過什么詩書,沒辦法這么輕飄飄一句話就,如果不是因為眼睜睜看著悅師姐被折磨至死,他也不會、不會……” 修法之人,更易如此,前期脆弱的身軀、不夠強大的戰(zhàn)力,在面對危機時,更痛恨己身的懦弱無能。 這種無能挽回的痛苦,是心魔滋生最好的養(yǎng)分。 “我記得你和他關系并不親密?” “這不是親不親密的關系,佛法渡人,而法修卻……如果法修注定是這樣一條非生即死的不歸路,”藺如霜問她:“你入法修一途,有意義嗎?” “始終置身事外,萬事萬物皆不上心,只專注于自己,這就是你心中的法修嗎?” “長孫儀,如果只能眼睜睜看著在乎的人死在眼前的人是你,你又會怎么樣呢?” 那個人把一切看得太通透,通透到近乎無情的地步。 萬余年以前,這個問題沒有答案,而時至今日,他似乎知道了長孫儀的答案,可他反而不敢相信這個答案了。 清歌凈我。 他還記得蓮華當時對他的微笑,還有那個近乎悲憫的眼神,半生修佛,對她不是沒有影響的,人世總輪回,愛恨由心起,像她這樣無愛無恨,便不受輪回愛恨之苦。 “如霜,你要拉我入凡塵嗎?” 是啊。 憑什么有人能生來就通透簡單,永遠像個神龕一樣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無憂無慮呢? 可是…… 可是現(xiàn)在,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啊。 凈從穢出,或許正是因為蓮華是穢中唯一之凈,她一入世,就引得無數(shù)人飛蛾撲火,天下動蕩。 凈我琴絕俗聲律滌蕩之下,雷劫中心的長孫儀眉間折痕漸漸散開,神情變得安穩(wěn)下來。 七娘手中琴弦越撥越緊,幾乎勒痛纖纖十指,她睜大雙眼,看著毫無損傷的凈我琴,心中漸漸冰涼。 “五哥!你還愣著干什么!”一聲厲喝,她面無表情地按住琴弦,任憑一雙手鮮血橫流,溢滿裙衫。 看似爽朗的高大中年漢子朗聲一笑:“七娘別著急,老酒鬼,咱們會上一會!” 他大掌一揮,指尖便捻起了兩只棋子,棋子于指尖信手一彈,瞬時一化十,十化百,百化萬千,黑白虛影如流星飛矢,疾向借酒解咒的酒翁。 兩枚棋子瞬化百萬雄兵,棋絕甫一出手,就是絕招,一招既罷,他還向微笑不動的持帆人笑道:“沐兄,你為何還不動手?” 沐簪雨笑得越發(fā)歡快,詭異的聲調如同鬼嚎:“百余年相伴,曦光,你真要違抗我不成?” 四肢被透明酒絲拉住,解咒的痛苦肆意席卷,兩股力量在幾乎被煉成傀儡的身體中拉鋸不斷,玄曦光卻垂眸低眼,一聲不吭,似乎沒感覺到半點痛苦。 酒翁輕嘆一聲,沐簪雨這些年,精進不小,又有這么一面旗子在手里,更不好對付,只是這小女娃兒這么有骨氣,他不好意思輕易放手。 沐簪雨不動手,為的不單單是于他來說也莫大威脅的雷劫,還有一旁靜立不動的藺如霜,明明看起來蒼白病弱,卻偏偏給人一種巨大的威脅感。 可是,錯過這次機會,下次這jian詐的老酒鬼還有那個與蓮華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長孫儀,有這么好對付嗎? “轟??!” 不知雷劫中心發(fā)生了什么,這一道雷的威力似有減弱之意。 沐簪雨遺憾地嘆了口氣。 “哎呀,”他咯咯笑起來,聽著反而有些哭意:“曦光,不是我想殺你,你太不聽話,教我傷心吶——” 他一揮帆旗,圍繞這旗幟的黑紅色霧氣驟然蕩開,隱隱露出被血色浸透的幾葉蓮華,冥冥之中咒言輕響,玄曦光眼瞳剎那一片漆黑。 酒翁險險避開了無數(shù)黑白虛影,手中連著玄曦光四肢的酒絲中途折斷了,咒法來不及解除,他大喝一聲“不好”,汗如雨下。 藺如霜目光放過來,已半掐的指訣猶豫許久,難以抉擇。 半空中,清冽低沉的琴聲似漣漪一圈圈持續(xù)不斷地蕩開。 就在困獸一般被囚禁在身軀之中的殘魂幾乎消亡之時,最后一道雷劫落下,即將觸碰長孫儀二人時驟然轉道,襲向海岸上的沐簪雨! “轟——” 他急急祭出手中帆旗,銀蛇般粗壯雷電劈去連綿不絕的黑紅霧氣,最終在觸碰到旗面之時只剩下手指粗細,閃過一片電花之后悄然散去。 渾身焦黑的巨大藍龍掉落海中,重化人形,一身肌膚看上去慘不忍睹,像是劈成了焦炭,卷曲的長發(fā)也像被烤焦了,在透藍的海面浮著。 之前雷劫的余勢激起了一片水霧,雷劫中心,長孫儀站在海面上,換了身完好的法衣,無奈地把顏近瀾撈進了無相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