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倏然光影明滅,女郎抬頭瞬間,眼前已是物換景移。 灰蒙蒙的界內(nèi)毫無生氣,一座聳入云霄的高塔現(xiàn)于眼前,塔上懸匾,匾上“無生”二字玄奧難解。 她嘻嘻一笑,眨眨眼睛,看著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女修,語氣戲謔:“你是新來的嗎?” 莫平生歪了歪頭,似有不解。 她懵懂的模樣看得女郎心頭惡趣味大起,上前一步,想要捏捏對方的臉,結果在靠近一刻,感到了至極的危險! 觸碰瞬間,只見聳立的巨塔赫然縮小落在了莫平生手中,源源不斷的死氣環(huán)繞住女郎身形,化作黑色的鎖鏈困住她的行動。 萬年的養(yǎng)孕,已讓她與無生塔密不可分,塔即是她,她即是塔。 女郎不惱,只笑。 “這是陛下的新法器?不知道和舊法器比起來,哪個更……” “強!” “強”字落下,她已掙破手中束縛,一腳后退半步,手中化出一道弓影,線條優(yōu)美的手臂繃緊,拉弓,上弦。 這是一把很美的弓,其上鑲嵌著數(shù)十顆明珠,但只有領先白色那顆最為耀目。 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 只見無匹勢態(tài)化作悍然箭意,沖天而去!她要對付的不是莫平生本人,而是將她束縛在內(nèi)的無生界。 轟然一聲,結界乍然破裂,女郎眼睛亮了亮,笑嘻嘻道:“陛下的新法器,沒有原來的厲害啊,陛下的煉器一道退化啦!” 云消霧散,留待原地的還是漫漫黃沙,女郎挽弓之姿颯爽利落,莫平生身影出現(xiàn)在一邊,抿了抿唇角,低下了頭。 “不好意思,欺負了你?!?/br> 口中這么說,她臉上卻沒見半點歉意,女郎擺手收弓,正要踏步離去,身形驟然一僵,瞪大了雙眼。 手持幢帆的黑衣女修早等候在原地,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 那個破帆旗,陛下居然還在用…… 用“破帆旗”的長孫儀淡淡看她一眼,揚旗,抬手,結印。 蓮華圣印! 玄奧印文落下,她四周倏然亮起陣法紋路,將女郎困在了其中。 方才還笑嘻嘻的臉瞬間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失策了! 將她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長孫儀抬眼,一笑。 “還要往哪里跑?” “韶白?” 第83章 還身 一聲“韶白”,久違的幾乎要讓人落淚, 司韶白當場一愣, 就這一瞬, 長長的幢帆在黑衣女修手中微微一旋, 朝她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半餉后, 只能聽得司韶白的求饒聲,收拾了鬧騰的白龍,長孫儀這么久以來,難得地神清氣爽。 就說這破幢帆討厭了,都一萬年了,陛下怎么還不換武器啊! 長孫儀拄著幢帆,微微松了口氣,龍身的防御何等強大,她單靠圣印加強力道就耗費了不少體力, 此刻只能靠著帆旗桿子撐住身體,喘了幾口氣。 不給這家伙一點顏色看看,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聽話。 相較于顏近瀾、沈信月對長孫儀的順服,易又晴對長孫儀的推崇備至,從夜的嘴硬心軟,司韶白可以說是最桀驁叛逆的。 易又晴等人記她的恩,愿意尊她敬她, 但對于司韶白來說, 恩情是恩情, 實力是實力, 一碼歸一碼,但她不像從夜那樣,不服就光明正大邀戰(zhàn)——蓮華又不好戰(zhàn),怎么會輕易應戰(zhàn)。 司韶白印證蓮華實力的方式,就是偷襲,長孫儀本沒有放在心上,輕描淡寫躲過也就罷了。 熟知當時,在她眼里還是個幼崽的司韶白為達目的,日夜不息,勤耕不綴,不是……是死不悔改,覷著個機會就放冷箭。 這家伙簡直是龍族中的異類,渾然不知道驕傲為何物,滑不留手難以對付。 縱使好修養(yǎng)如蓮華,也最終忍無可忍,挑了個隱蔽的地方,把這家伙桿桿到rou好好修理了一頓——對,用的就是她驅(qū)使天下生靈的蓮華令主旗,也就是司韶白心中的破幢帆。 蓮華本就領悟生死大道,若她飛升,必掌輪回,令主旗是她最早的法器,天下生靈莫不仰視,自動遵從令旗揮斥,白龍也難以避免,即使蓮華沒有驅(qū)動法器,但光是旗上的氣息對她都有壓制作用。 這簡直是她的噩夢。 討不到好,狡猾的白龍眨了眨大眼睛,眼淚汪汪地朝長孫儀看去,一臉可憐:“陛下,我錯了!” 莫平生好奇地看著她,司韶白渾然不覺得自己求饒有什么丟臉的地方,豁的出去賣的開,長孫儀暗暗的想,幸好從夜高傲自負,不像司韶白這樣豁得開,否則她可要頭疼死。 萬妖五龍都有自己獨特的魅力,長孫儀收了手,蓮華令主旗憑空散為微光消失不見,可是周身的陣法還是沒有解開,司韶白肩膀一垮,沮喪道:“陛下……” 長孫儀理了理裙裾,身后黃沙自行凝結成一座堅固的椅子,她從容落座,淡淡看著司韶白:“說吧,什么時候離開昆山的?” 她要讓事實告訴她,裝可憐也沒有用。 司韶白嘴角耷拉下來,眼中霧蒙蒙的:“就……一百多年前嘛?!?/br> 難怪她始終沒有感覺昆山有什么不妥,之前猜對了,長孫儀點了點頭,莫平生再度乖巧地跪下來,伏在她膝上,黑發(fā)蜿蜒落地,長孫儀抬手梳理著她的長發(fā),借此穩(wěn)定心緒。 唉我也好想被順毛呀……想到一半,司韶白這才反應過來,她沒有毛,只有一身龍鱗。 慘! 頓了一會兒,長孫儀道:“別的倒也罷了,信月的龍身你該還給她,偷走了算怎么回事?” “???龍身,我不知道啊,信月的龍身不見了嗎?”司韶白瞪大眼睛,裝傻。 長孫儀目光落到她胸前的吊墜上,司韶白眼睛瞪得更大,捂胸尖叫道:“陛下你變了,你在看哪里——” 長孫儀:“……” 她憑空一握,令主旗在手中成形,是無聲威脅。 這小混賬,混跡人間一百多年,好的沒學到,倒不知道學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早知道她對人界這么感興趣,長孫儀早就送她去投胎了,省得她見天兒興風作浪。 好在之前從酒翁手里把令主旗扣回來了,否則這家伙還不知道怎么對付呢。 司韶白一見噩夢陰影就蔫了,她委屈兮兮地解下頸上的吊墜遞過去:“誰讓信月之前坑我嘛……” 五龍之間也不是全然和諧,除了和誰都能交好的易又晴,顏近瀾偏僻少言,從夜傲的沒邊,沈信月腹中黑水比誰都多,再加上個年紀最小,皮到極點的司韶白,簡直可以想見他們五龍相處時的畫面。 其中最令人頭疼的還是司韶白,在易又晴加了幾層濾鏡的眼中,其余三個都有優(yōu)點,但對于司韶白也是手足無措的,沈信月底子里看熱鬧不嫌事大,不知撩撥過司韶白幾回,這小混賬即使再jian猾,也免不了吃虧。 雖說他們的感情摔摔打打也就出來了,但司韶白這么做,如果是還沈信月一擊,也還是過了。 長孫儀看著她掌心的金龍吊墜,沒接,實際上,她并不相信司韶白的話。 “你真的是因為之前被坑而還擊,才拿走信月的龍身的嗎?” 司韶白眨了眨眼睛,低下頭:“是啊,陛下,我知道錯啦,你別關著我了,嗚……” 莫平生好奇地學:“嗚——” 司韶白:“……”遭了,遇到克星了! 長孫儀難得見這小混賬真的吃癟,縱心中被惡意侵襲,眼中都不免泛出笑意,這一笑,連眼中凝聚的墨色都散去幾分,不再那么詭異攝人。 她不再繞彎子,直接點明道:“韶白,我這一回的投胎,應該和你有關吧?!?/br> “你帶走信月的龍身,是不愿意五龍復歸原位?因為你找了從夜、近瀾、信月和又晴,發(fā)覺最好從信月的龍身上下手,只有信月不會因此出事,對嗎?” “五缺一,五龍不復位,那么天道便不會因此而動蕩——”說到這里,長孫儀眼皮跳了一跳:“藺如霜,是不是找過你?” 司韶白抬起頭,滿臉緊張。 看司韶白的反應,長孫儀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把藺如霜的秘密挖的差不多了,誰曾想,他竟然還有東西藏著。 長孫儀差點被氣笑了,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居然敢聯(lián)手瞞著她,藺如霜也就罷了,司韶白呢?她可不是那么輕易被人驅(qū)使的,就是合作,可能性也很小,因此她當時還未曾想到這一點。 “我這一回轉世不是藺如霜動的手,他試過很多回,沒有把握之前不敢再輕易嘗試了,”長孫儀冷笑了一聲:“是你從他這里打聽到了這個消息,摸到了方法,瞞著他暗中做的?” 誰知道,藺如霜實驗了許多次的轉世都沒成功,司韶白一次就成功了——想來不知道是她運氣好還是蓮華終于看不過去,受不了他們這么折騰,順水推舟如了他們的愿。 讓天道低頭,也是夠有本事的。 司韶白心虛地咧了咧嘴角。 “你……你真是,胡鬧!” 長孫儀一旦發(fā)現(xiàn)端倪,那么就真的什么都也瞞不過她了,司韶白還沒見過她這么疾言厲色的模樣,聽到呵斥,她垂頭喪氣,收回一直平展的手,扭過頭去,似在賭氣。 這還是她們兩見面以來,司韶白第一次明顯露出真實情緒。 莫平生扯了扯長孫儀的袖子,無聲安撫,長孫儀指尖動了動,勉強壓住沸騰的怒火,長嘆一聲:“韶白……” 她問:“為什么呢?” 哪怕過了這么些年,司韶白在她眼中也還是個幼崽,對待這個幼崽,她的耐性前所未有的好,司韶白不答,她也不催,只靜靜地等著。 司韶白沉默了許久,才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我也想陛下回來呀?!?/br> 這句話很平靜,還不如她之前言笑無忌時感情豐富,長孫儀一時怔愣,她膝上的莫平生似乎感受到司韶白心中的酸楚和委屈,也跟著紅了眼眶。 面對兩雙兔子般的紅眼睛,長孫儀吐出一口氣,說不上此刻是喜是悲,只覺心好似被浸泡在溫水里,暖洋洋的;水里又加了點醋,有點酸。 五龍之中,司韶白其實是粘長孫儀粘的最緊的。 彼時“飼”族侵入萬妖界,性情懵懂的妖修極易受到引誘,為“飼”族捕獵,彼時初涉生死輪回之道的長孫儀費盡心力,結合佛法之道,創(chuàng)設歸元印,一旦有妖修生出心魔,便以歸元印讓妖修恢復本真,重新從不知事幼年期修煉。 也就是回歸幼年,妖修不似人修,他們按血脈論高低,且幼年期、成長期、成熟期三個階段之間差距極大,幼年期時獸性壓倒一切,一切全憑本能。 一道歸元印雖然讓它們白費了多年修行,但與其丟掉性命,便宜“飼”族,壽命漫長的妖修寧愿重新來過,她這一舉使“飼”族的心血付之東流,長孫儀焉能不被“飼”族恨之入骨? 那時,司韶白也不過成長期,因為父母在與“飼”族的戰(zhàn)火中隕落,她年紀輕輕就坐上了西境龍皇的寶座。 妖獸不善于表達,她找麻煩的舉動反而是一種變相的依賴,于她來說,蓮華不只是萬妖界的恩人,還是她的師長和jiejie,一直包容她愛護她,伴她成長。 長孫儀抬手,捂住眼睛,數(shù)不清第幾次嘆氣。 “算了,拿你們沒辦法——不過,信月如今應該到琢玉門了,她的龍身,你親自還給她。” “陛下!” 感受到司韶白急切的目光,長孫儀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起身,替司韶白解開陣法,揉了揉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