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他千般思慮,心下一橫,想著反正伍喻崢都被朱南羨殺了,這個罪名大不了就推給羽林衛(wèi),叫一個死人來頂缸總比賠進去幾個活人強。 “回太子殿下,臣昨夜下軍令狀時,羽林衛(wèi)指揮使伍大人的確是在場的。” 徐莫說著,看了朱南羨臉色一眼,“其實伍大人帶著羽林衛(wèi)在長街外攔下沈大人時,老臣還奇怪來著,想著羽林衛(wèi)今日不是該守宮禁么。可殿下您也知道,軍令一下,凡親軍衛(wèi),都督府府兵,都有誅殺之權(quán),因此老臣也沒攔著他。后來還是刑部的蘇大人與都察院的柳大人趕來說沈署丞的案子不清不楚,要等三法司查清后才可判決,誰知伍大人聽了這話,卻執(zhí)意動了兵,鷹揚衛(wèi)是后來才到的,當(dāng)時亂戰(zhàn)已起,想來鷹揚衛(wèi)也是受了伍大人蒙騙罷。” 徐莫這一番可謂睜眼說瞎話,心中的如意算盤打的是緩兵之計,都督府與三法司各執(zhí)一詞相爭不下,正好給了他與朱沢微周旋的余地。 誰知朱南羨聽了此言,半個字都不信,冷笑了一下道:“這么說,親軍衛(wèi)之間殺成這樣,都是受伍喻崢一人蒙騙所致?” 徐莫道:“老臣不知金吾衛(wèi)是何故前來,單就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當(dāng)時的情形看——” “本宮看你是根本不知罪!”朱南羨怒道,“來人,把徐莫給本宮拿下!” “是!” 虎賁衛(wèi)指揮使時斐與金吾衛(wèi)指揮使左謙親自出列,二人對著徐莫一拱手:“都督大人,得罪了。”一左一右將其捆了,押到一旁。 “三法司?!敝炷狭w又道。 柳朝明,蘇晉與張石山同時應(yīng)聲,對朱南羨彎身施禮。 “此親軍衛(wèi)之亂就交由你們審理,若需提審證人,無論是羽林衛(wèi)鷹揚衛(wèi)亦或任何王公大臣,盡管出示三法司之令提人,勿需來請示本宮了?!?/br> “臣遵命?!?/br> 朱南羨沉默了一下,看向蘇晉:“蘇侍郎。” “臣在。” “本宮聽說——”朱南羨頓了頓,將語氣放得和緩了些許,“刑部接了太仆寺黃寺卿的供詞,也在查沈署丞的案子?” 蘇晉道:“回太子殿下,是,因臣以為此案疑點甚多,因此查至今日還未有結(jié)果?!?/br> 朱南羨道:“你不必查了,本宮稍后會讓一直跟著本宮的秦侍衛(wèi)寫一份詳細(xì)證詞,證明沈署丞改運馬路線是本宮授意,你看過后便可銷案?!?/br> “臣知道了,多謝殿下?!?/br> 朱南羨又看向柳朝明:“柳大人?!?/br> “臣在?!?/br> “都察院掌百官綱常,親軍衛(wèi)與都督府之亂,歸根究底乃綱常不正所致,本宮即日起令你全權(quán)查理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其中涉事衛(wèi)隊隊長全當(dāng)撤換,且一一問責(zé)。” “臣領(lǐng)命。” “左謙,時斐?!敝炷狭w最后道。 “末將在。” “如今戚無咎去了東海,中軍都督府無人管轄雜亂不堪,你二人當(dāng)與兵部龔尚書,及兩位都督府同知一起料理都督府事宜,若中有作亂者,斬立決。另,在統(tǒng)查期間,羽林衛(wèi)與鷹揚衛(wèi)由你二人暫時監(jiān)管?!?/br> 這是要奪走朱沢微與朱祁岳手上的兵權(quán)了。 奇怪朱南羨自小到大從未想過要與人爭與人斗,可被時局逼迫到今日的境地,這一招連消帶打用起來竟也無師自通。 左謙與時斐對看一眼,當(dāng)即明白了朱南羨的深意,應(yīng)聲道:“末將領(lǐng)命?!?/br> 朱南羨布置完事宜,再看向在列臣工:“今年開年后,各地動亂,北涼戰(zhàn)起,諸事不順,列位臣工cao持不怠,勞苦功高,本宮記在心里,但本宮初回京師,尚有諸事待定,還望列位隨本宮再辛苦幾日。” 他說著,隨即看向柳朝明一列人等:“七卿?!?/br> “臣在?!?/br> “本宮回宮后要先去面見父皇,有勞幾位將近日大事一一匯總,于申時來奉天殿面見本宮?!?/br> “臣領(lǐng)命?!?/br> 眼下已近午時了,申時要與七卿議事,距此只余兩個多時辰。 朱南羨說完這話,看了一旁的侍衛(wèi)一眼,邁步就要離開,眾臣見狀,忙自中間讓出一條道來準(zhǔn)備參拜。 誰知朱南羨走了幾步,卻在朱沢微與朱祁岳身前頓住。 他別過臉,淡而又淡地說了句:“七哥與十二哥折騰了一夜,實在累了,回去以后各自回府歇著,本宮與七卿議事,你二人不必來了?!?/br> 言訖,雙目平視前方,再不看他二人:“擺駕,回宮!” 一時間只見眾臣參拜,左謙領(lǐng)著金吾衛(wèi)率先護駕隨行,爾后群臣起身,以柳朝明為首,跟著金吾衛(wèi)的長列往長街外走去。 蘇晉并著其余五部堂官正要跟上,剛邁出步子,周遭眾人竟不自覺地往一旁讓了讓,為她空出一條寬敞的道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 “蘇大人。”等走到長街,要上馬車了,禮部尚書羅松堂亟亟追上來喚了她一聲。 蘇晉對著羅松堂行了個禮:“羅大人有事?” 羅松堂一看她行禮,連忙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遲疑了頗久,又才道,“是這樣,老夫待會兒回宮后,要向太子殿下進諫一事,因老夫有點摸不準(zhǔn)殿下的脾氣,還望蘇大人待會兒為老夫幫個腔?!?/br> 蘇晉聞言不由一愣。 羅松堂是個出了名的沒嘴葫蘆,幾十年如一日地奉行一個原則,“多磕頭,少說話”,素日里上朝恨不得拿根針將嘴縫上,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要主動諫言? 蘇晉疑惑道:“羅大人要向殿下進諫何事?” 羅松堂嘆了一聲:“唉,說來慚愧……” 話未說完,一旁有一名金吾衛(wèi)過來道:“羅大人,該上馬車了?!?/br> 羅松堂回頭一望,只見自己竟是攔住蘇晉擋了道,后頭的朝臣見蘇侍郎不走,盡皆原地恭敬地候著,不敢先一步上馬車,于是道:“這樣,回宮后,老夫料理完手頭的事去刑部與蘇大人細(xì)說?!?/br> 回到皇宮已是未時,蘇晉心頭思慮著刑部的案子,想著要匯總后稟報給朱南羨,片刻間便將羅松堂要進諫的事拋諸腦后。 她剛將皇貴妃一案的卷宗整理好,朱南羨的侍衛(wèi)秦桑就到了。 一看到他,蘇晉想起朱南羨說要讓秦侍衛(wèi)寫一份證詞為沈奚銷案,當(dāng)即問道:“秦侍衛(wèi)是已將太仆寺運馬路線的證詞寫好了么?” 秦桑聞言,面有難色,與她行了個禮道:“稟蘇大人,還沒寫好,卑職前來其實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令大人先去奉天殿面見太子?!?/br> 其實此刻距申時還有小半個時辰,朱南羨卻要于百忙之中騰出空來提前見她。 蘇晉靜了片刻,點了一下頭道:“好,我隨你過去?!?/br> 自刑部出來,周圍大小官員見了蘇晉無不恭敬行禮,神色謙卑且小心翼翼。 秦桑一邊為她開路一邊致歉道:“蘇大人,卑職一個粗人,筆頭功夫?qū)嵲诓顝娙艘?,關(guān)于運馬路線的證詞,還望大人予卑職兩日,讓卑職琢磨琢磨如何落筆。” 蘇晉想了想道:“兩日太久,青樾的案子,我打算今日就為他銷了。轉(zhuǎn)馬運馬的過程青樾其實與我提過,我大致了解,秦侍衛(wèi)若不擅文墨,可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與我再細(xì)說一遍,這證詞由我來寫,秦侍衛(wèi)謄抄過后署名便好。” 秦桑聽了這話卻是猶疑:“蘇大人這主意好是好,就是要勞煩蘇大人千萬莫要把為卑職代寫證詞的事告訴太子殿下?!?/br> 蘇晉愣了愣:“怎么?” “蘇大人有所不知,從南昌到京師,太子殿下這一路來無時無刻不惦念著您與沈大人,讓卑職寫供詞,大約也是體恤蘇大人辛苦,若要讓殿下知道卑職又麻煩了大人,怕是要惹得殿下不快了?!?/br> 蘇晉笑了笑道:“這是小事,我不會與殿下提?!?/br> 言語間已至奉天殿,蘇晉立于殿門外望去,只見朱南羨已換了一身繡著五爪金龍的淡色袍服。 他穿淡色也是英姿颯爽的。 看到她,他張了張口,又似是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該等著人來參拜的,才緊抿了唇等著她進殿。 蘇晉于是行禮道:“臣蘇晉,參見太子殿下?!?/br> 見她就要拜下,朱南羨連忙道:“蘇卿免禮?!庇挚聪蚯厣?,“你等先出去,本宮有要緊的事要單獨對蘇侍郎說?!?/br> “是?!?/br> 秦桑拱手領(lǐng)命,帶著奉天殿內(nèi)的一眾內(nèi)侍守衛(wèi)退于殿外,將殿門掩上了。 蘇晉又才抬目看向朱南羨。 也不知他身上是否與生俱來就帶著錚然的兵戈氣,溶在這滿殿墨香中,竟別有一番韶光颯颯。 目光與她對上,他淺然一笑,大步流星便向她走來,握住她手肘的同時,將她拉入懷中,輕聲地,一字一句道:“南昌距京師一千一百三十六里,我這些日子縱著馬一里一里地趕來,總覺得自己走得太慢,日夜都在擔(dān)心朱沢微對你不利該怎么辦,今日回來,還好你與父皇都還在?!?/br> 堅實的胸膛散發(fā)著融融暖意。 蘇晉笑了一下,問:“殿下已去見過陛下了?” “嗯?!敝炷狭w道,他的聲音微低,似是有些傷懷,“父皇已是十分不好了,他這輩子是個外剛內(nèi)也剛的人,大約是為了等我,才一直撐到今日?!?/br> 他頓了頓,舉目看了眼外頭天色,此刻距申時只不到一刻,將蘇晉松開,說了句:“我是當(dāng)真有要緊的事要與你說。”回身自書案取了一物,“這是我自朱沢微派去蜀中的探子的藏身處搜到的,你……” 他話未說完,忽聽外頭的內(nèi)侍稟報道:“太子殿下,禮部羅尚書求見。” 第150章 一五零章 朱南羨眉心微蹙, 心想離申時議事還有一會兒功夫, 欲叫羅松堂在殿外候著, 蘇晉卻道:“殿下,羅大人像是另有要事進諫?!?/br> 朱南羨憶起近日安南國使臣來朝,定下來的回訪使臣是蘇晉,以為禮部急著找他是為此事,便點頭道:“宣。” 內(nèi)侍將殿門敞開, 羅松堂行禮過后,先沒開口說話,而是抬起眼皮先看了蘇晉一眼。 朱南羨將他這副神色盡收眼底, 便道:“本宮聽蘇侍郎說, 羅尚書有要事向諫言?” 其實羅松堂來奉天殿前是去刑部找過蘇晉的, 刑部的人卻說蘇大人已先一步去見太子殿下了。羅松堂本不明就里,聽朱南羨這么說,以為蘇晉已猜到了自己要進諫何事,已先一步與太子殿下提過了。 他不由在心中贊嘆, 無怪乎蘇大人能在三兩年間從一任知事升任侍郎,撇開一身錦繡才情不提,單就察言觀色的本事就叫他等老臣汗顏, 這么下去,想必刑部尚書的位子也指日可待了。 “稟太子殿下,殿下初回京師, 入主東宮, 坐鎮(zhèn)朝局, 實乃我大隨臣子百姓之大福大幸,然,眼下尚有一事迫在眉睫。”羅松堂說著一頓,四平八穩(wěn)地施了一揖,“殿下該將立妃事宜提上議程了?!?/br> 朱南羨一聽這話,臉色冷了下來:“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羅松堂自眼風(fēng)里覷了覷朱南羨,心道,說這個不好嗎?禮部執(zhí)掌的大事左不過科舉,邦交,嘉禮。說立妃的事總比提出使的事好吧,讓蘇晉出使是朱沢微已議定下來的,七殿下眼下只是失勢又沒死,提出使的事不是左右得罪人么? 還是提立妃的事好,一來彰顯他禮部對繼任新君的忠心即關(guān)愛,二來誰也不招誰也不惹,更重要的是,朱南羨已二十有四,往常只是藩王不娶不納倒也罷了,可儲君的婚娶子嗣事關(guān)國祚社稷,這確確實實是他禮部cao心的一等一大事。 “回太子殿下,臣今日回宮后特特擬定了一份選妃名錄愿呈與殿下過目。”羅松堂說著又覷了朱南羨下首的蘇晉一眼,想要鼓動她一起幫個腔,“正好蘇侍郎也在,不若一并幫著殿下參詳參詳?” “羅松堂!”朱南羨斥道,“本宮以為你是長進了,要諫言為家國天下事出謀劃策,這才特地宣你一見,沒成想你提的竟是這等芝麻綠豆的小事?!?/br> 羅松堂一臉惛懵,想不明白怎么太子立妃就是芝麻綠豆了。 饒是如此,他仍撩袍往地上跪了,先磕了兩個頭,才又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您十五歲那年陛下便說要為您立妃,怎奈故皇后仙逝,您為她守孝三年。后來您到了十七,陛下又催老臣為您選妃,結(jié)果您一守完孝,就去西北領(lǐng)兵了。兩年多前您領(lǐng)兵回來,陛下劈頭蓋臉就把老臣罵了一頓,讓老臣務(wù)必為您選好王妃,誰知老臣這頭還沒擬好名錄,您那頭就去南昌府就藩了。 “去年年底您從南昌回來,陛下跟老臣說,您要是再立不好妃,讓老臣提頭去見,奈何又出了故太子的事。老臣這些年因為您選妃的事被陛下罵得狗血淋頭,而今您已貴為儲君,要承襲江山大統(tǒng),竟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陛下醒來若是得知老臣如此不作為,怕是割了臣十個腦袋都不夠陛下消氣。” 羅松堂說完這一大番話,再磕了三個頭,爾后滿目期待地望向蘇晉:“蘇大人翰林出身,半輩子研修孔儒之道,深知皇儲子嗣乃立國之根本,要不,您與殿下說說這個道理?” 蘇晉沒想到羅松堂要她幫的腔竟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