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著晚飯時(shí)柳貴妃所言，齊王亦留了顧思杳過夜。她不知齊王留他做什么，但卻隱隱覺得，這些變故與他有著脫不開的關(guān)系。

    她既擔(dān)憂顧思杳的安危，又茫然不知前景，心中七上八下，亂如麻團(tuán)。

    這一夜，主仆兩個(gè)就如鍋上的螞蟻一般，煎熬了一夜。

    好容易一夜過去，天色發(fā)白之時(shí)，外頭忽然出來了腳步聲響。

    姜紅菱將頭倚在床柱上，早已疲憊不堪，聽到這動(dòng)靜，方才將頭抬了起來。

    門自外頭打開了，卻見顧思杳大步走了進(jìn)來。

    他眼下兩道烏青，一雙眸子卻極是閃亮，臉色雖帶著幾分疲憊，精神倒是極好。

    他走上前來，向姜紅菱低聲道：“我?guī)慊厝??！?/br>
    姜紅菱看著他，擔(dān)憂了一夜幾至麻木的心忽然活了過來，鼻中一酸，帶著幾分哭音道：“你怎么才來？”

    顧思杳默然，片刻才低低說道：“昨夜有事，讓你擔(dān)驚受怕了?！闭f著，又將聲音壓得極低：“太子被廢了。”

    姜紅菱頓時(shí)冷靜了下來，昨夜那場異動(dòng)怕是便與此有關(guān)。此刻她尚且身在行宮，不能多問什么，只是靜默不語。

    顧思杳忽然提高了聲量道：“嫂子收拾了，咱們便向貴妃娘娘告辭了?！?/br>
    姜紅菱曉得這是說給外頭人聽的，口中答應(yīng)著，當(dāng)即收拾了，便動(dòng)身和顧思杳一道前去辭行。

    來到之前柳貴妃待客之所，只見柳貴妃今日穿著幾件舊衣，頭上亦沒戴什么簪環(huán)收拾，面色有些青白，顯然有些精神不濟(jì)，但見了兩人倒很是高興，說道：“二位今日回去，皇上想必還要在江州停留一段時(shí)日。無事時(shí)，多來走走。本宮在這里，也是悶得發(fā)慌?！毖粤T，便吩咐人選了些宮樣綢緞、點(diǎn)心吃食等，算作個(gè)見面禮。

    兩人面上恭敬的應(yīng)了，便退了出去。

    走到行宮門外，看著天上燦爛的日頭，回首又看那緊閉的宮門，姜紅菱只覺得恍如隔世。

    侯府的馬車早已在門前候著了，顧思杳今日竟沒有騎馬，也同她一道擠進(jìn)了馬車。

    她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什么。

    兩人在車中坐定，但聽車夫呼喝一聲，馬車便向前行駛。

    顧思杳長臂一攬，將她摟在了懷中。

    第155章

    姜紅菱正在出神, 猝不及防之下，合身倒在了顧思杳懷中。她猛然吃了一驚, 忙扎掙起來, 將他推開，嘴里輕輕斥了一句：“大街上, 做什么呢！”

    顧思杳微有不解：“車?yán)镉譀]外人?！?/br>
    姜紅菱瞥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顧思杳只覺得有些莫名, 二人一路無話。

    好容易回到府中, 姜紅菱進(jìn)門便吩咐如錦去熱水預(yù)備洗浴。

    如錦奇怪，問道：“這還不到晌午呢, 大白天的, 奶奶要洗澡？”

    姜紅菱斥道：“叫你去你便去, 偏就那么多話說！”

    如錦被主子呵斥了兩句, 不敢則聲。如素安置了東西，走來說道：“奶奶昨兒被貴妃強(qiáng)留在行宮，諸般都是湊合的, 又幾乎一宿沒合眼。你快些去燒水罷，奶奶洗浴了，好躺下歇歇?！?/br>
    如錦聽罷，趕忙走去熱水。

    姜紅菱換了家常衣裳, 坐在榻上枯等。如素走來, 低低說道：“奶奶，二爺又出去了，說是今兒要到了晚上才能回來, 叫奶奶不要等他吃午飯了。”

    姜紅菱呆了呆，輕輕斥了一聲：“誰要等他似的！”

    如素曉得她心情不暢，不敢多言語什么，走去低頭做事。

    少頃功夫，熱水已經(jīng)齊備，姜紅菱洗浴了一番，便倒頭睡下。

    昨日夜里，她擔(dān)驚受怕，幾乎一夜未曾合眼，此刻放松下來，頓覺困意來襲，才在床上躺下，便已沉沉入睡。

    這一覺睡得酣沉，待她醒來之時(shí)，窗外已是紅日西斜。

    姜紅菱自床上爬了起來，只覺得口干舌燥，揚(yáng)聲呼喚要茶。

    外面如錦聽見，連忙捧了茶碗進(jìn)來。

    姜紅菱接過茶碗，痛飲了兩口，喉嚨中的干澀感方才稍稍退去，她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二爺回來了不曾？”

    如錦回道：“奶奶怎么忘了？二爺早前說過，今兒要到了晚上才能回來呢?！?/br>
    姜紅菱微微一怔，這方想起確有此事，頓了頓，才說道：“他只說午飯不回來吃罷了，誰曉得晚飯回不回來？這不清不楚的，叫人等是不等？”

    如錦聽著，不知如何回話，只開口道：“奶奶今兒是怎么了，平白無故的這等焦躁？”

    姜紅菱沒有言語，只看著窗外天色出神，好一會(huì)兒功夫方才又輕輕說道：“叫廚房預(yù)備晚飯，不等他了?！比珏\聽聞吩咐，答應(yīng)著下去了。

    待如錦去后，她便下了床，走到妝臺(tái)前，梳頭勻面。

    大約過了一個(gè)時(shí)辰，廚房來說晚飯已然齊備。

    兩個(gè)丫鬟知道今日主子心情不暢，不敢多說什么。倒是姜紅菱自己說道：“已是這個(gè)時(shí)候了，等他回來，還不知要等到多早晚呢！”

    如錦如素兩個(gè)聽著，趕忙去放桌子收拾。

    吃過了晚飯，主仆三人在屋中算賬。姜紅菱看著賬本，卻是心不在焉，眼光不住的瞟向窗外，賬務(wù)也算錯(cuò)了幾筆。

    如素看在眼中，忍不住說道：“奶奶今兒精神不濟(jì)，這賬明日再看也不遲，橫豎也不急在這兩天?！?/br>
    姜紅菱眼見天色已晚，就要起更了，也就吩咐收了賬本。她白日已洗浴過了，晚上倒也不必再麻煩，叫如錦鋪了床就要睡下。

    她正在妝臺(tái)跟前摘頭，卻聽院里小廝報(bào)了一聲：“二爺回來了?！?/br>
    她手微微一顫，將一支珠釵放在了桌上。

    這話音落地，就見顧思杳大步跨進(jìn)門內(nèi)。

    他已然脫了出外的衣裳，穿著一件家常穿的藏青色直裰，冠帶皆已摘了，只拿一根釵子挽著發(fā)髻，面上雖有幾分倦意，卻倒依舊是精神奕奕。

    顧思杳才進(jìn)門，如錦如素便退了出去，此已是屋中慣例，無需多言。

    姜紅菱轉(zhuǎn)過身來，容色微動(dòng)，卻沒有言語，冷眼看著他行事。

    顧思杳在桌上先倒了一盞茶，吃了一口，莞爾道：“這是金駿眉？你倒改了口味。”一言未了，便走上前來，躬身將姜紅菱打橫抱起，走到床畔將她放下，欺身壓了上去。

    姜紅菱瞇細(xì)了眼睛，看著身上的男人。

    顧思杳將直裰脫下丟在一旁，抬手解開了她衣衫上的系帶，現(xiàn)出底下月白色絲綢肚兜，曲線玲瓏，香肩微露，雪膩肌膚上泛著淡淡的光澤。他心神一酥，就想俯身下去。

    姜紅菱卻趁他低頭之際，在他肩上用力一推。

    顧思杳正在意亂神迷，猝不及防，竟自床上跌了下去，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下。

    他一個(gè)挺身自地下起來，卻見姜紅菱已坐了起來，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心中不覺打了個(gè)咯噔，脫口道：“紅菱，你……”

    姜紅菱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瞧著顧思杳，冷笑道：“顧思杳，誰許你問也不問就往我床上爬的？！你當(dāng)我是什么？！”

    顧思杳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只當(dāng)她是為了昨日的事情生氣，當(dāng)即上前挨著她在床畔坐下，一手環(huán)在了她的纖腰上，低聲說道：“我曉得昨夜冷落了你，但事發(fā)緊急，把你放在柳貴妃那里，一則反而安全，二來也免了他們的疑心?！?/br>
    姜紅菱斜睨了他一眼，點(diǎn)頭輕笑道：“這般說來，你還是為我好呢？”一言未盡，她蛾眉倒豎，張口斥道：“你今兒定要把話說個(gè)明白，休想渾賴過去！柳貴妃到底許了你些什么？！你這些日子又在外頭做些什么？！不說個(gè)清楚，你休想再踏進(jìn)我房門一步！”

    顧思杳聽她提及柳貴妃，登時(shí)劍眉微挑，星眸微帶著一絲笑意，問道：“柳貴妃同你說了什么？”

    姜紅菱看著那張眸中含笑，帶著戲謔之意的俊臉，只覺的大為光火。她跳下地來，踏著繡花拖鞋，在椅上坐了，看著顧思杳，眸里冷光微閃，寒著一張俏臉，唇角微勾：“她同我說了什么，你猜不到呢？在外頭都跟人合計(jì)好了，只瞞著我一個(gè)，倒叫外人來跟我說。顧思杳，如意算盤別打的太好了。你想一頭娶公主當(dāng)駙馬爺，一頭又哄著我繼續(xù)和你好？別白日做夢了！今日我便告訴你，你若不將話說個(gè)清楚明白，咱們就一拍兩散。你休要以為，我身子給了你，就跟定你了。隨你怎么胡來，我都得點(diǎn)頭答應(yīng)！”

    顧思杳面上的笑意逐漸退去，眸中的亮光也暗淡了下去，他沉聲道：“紅菱，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值得信任么？”

    姜紅菱面色微冷，揚(yáng)聲道：“我倒是想信你，然而你叫我如何是好？我也想問問你，你到底拿我當(dāng)什么？咱們雖沒成親，但我認(rèn)定了你，所以情愿沒名沒分的跟了你。然而在你心里，到底當(dāng)我是什么？是你養(yǎng)著的外宅，私窩子么？！”

    顧思杳只聽得心頭一震，不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只覺那雙柔荑冰冷不已。他俯下//身子，平視著她的眼眸，問道：“在我心里，我當(dāng)然是把你當(dāng)做我娘子看待。我從未有過半分輕視你的意思，你怎會(huì)這樣想？”

    姜紅菱凝視著他，忽然低低笑了一聲：“你當(dāng)我是娘子？誰家的娘子，連自己漢子天天在外頭做些什么營生都不知道？”

    顧思杳喉嚨動(dòng)了一下，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姜紅菱將手自他手中抽了出來，放在自己膝上，垂眸淺笑：“或許你當(dāng)真喜歡我也說不定，只是在你心里，女人都是上不得臺(tái)盤的，也不配知道你的事情。只消老老實(shí)實(shí)的待在家里，等你回來，服侍你就是了。終究，你和那些人也沒什么不同?！闭f到此處，她雙眸已微微發(fā)紅，嗓音已微帶哽咽道：“我不曉得你要做多大的事業(yè)，柳貴妃看上了你，想招你去做乘龍快婿。你不如就娶公主去罷，于你的前程還更有益些。”

    顧思杳聽了這話，心頭急切焦躁起來，握住了她纖細(xì)的手腕，在她身前跪了下來，滿腹的言語涌到喉口，卻又不知說什么為好，終究只是說道：“誰說我要娶公主？我想娶的人，只有你而已?！?/br>
    姜紅菱試圖將手腕抽出來，卻發(fā)覺他握的甚緊，只好任憑他握了，頓了頓淡淡說道：“然而這樣的丈夫，我姜紅菱不想要?！?/br>
    顧思杳一時(shí)語塞，初時(shí)他只當(dāng)姜紅菱為端陽公主的事吃醋生氣，只要說明白就好，然而現(xiàn)下紅菱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她不想要他這樣的丈夫。

    他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她說他不看重她，然而一直以來，他都是將她放在心頭上的。她不愿做的事情，他委屈自己也不會(huì)去勉強(qiáng)她。為了能讓兩人在一起，為了能保住她，他幾乎葬送了顧家上下所有人。

    如今，他只是不想她擔(dān)驚受怕，在家中安樂度日不好么？難道，他錯(cuò)了？

    卻聽姜紅菱口吻平平道：“我早前就跟你說過，不會(huì)因?yàn)閷偕砼c你，就定會(huì)怎么樣的。我們的確相識(shí)了兩世七年，但認(rèn)真相處，滿打滿算也就只有這么一段時(shí)日而已。若是你執(zhí)意如此，那么你我之間就此作罷。做一對(duì)同床異夢的夫妻，非我所愿?！?/br>
    第156章

    顧思杳看著姜紅菱, 冷漠淡然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看不出半分思緒。驚惶漫上了心頭, 焦慮與不安如一只鐵爪般緊握住了他的心口。

    他緊緊握住姜紅菱的雙臂，低聲問道：“為什么？只是為了端陽公主的事么？那是柳貴妃的一廂情愿, 我并沒有那個(gè)意思?！?/br>
    姜紅菱抬起眸子，深深望著他, 半晌才淡淡說道：“你能這樣問我, 便是說你什么也不明白?！?/br>
    顧思杳說道：“我不明白，你便告訴我。你不說, 我怎么明白？”

    姜紅菱卻再度無言, 垂眸默然。

    屋中一片靜謐, 顧思杳得不來她的回復(fù), 望著眼前沉默的女人，耐性如水一般的流逝，焦躁逐漸浮上心頭。

    他當(dāng)然不會(huì)就這樣放開她, 哪怕這是她自己所求。他什么事都可以依從她，唯獨(dú)這一件不行。

    驀地，他伸臂一攬，將那柔軟的身軀摟在了懷中, 與自己緊緊貼在一起。

    姜紅菱不曾料到如此, 卻也沒有動(dòng)彈，只是閉緊了雙目。

    嬌軟的身子在懷中微微有些發(fā)抖，顧思杳將她擁的越發(fā)緊了, 在她耳畔低聲道：“紅菱，我不會(huì)讓你離開。只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yīng)你?！?/br>
    姜紅菱沒有答話，男人火熱的胸膛與熟悉的龍腦氣息，讓她貪戀不已。然而一想及顧思杳的行事作為，她的心便又沉了下來。她不愿沉溺在男人一時(shí)的溫柔之中，便草率的陪上了自己的終身。

    她雙目緊閉，兩道水線在臉頰上滑出光亮的痕跡，沒有回應(yīng)他的擁抱，只是將嘴唇咬出了一道血痕：“你答應(yīng)與否，我的事情，終究由我自己來決定。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但你不是我的丈夫。重生，若不過是換另一個(gè)人來掌控我的命運(yùn)，那也沒什么意思?！?/br>
    顧思杳心口一陣陣的發(fā)緊，姜紅菱的話語透著決絕的意味，他咬著牙沉聲道：“紅菱，到底是因?yàn)槭裁?？你心中分明是有我的，為什么定要如此？?/br>
    姜紅菱輕輕說道：“我不想要一個(gè)不把女人當(dāng)人看的男人作丈夫，妻也好妾也好，不過是個(gè)尤物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