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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恰逢雨連天在線閱讀 - 第63節(jié)

第63節(jié)

    齊帛遠臨上馬車前,看了柳朝明一眼,只見他臉上的笑意已沒了,斂著雙眸站著,眼底罩著霧氣,含帶些許茫然與惋惜。

    齊帛遠道:“孟良去世前,曾說你凡事都壓在心底,這樣不好,我雖避世,卻不是甚么人都避而不見,你若有甚么想不通透的,不必怕叨擾,來侯府尋我便是?!?/br>
    柳朝明沒正面答這話,卻恭敬地合手施禮:“學(xué)生恭送先生?!?/br>
    明明還未至午時,天地的顏色都暗了下來,世間卷起呼嘯長風(fēng),承天門外連半個行人都沒了,是急風(fēng)驟雪將至。

    齊帛遠登上車轅時,抬頭看了眼天色,嘆道:“山雨欲來啊,你既知前路,先找一寸矮檐避上一避罷?!?/br>
    第73章 七三章

    年關(guān)將近,至臘月二十,各衙司陸續(xù)停政,都察院年來事宜繁多,一眾御史一直忙到臘月二十九才得以喘息。

    此時距蘇晉彈劾三王朱稽佑已過去十日,震動朝野的登聞鼓山西道一案漸次平息,卻引來一縷染著桃花色的余韻。

    蘇晉才名在外,年紀(jì)輕輕官拜正四品僉都御史,原就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此登聞鼓案后,蘇御史之名傳遍京師,加之為人謙和有禮,長相清雅標(biāo)志,一時之間求嫁無數(shù)。

    單說她當(dāng)夜回府以后,也就歇下來吃口茶的功夫,便有媒婆上門,來頭還不小,手里拿的是大理寺卿張石山幺女的八字。

    蘇晉好不容易將她打發(fā)走,沒半柱香,又有人拿著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六小姐的八字來了。

    蘇御史深感不妙,以身體不適為由送了客,收拾好行囊漏夜趕回宮中,一頭扎進都察院死都不出來了。

    這就苦了副都御史錢三兒錢月牽。

    卻說姻親一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蘇晉上已無高堂,其人避于衙司不出,那些求親的走投無路,只好去找她都察院的同僚。

    都察院內(nèi)銜兒比蘇晉高的,勉強能為她做主的也就柳朝明,趙衍與錢三兒。

    柳朝明不消說,沒人敢拿這事去煩他。

    趙衍巴不得將自家兩個女兒全塞給蘇晉,這是對手,也不能找。

    于是算來算去,只余一個錢大人。

    錢三兒在錢府如一根野草般長大,有了功名后便搬出來自立門戶。前幾年也有許多人家保媒拉纖,不想他一句“一心向佛,等在都察院干累了就致仕出家”讓諸臣工望洋興嘆。

    錢御史于是恬淡無欲地過了好些年,豈知這幾日,府上門檻都快被踩破了。

    錢三兒手里捏著一杳被朝中各大員硬塞來的八字,深思,他要怎么樣妥善而又不傷及各臣工顏面地將此事解決呢?

    讓蘇晉自己挑一個?錢三兒搖搖頭,且不說眼下蘇晉根本無心娶親,就是她有心,對著這十余帖迥然相異的八字,她哪里辨得出良緣孽緣,總不能抓鬮吧?

    錢三兒想,這可愁死本官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錢三兒這頭愁歸愁,趙衍那頭已張羅起來,將蘇晉的八字拿了跟婉兒妧兒都合過,皆是良配,一時喜上眉梢。

    然而過了會兒,他又樂極生悲地想,早知今日該把婉兒與妧妧的畫像帶來,讓蘇晉自己挑,挑合意了,說不定今日就能把親事訂下來,省得外頭那群豺狼野豹跟他搶女婿。

    臘月二十八那日,宮里有只老貓死了,闔宮上下都驚了一跳。

    這貓是已過世的淑妃養(yǎng)的,淑妃出生卑微,當(dāng)年只是個選侍,誕下十王朱弈珩后,因皇貴妃尚無子嗣,便將朱弈珩寄養(yǎng)在貴妃宮里。

    彼時淑妃飽受生離之苦,成日以淚洗面,便是景元帝將她封為婕妤也難以解憂,直到后來養(yǎng)了只貓才緩過來。

    便是這只老貓。

    一開始有人說,這是只通人性的靈貓,不然怎么婕妤一養(yǎng)了它,便心境紓解,氣色漸佳呢;不幾年,婕妤生下十二王朱祁岳,被晉為淑妃,又有人說這貓是只福貓,不然淑妃怎么能誕下兩位龍子呢。

    這貓的靈福之氣不脛而走,便是景元帝也默許了它的存在,明令各宮人不可捕殺。

    于是此貓便在宮里悠哉悠哉地活了二十余年頭,活成了一只長命百歲的,有自己貓跟班的老貓,一直到前一日,臘月二十八。

    老貓是淹死的,大約是年紀(jì)太大了,已辯不得路,撈上來時還有最后一口氣,可惜沒撐住。

    后宮中人生活聊賴,閑來無事,便信神信佛信些有的沒的,聊作寄托。

    于是有關(guān)貓的傳言很多。

    有說這宮里每一只貓身上都附有一個冤死之人的靈魂。

    有說只要被貓抓傷,七日之內(nèi)必有大禍臨頭。

    更有人說,倘有貓枉死,一定有不干凈的東西作祟。

    臘月初,璃美人慘死宮前殿的各種流言還未消弭,臘月末,這一只人人都以為它會千年不死的老貓溺斃,更為本來不平靜的后宮籠上一層深影。

    傳得最多的是,那不干凈的東西是昔日岑妃的冤魂。

    于是掌管后宮事宜的宗人府一下子忙成了陀螺,領(lǐng)著宗人令與左右宗正的三位殿下還好,苦的是下頭辦差的。

    年關(guān)臨近,老貓一死人心惶惶,闔宮上下都要熏艾草驅(qū)邪,卻只有兩日時間。

    宗人府各要員忙得腳不沾地,尤其是胡主事。

    胡主事非但忙,且還十分糟心——他一邊囑咐著各宮熏艾草的事宜,一邊盯著堆在十三殿下案頭各臣工之女的畫像。畫像都快積灰了,可殿下他非但不看,對此事的態(tài)度就一個字:燒。

    胡主事哪里敢真燒,萬般無奈,托人找太子妃告黑狀。

    東宮根本不回話。

    這日清早,朱南羨一進公堂,看到早該付之一炬的畫像又端端正正層層疊疊地擺在了自己案頭,終于動了怒。

    他招來胡主事,明言:“若本王明日來還看到這些畫,將就著當(dāng)柴禾,把你一塊兒點了?!?/br>
    胡主事嚇得磕頭,嘴上說:“微臣這就燒,這就燒?!?/br>
    等到帶著兩名內(nèi)侍將畫像從朱南羨案頭一股腦清出去,他又想了,若他將畫像燒了,也不必等十三殿下動作,圣上,東宮,禮部,誰都能索他的命。

    哦,還有個甚么都管,甚么都能參一本的都察院。

    一想到都察院,胡主事福至心靈,恰好身后的內(nèi)侍也從旁提點:“大人,要不咱們先將這些畫像藏起來罷?!?/br>
    藏到一個十三殿下想不到,找不著,不怎么敢動的地方去。

    胡主事與都察院二當(dāng)家趙衍乃多年舊友,早些年兩人各領(lǐng)七品銜時,便兒女訂了一門娃娃親。后來趙衍官運亨通,按理說胡主事是高攀不上了。然而趙衍為人正直,恪守承諾,仍是到胡主事府上提了親,兩家人從此結(jié)為親家。

    胡主事想,眼下能幫得上他這個忙的,大約只有右都御史趙衍趙大人了。

    他命人用裹艾草的麻布將畫像裹了,堂而皇之地帶著兩名內(nèi)侍一路行至前宮,來到都察院外求見趙大人。

    趙衍一聽說胡主事的來意,覺得十分不成體統(tǒng),本想推拒,可他轉(zhuǎn)而一想,自己眼下不是正缺兩名閨女的畫像嗎,胡主事真是瞌睡來了遞枕頭。

    況且明日就是年關(guān)宴,蘇晉這成日里躲在都察院里頭,明日總不能不見人吧?到時候皇親貴胄,達官能人少不了要拉著她說親的,自己搶不過怎么辦?

    趙衍于是肅然道:“好,我就幫親家保管一日,親家明日記得把畫像拿走?!?/br>
    兩名內(nèi)侍跟著趙衍一路穿過中院,行至值事房前。

    卻不料趙大人驀然頓住腳步,他二人險些撞他背上。

    三名堂官的值事房是挨著的,而趙衍的房前,正站著兩位不速之客——柳朝明與錢三兒。

    錢三兒知道柳朝明與蘇晉大約沾了點親故,正為了蘇晉的事來找他,可惜還沒說出個所以然,就撞見趙衍了。

    兩名內(nèi)侍見到左都御史大人,嚇得跪在地上,自報家門乃宗人府屬下,可惜手里畫像實在太多,一時拿不住落在地上,果在麻布里的美人圖便一一滾了出來。

    柳朝明與錢三兒知道趙衍跟宗人府的關(guān)系,一見這許多畫像,大約猜出點因果。

    錢三兒在公務(wù)里講規(guī)矩,私下里卻不愛畫方圓。

    他方才還在愁怎么讓蘇晉自他手里十余帖八字里選出一個心儀的,看了這許多蓋了宗人府戳的畫像,心生一計。

    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運氣好極了。

    錢三兒彎起月牙眼,十分和顏悅色地走到那名抖得惶惶不可終日的內(nèi)侍跟前,彎下腰幫他將畫像一一拾起,然后溫聲道:“沒事了,你二人退下罷?!?/br>
    兩名內(nèi)侍如蒙大赦,一溜煙兒跑了。

    錢三兒又笑瞇瞇地對趙衍道:“趙大人,那三兒這就幫你把畫像拿去您的值事房擱著?”

    趙衍覺得錢月牽純屬黃鼠狼跟雞拜年。

    他這話的意思琢磨琢磨,難道不是反正真出了事有他老趙頂缸?

    趙衍一臉郁結(jié)地跟著錢三兒一起進了值事房,沒留神柳朝明也進來了。

    值事房挺寬敞,三位堂官對著一桌子堆積如山的美人圖,一個竊喜,一個郁悶,一個面無表情,但都沒走。

    都察院一年也閑不了幾日,公事上大都能通力協(xié)作,誰成想這好容易閑下來的時光,難道要糟蹋在“勾心斗角”身上了嗎,趙衍更加郁悶地想。

    他能猜到錢三兒的目的,錢三兒自然也能猜到他的,但兩人都繃著,誰也不先開口,畢竟不是甚么光彩事。

    這時,蘇晉叩了叩值事房的門,問:“趙大人,您找我?”

    第74章 七四章

    趙衍找蘇晉做甚么,自不必言說。

    他看了眼賴在他值事房不走的二位,對蘇晉道:“蘇御史,借一步說話?!?/br>
    錢三兒眼中笑意如漣漪,里里外外全是套:“趙大人有話不能在此處說嗎?咱們都察院何時這么見外了?”

    趙衍不作聲地回頭看他一眼,牙縫里蹦出兩個字:“私事。”

    蘇晉聽到“私事”二字,心里驚了一下。

    她這些日子雖身在都察院,但并非不聞窗外事的。御史這官職,歸根究底就是監(jiān)察彈劾,監(jiān)察有大小,上至家國天下,下至雞零狗碎,是以哪戶人家去錢三兒府上求了親,不消蘇晉親自查,手底下幾名御史自會告訴她。

    蘇晉深覺對不起錢三兒,但她也沒奈何。

    這幾日,她已忙中抽空的將不娶親的借口羅列了一二三到九九八十一,其中最好的一條已被錢三兒用了去,若她再稱問道修佛,便讓人覺得假意推脫了。

    余下的借口都是歪瓜裂棗,蘇晉想,總不能聲稱自己身有隱疾罷,她蘇大人終歸還是要臉的。

    蘇晉知道趙衍為何找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錢三兒又道:“正是私事?!?/br>
    他笑意滿眼地在一案堆積如山的畫軸里翻出兩卷寫了“都察院趙氏”的徑自遞給蘇晉:“趙大人,您不是緊趕著給蘇御史說親嗎?拿著兩張八字他能瞧出甚么,不如請他看畫?!?/br>
    然后他笑意更深了,十分和藹可親地對蘇晉添了句:“我排個隊?!?/br>
    這話的意思是,倘若蘇御史對兩位趙家小姐不滿意,他手里還有十余佳麗。

    趙衍未想錢三兒竟敢將這層意思挑明了說,不由捻起一絲嚴(yán)肅斥道:“放肆,這臣工之女的畫像,豈是我等隨意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