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有?!?/br> “你們一大家子,總得有個輩份高能管一大家子事兒的長輩吧?” “一大家子里,多是三爺爺管事。他老人家有個紅白事兒的,都得知會他老人家一聲。” 魏年唇角浮起一抹壞笑,悄與陳萱道,“你這樣,明兒你就說,他們再逼你借錢,你就要地。要是那倆貨不信,你就跟他們說,這五十畝地,你一畝不要。只要村里和陳三太爺為你做主,你拿出一半給村里做公產(chǎn),一半給陳三太爺做公產(chǎn),你看村里和陳三太爺會不會為你做主。這法子你一說,他們肯定提心吊膽,從此怕了你?!?/br> “哎呀!”陳萱一巴掌拍大腿上,直贊,“還是阿年哥你聰明有智慧啊!” “才知道阿年哥好?。俊蔽耗昕此采厦忌业男∧?,自己唇角也情不自禁的浮起笑意。 陳萱甜言蜜語簡直無師自通,“不是才知道,早就知道了。阿年哥你真是比我高明一百倍?!?/br> “這不過是壓他們個服兒,不算什么?!卑⒛旮邕€謙虛上了。 “已是非常聰明不得了啦。哎,我就想不到這法子。”陳萱再三贊了魏年一回,又說,“我可得把這法子記心里,阿年哥這法子,既快又有用,還直指要害。比我那虛張聲勢的好。” “行啦,別拍馬屁了,過來念書?!?/br> 倆人一教一學(xué),陳萱學(xué)的用心,魏年也教得認(rèn)真,只是,偶爾總是不自覺的捻一捻指腹,再捻一捻指腹。 陳萱依舊學(xué)習(xí)到深夜,第二天早早的起床做飯,陳二嬸心里記掛著五十塊大洋的事兒,也起的非常早,起床連尿盆兒都沒倒,臉也不洗,蓬頭垢面的往后院兒廚房去了,見廚房的燈已是亮了。果然陳萱在燒火做飯,更幸運(yùn)的是,李氏還沒過來,陳二嬸大喜,連忙進(jìn)屋,幫著陳萱看著灶火,一面問,“萱兒,那事兒你提沒提?” “提了。”陳萱瞥陳二嬸一眼,繼續(xù)做早飯,大鍋里舀上熱水,放蒸屜,撿了兩大淺子的涼饅頭放蒸屜熱著。直待陳二嬸再次催促,陳萱才說,“老太太沒說什么,就跟我說,當(dāng)初我爹娘都是在北京得的病,后事都是在北京料理的,還說……”陳萱頓了頓,陳二嬸有些急,“還說什么了?錢的事兒到底怎么說的?” “老太太還說,現(xiàn)在是新時代了,兒子閨女都一樣,說當(dāng)初家里那百十畝地,是北京鋪子里的老底子置辦的,我爹娘去的早,我雖沒個親兄弟,也有我的一半的。”陳萱把這話一說,陳二嬸兩眼立噴出火來,怒氣騰騰的從灶前站了起來,喝問,“什么是你的!你有啥!當(dāng)初你爹娘看病,把家底子花得一干二凈!還欠一屁股的債!你知不知道!”說著還伸出兩根尖尖的手指要死命的戳陳萱的腦袋,不過,陳二嬸這手指尖兒還沒碰到陳萱的腦袋就叫過來做早飯的李氏攔了下來,李氏一把抱住陳二嬸的腰將她猛得往后拖了兩步,難為李氏自來纖細(xì),這可真是使出了全身力氣,嘴里攔著,“唉喲,親家嬸子,你這是做什么。這幾天,二弟妹起早貪黑的伺候你們,你這可不成啊!怎么還打人哪?” 陳二嬸轉(zhuǎn)身一個坐地炮就坐當(dāng)屋青磚地了,拍著大腿,張嘴就嚎,“我不活啦——” 李氏當(dāng)時就嚇得不輕,她性情溫柔細(xì)致,可沒見過這個。 陳萱則是見慣的,何況,她早有準(zhǔn)備,當(dāng)下道,“二嬸,你要是不信,咱們要不要在老太太、老太爺跟前,當(dāng)面鑼對面鼓的說一說我爹娘當(dāng)年的事??此麄兪遣皇强床∏妨艘黄ü傻膫?,是不是把老陳家的家底子都花得一干二凈!” 陳萱一提魏老太爺、魏老太太,陳二嬸當(dāng)下便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雞,哭嚎嘎然而止,陳二嬸子抹抹沒有半滴眼淚的眼睛,蹭的自地上躥起來,虛指著陳萱叫罵,“那也沒你的份兒!你一個丫頭片子,還想分老陳家的家產(chǎn)不成!” 陳萱這幾天就想著如何壓服叔嬸了,早肚子里排演了百八十回不止,當(dāng)下她也不惱,淡淡把魏年教她的話說出來,“我想不想的不要緊,要緊的是,我現(xiàn)在能不能?我原沒打算要我爹娘那一份兒,畢竟二叔二嬸養(yǎng)我長大,可你們得寸進(jìn)尺,沒個饜足。反正我爹娘死的早,我就是要,陳家村的長輩也說不出二話!我也不打官司,也不請律師,我就跟村長和咱們陳家管事的三爺爺說,這地我要了,我一畝不取,二十五畝給村里做公產(chǎn),二十五畝給一大家子分,你看他們是為我做主,還是給你們做主!” 李氏都聽傻了。 陳二嬸更是臉色煞白直哆嗦,先是氣的,倘不是陳二嬸年輕,就她這打擺子的樣兒,非得氣厥過去不可,之后,想到陳萱話里的法子,陳二嬸又是怕了,陳萱說的不假,要是陳萱這么干,就是一大家子里,怕也都要偏著陳萱的。陳二嬸是知道村里族里都是什么貨色,可是,輸人不輸陣,陳二嬸渾身哆嗦著,連聲音都帶著顯而易見的心虛顫抖,“有種你就干干試!” “倒不用我,二嬸不也說我掉福窩兒里了,我叫阿年哥出面,包管辦得妥妥帖帖的?!标愝骐S手自醬缸里撈了根醬蘿卜出來,手里的菜刀咚的一聲把個醬蘿卜剁成兩截,陳萱根本沒看陳二嬸一眼,盯著菜板道,“我什么都不怕,不過,我勸二嬸為大妹和大弟想想,你們要想絕我這門親,盡管絕。五十塊大洋,你是休想!你要爭這口氣,只管來爭。”說著,陳萱已是咔嚓咔嚓的把個醬蘿卜切成了蘿卜絲,然后,把個菜刀隨手一甩,刀尖沒入案板,陳萱又撈出幾個腌雞蛋,三下五除二的切了一盤子,眼里只當(dāng)沒陳二嬸。 李氏見狀,連忙拉了陳二嬸出門,還勸她,“都是一家人,親家嬸子緩一緩,什么事不能好好的說呢?!?/br> 陳二嬸拉著李氏就哭訴起來,“他大嫂子喲,你可見了吧,這一飛上高枝兒,哪里還認(rèn)得咱這鄉(xiāng)下嬸子啊。” 咣的一聲巨響,陳二嬸李氏回頭就見魏年踹開門,臉沉的比這數(shù)九寒天的天氣都要冷上三分。魏年披一件狐貍皮的大衣,襟扣未系,只是虛捻,露出細(xì)格睡衣領(lǐng)子里那頎長的頸項,魏年大馬金刀的站在門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發(fā)作,“怎么了?怎么了?一大早上就大呼小叫的!覺也不讓人睡!” 陳萱小碎步兒的從廚房跑出來,指著陳二嬸就要告狀,“阿年哥,是這樣,嬸子……”還不待陳萱說完,陳二嬸一個餓虎撲食的撲過去抱住陳萱,給魏年賠笑,“沒事兒沒事兒,我跟萱兒說,這過來也不少日子了,看她日子過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這就打算回去了。哎,這一走,我就舍不得她,心里不好受。一時沒忍住,對不住侄女婿,擾你睡覺了?!?/br> 魏年臭著個臉,與陳萱四目相對,眼神交匯,轉(zhuǎn)瞬即分,二人皆忍住心中笑意,魏年轉(zhuǎn)身,砰的關(guān)上門,繼續(xù)回屋睡覺去了。 第49章 陳萱的應(yīng)對 陳萱經(jīng)魏年指點(diǎn), 用五十畝地就把陳二嬸轄制住了。 陳二嬸回到西配間兒立刻低聲破口咒罵, 什么“忘恩負(fù)義”“小王八羔子”的話都出來了, 陳二叔正披著自己的老羊皮襖坐炕頭兒抽旱煙,抽的屋里云霧燎繞, 說陳二嬸,“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你也是,她如今嫁到魏家,我看, 魏家老太太、太爺,還有魏家二爺, 都拿她挺當(dāng)回事兒。你還當(dāng)從前哪,這回行了,錢沒要到, 還跟萱兒弄僵了。好容易有這么門好親,以后咱們娃兒有出息, 要是也能出門做生意, 這大北京城, 有jiejie家?guī)鸵r,不比兩眼一摸黑的好。你倒好, 為這么五十塊大洋, 就把人徹底給我得罪了?!?/br> “行了, 你會說, 你怎么不去說, 壞人全叫我做!”陳二嬸忍不住心中怒意,再次低聲咆哮,“你不知道那小妮子多可恨。要圖謀咱們五十畝地。”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陳二叔一改先時的憨厚面孔,橫眉立目的望向陳二嬸。陳二嬸多想添油加醋的給陳萱添把火,奈何陳萱就在廚下,就是立對質(zhì),也能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陳二嬸沒敢挑撥,如實說了,陳二嬸也不禁有些后悔,“當(dāng)時也是話趕話,哎,我也是急了些。我看,她也不是一定要跟咱要地?!?/br> “給我閉嘴!我就這么一個侄女兒,大哥大嫂去后,我是親叔叔,我們好好的叔侄,都是叫你這敗家婆娘弄壞了!”陳二叔低斥一聲,目露狠厲,陳二嬸當(dāng)下一哆嗦,縱如何能言善辯,也不敢多言半句,心下卻是冷笑,她就知道她這男人慣會做好人的。如今不過是要拿她作筏子,同陳萱修好罷了。 陳二叔也沒立刻就去跟陳萱說好話,一來時機(jī)不對,二來他也要尋思一二,怎么想法子把情分續(xù)上。陳二叔雖則沒有父兄做生意的本領(lǐng),腦子也轉(zhuǎn)得飛快,陳萱如今的價值,不要說五十塊現(xiàn)大洋,就是五百塊現(xiàn)大洋,也比不了的。一念至此,陳二叔就后悔,當(dāng)初說什么也該叫閨女替了陳萱。魏家二爺雖是城里人,到底是年輕的小伙子,沒見過世面,陳萱這么粗笨的人都能一來二去的籠絡(luò)到手,要是換他親閨女,哪里能有今天這翻臉的事兒? 陳二叔尋思著,早上吃飯時先同魏老太爺說了,這來城里好幾天,也看過侄女兒了,想著明兒就回家的事。魏老太爺笑著留客,“你們進(jìn)城一趟不容易,多住些日子吧。今兒早上你們大嫂子還說,讓二兒媳置辦些年貨,你們一道帶回去,也是二兒媳的心意?!蔽豪咸珷斨惶彡愝?,不提自家,可見是要陳萱去做這好人。由此微末小事,亦可知魏太爺人品厚道。 陳二嬸一聽,頓時心下一喜,沒想到,魏家還是要給他們些東西的。她就說嘛,她們夫妻二人也是好幾百里地的扛了半袋子花生來的。魏家這樣的體面人家,哪兒就真能讓他們空手回去。一念至此,陳二嬸越發(fā)后悔把陳萱得罪了個通透。主要是,她這幾天見陳萱依舊是那副啞巴樣兒,以為陳萱的性子仍如在老家時一般,沒想到,這丫頭來城里沒個三天半,人倒是變得這般牙尖嘴俐起來。要知她這樣的忘本,沒心肝,當(dāng)初再不能成全她這門親事。不要說親事,小時候就該直接一把掐死,也省得生氣! 陳二叔不愧是與陳二嬸做兩口子的人,心下已是愿意再多留幾日了,只是,嘴上仍道,“這好嗎?會不會太擾親家了?” “這有什么不好的,就這么辦?!蔽豪咸珷?shù)故怯行┢婀郑趺搓惱隙蝗徽f要走的事,他還以為,錢沒到手,這夫妻二人總要再磨唧幾日的。哎,魏老太爺主要是瞧著死了的陳家父子的面子罷了。 吃過早飯,魏老太爺就帶著倆兒子去鋪子里了。 陳二叔陳二嬸也沒往魏老太太屋里湊,而是說要收拾一下,準(zhǔn)備回老家的事。魏老太太讓李氏收拾餐桌,叫了陳萱屋里去,從腰里把早就數(shù)出來的十塊大洋給了陳萱,讓她給陳家叔嬸置辦些年貨,魏金還意有所指的提醒陳萱一句,“你是個明白人,昨兒我就瞧出來了?!?/br> 魏銀奇異的瞅她大姐一眼,她大姐什么時候跟二嫂這么好了。 陳萱原是不想要這錢,想了想,又暫且收下了,說了聲,“老太太,那我去廚下了。” “去吧。”魏老太太嘆氣,“想買什么就買點(diǎn)兒什么?!卑?,真是的,倆兒子都是修來這樣苦命的沒娘的媳婦,岳家一個都指望不上。大兒媳婦娘家還好,指望不上吧,也不來魏家這么蹭吃蹭喝的。這二兒媳吧,自己個兒是個明白人,偏生修來這么對叔嬸。魏老太太心疼錢,又說不出陳萱的不是,只得擺擺手,叫陳萱去干活了,眼不見為凈。 陳萱先把錢回屋鎖好,才到廚下干活。 李氏輕聲勸她,“凡事往開里想,多心疼自己個兒,也就是了。” “嗯。”見李氏已經(jīng)在洗碗,陳萱搬來瓦盆,兌好溫水,坐著馬扎投第二遍,她早有心理準(zhǔn)備,并未太受叔嬸影響。不過,陳萱仍是知李氏的情,“大嫂放心,我明白。”是啊,她是應(yīng)該多心疼自己個兒。她在魏家立足多不容易,上輩子她開了口,魏家沒借五十塊大洋,給了二十塊,叔嬸倒是歡歡喜喜的走了,可她在魏家是過得什么日子呢?那時的自己,現(xiàn)在想來,自己都瞧不起。魏家的錢難道就是大風(fēng)刮來的么?難道人家有錢,就活該給你打抽豐?你說借,可你還嗎?再退一千步說,要是自己的親閨女,哪個娘家會這樣死皮賴臉的上門兒管親家要錢?叔嬸這樣,不過是因為,從未心疼過她罷了。 大嫂說的對,沒人心疼,女人就該自己多心疼自己。 收拾完廚下,陳萱同李氏打聽,“大嫂,現(xiàn)在面粉什么價?” “咱家吃的這種是精面,一百斤八塊四?!?/br> 陳萱便心里有數(shù)了,找出三個和面的大瓦盆,自面袋里舀出面粉來,各加了一大塊老面,就開始和起面來。李氏要挽袖子要幫忙,陳萱說,“我一人就成了,大嫂不是還要給杰哥兒明哥兒織毛襪子么,去織吧,我這里不急?!?/br> 李氏笑,“他們還有襪子穿哪,今兒早些和面,如今天兒冷,白天廚房動火,面盆放廚房沒事,晚上擱老太太屋兒去,那屋兒暖和,一晚上就能發(fā)起來了。” “嗯,我也這么想?!?/br> 陳萱有陳萱的主意,魏老太太給的錢,她接了,可她也不打算花錢買什么。如果她和魏年是夫妻,這錢她花些沒事兒,可她和魏年只是假做的夫妻,她在魏家這些日子,不缺吃穿,原就欠著魏年的錢,還欠了許多人情。若她還用這錢給叔嬸置辦什么年貨,她成什么人了?陳萱自有記憶的時候就是在鄉(xiāng)下過日子,她知道鄉(xiāng)下的情形,在鄉(xiāng)下,吃個白面饅頭就是好日子了。就是叔嬸有百多畝地,白面是足夠的,不過,家里也只有二叔和大弟弟吃白的,女人都只有玉米面,到陳萱這里,玉米面都少,多是高梁面、雜面。 所以,陳萱當(dāng)初剛來魏家,每頓都能有白面饅頭吃,就覺著,特別好。 陳萱合計好了,要是半點(diǎn)兒東西不給,顯著她沒情義。她也不給別的,她給蒸一口袋饅頭,讓叔嬸帶回去,一樣體體面面。 陳萱悶頭蒸饅頭的事兒叫魏金知道,魏金險在她娘跟前笑破肚皮,魏老太太也是好笑,悄悄說,“你二弟妹吧,憨人有憨法兒?!?/br> “媽,她可不憨,您可是給她十塊錢的,她這么一轉(zhuǎn)手,面是公中的,她白得十塊現(xiàn)大洋?!蔽航鸫浇枪粗?,細(xì)眉挑著,一雙細(xì)眼中眼珠子骨碌碌的一番亂轉(zhuǎn),精明過人的給陳萱算了一筆賬。 魏老太太道,“你傻呀,這錢就是叫她得了,她是咱家人,錢終歸是在咱們家人的口袋里,不比叫旁的得了強(qiáng)?!?/br> “我就這么一說,我又不會偏著外人?!?/br> 陳萱吭哧吭哧的蒸了一口袋的大白饅頭,就用陳家叔嬸放花生的布口袋,陳萱早給洗的干干凈凈的了,如今用來裝饅頭,滿滿的一口袋,陳萱裝的實誠,都是饅頭在外凍一凍,才裝口袋的。如今天兒冷,這凍好的饅頭,且放著哪。只是,陳二嬸子把牙咬的咯咯想,私下又罵了陳萱一回,只說陳萱jian滑。 陳二嬸子也就是個燈下黑,還好意思說陳萱jian滑,她們兩口子來的時候,算計的太到,平常鄉(xiāng)下人的布口袋,哪里有這種二十斤的小口袋,多是五十斤的那種大口袋,可他夫妻二人為了少裝花生,陳二嬸子特別縫制的二十斤的小口袋,這樣裝了半袋子花生,攏共不過十斤。這回好了,陳萱用這口袋,給他們裝滿,也就二十斤。 陳二叔到底是男人,目光更為長遠(yuǎn),眼見如今陳萱這一樁樁的手段使出來,絕非昔日阿蒙,陳二叔待陳萱反是更客氣些。陳二叔還拿出長輩的派頭兒,當(dāng)著陳萱的面兒,先把陳二嬸罵了一頓,斥她亂說話,壞他與陳萱的叔侄情分。陳二叔嘆道,“自你嫁了,我就不放心,你也知道,畢竟先前,魏家二爺不大樂意。我心里,一直牽掛你,不想這婆娘背著我私下拿了這樣大的主意。咱們是什么人家,不要說家里的錢夠使,糧食也夠吃,就真一時短了,沒的來親家借錢的理。不說別個,給人做媳婦不比在家做閨女啊,咱家窮些,不能補(bǔ)貼你,二叔這心里就很不好受了,哪里還能到你婆家來張嘴,這叫你以后在婆家怎么過日子,豈不叫人婆家小瞧?!?/br> “你二嬸這豬油蒙了心的,糊涂!只顧她那些個小算計,我知道后,好懸沒氣死。這是在你婆家,要是跟這種婆娘拌起嘴,把事兒嚷嚷出來,讓咱們老陳家一大家子沒臉見人哪。萱兒啊,你別跟這婆娘一般見識,咱們才是親叔侄。就是你說的,那五十畝地的事兒,二叔回去就給你想法子,單給你立地契,你說好不好?”話說得漂亮,一雙眼睛卻是死死的釘住在陳萱的臉上。 陳萱要是上輩子的陳萱,說不得真要給陳二叔這張嘴唬住,陳二叔不知道,陳萱在魏家這一年,已是把三十六計的成語都學(xué)完了的。再說,陳萱這些年跟著叔嬸過,就是木訥些,也知道,二叔就是這樣的人,渾身上下,全靠一張嘴哄人。陳萱到底見識不同往日,并不計較這個,只是道,“我前兒也是氣話,只要嬸子別太欺負(fù)人,我不會要那地的?!?/br> 陳二嬸咬牙,當(dāng)時是誰欺負(fù)誰呀! 奈何她不敢忤逆自己男人,不然,回家后怕要一頓好捶。 于是,有氣也只得憋著。 陳二叔心下一松,笑的慈愛,“你就放心吧,以后這婆娘再對你不好,你只管同二叔說,二叔給你做主?!?/br> 陳二叔多聰明的人哪,他又夸了陳萱一通,夸她如今機(jī)伶又能干,還不著痕跡的跟陳萱打聽,“我聽說,萱兒你現(xiàn)在認(rèn)識了許多有學(xué)問的先生?!?/br> 陳萱就說了,“是阿年哥的朋友,有好幾個大學(xué)的教授,還有報紙的主編,都是特別有本領(lǐng)的人。要是哪天大弟弟能考上北京的大學(xué),我是做姐的,姐弟間,也會有個照應(yīng)。” 陳二叔倒沒料到陳萱這么痛快的一口應(yīng)承,陳二叔當(dāng)即喜上眉梢,連聲道,“好,好。萱兒說的是啊,你們親姐弟,這世上,誰還能親過咱們,是不是?” 陳萱瞥二嬸一眼,沒說話。 陳二叔更是深厭陳二嬸不會辦事,大大的得罪了陳萱,不由又罵了陳二嬸一頓給陳萱出氣。陳萱看二嬸平日里那樣精明厲害、得理不饒人的人,在二叔的喝斥聲中一句話都不敢說,心里先時倒有些解氣,只是漸漸的,就又覺著索然無味起來。 陳二叔根本沒再提讓陳萱借錢的事,就是陳萱給蒸的饅頭,陳二叔也客氣了一番,再三說,“我們在家,過年也吃不上這么好的白饅頭。背回家,叫家里小子閨女的也跟著嘗嘗,長長見識?!?/br> 魏年到底是個場面人,只要這夫妻倆安分,魏家為著面子也不會把事做得難看。魏年到便宜坊買了兩只烤鴨,稻香村的點(diǎn)心備了兩匣子,給陳家夫妻一并帶上了。 為這,魏年還挨了陳萱一頓說。陳萱還放了狠話,這都是魏年自作主張,亂花錢。反正不論烤鴨錢還是點(diǎn)心錢,她是不會認(rèn)的,也休想讓她記在自己的小賬本兒上! 第50章 要回來 魏年認(rèn)為, 笨妞兒要翻天。 前兒還阿年哥長阿年哥短的拍他馬屁哪,今兒就敢批評他了。 魏年耐心教導(dǎo)陳萱, “這不是為了你面子上好看些吧,再說了,他們識趣,略給些甜頭兒,以后只有更識趣的?!?/br> “不是我掃阿年哥你的興, 你就等著識趣吧。”然后,陳萱又氣鼓鼓的強(qiáng)調(diào)一句, “反正,這錢是你自己個兒花的, 你不跟我商量, 所以, 你休想算我頭上!我是不會認(rèn)的!” “成成成。不認(rèn)就不認(rèn),我自愿花的?!蔽耗昱铝岁愝?,陳萱倒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可這丫頭在賬上也精明的不得了,一筆一筆記得清楚, 尋常人休想糊弄她的。 因為魏年做了件陳萱不認(rèn)同的事,陳萱也不肯拍阿年哥的馬屁了,叫聽?wèi)T了馬屁的阿年哥好生不習(xí)慣。 事實證明,還是陳萱更了解陳家叔嬸一些。 魏年又添了幾樣體面禮物, 陳家叔嬸簡直樂開了花, 走時也是歡歡喜喜, 滿嘴的感激。魏年從車行給雇的大車,人家到家門口兒來接,兩口袋的禮搬到車上,陳家叔嬸滿臉感激的跟魏家人告辭。 叔嬸一起,陳萱也松了口氣。 事實上,魏家上下都覺清凈不少,魏金回屋時不忘伸著肥肥的手指尖兒,頤指氣使的抬著肥肥的二層圓下巴吩咐陳萱一句,“把西配間兒重新打掃一遍,被褥全都拆洗了?!?/br> 陳萱悶頭應(yīng)一聲,轉(zhuǎn)頭去收拾西配間兒。大片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書桌上,陳萱最喜這張棗紅書桌,擦了又擦,見這么好的大陽,陳萱就暫時擱下手里的活兒,回屋準(zhǔn)備把被子曬一曬。陳萱抱著被子往外走的時候,眼尾余光掃過衣柜,驚覺衣柜半扇門虛掩。陳萱奇怪,她和魏年都是細(xì)心人,關(guān)門關(guān)窗的事,從來不會這樣半開半合的關(guān)不嚴(yán),陳萱關(guān)門時順帶掃了一眼,心臟立刻涼半截,她新做的西瓜紅的大衣,魏年去年做的深色呢料大衣,都不見了! 陳萱哪里還顧得上曬被子,把被子往炕上一扔,撒腿就跑了出去。 陳萱來魏家一年了,胡同里的鄰居,熟不熟的,也都認(rèn)得,還有胡同口擺小攤兒,時常來這一片做小生意的小販,她也是認(rèn)得的。陳萱一打聽,略說個模樣,一輛大車,三個人,車上兩口袋東西,再大致說說叔嬸的穿戴,陳萱直接從金魚胡同追到朝陽門,終于在朝陽門前截住了叔嬸二人。陳二嬸一見陳萱跑來,立知事情不妙,臉色驟變,連忙令趕車的快些趕,可這大車無非就是輛露天騾車,朝陽門都是出城進(jìn)城的車馬人群,人流量委實不小,快能快到哪兒去。陳萱一路追來,也有些氣喘,一見到叔嬸那佯做鎮(zhèn)定的兩張心虛臉,陳萱臉就沉了下來,直接看向當(dāng)家作主的陳二叔問,“二叔,您知不知道,二嬸偷拿了我和阿年哥的大衣。” 陳二嬸立刻炸了,嚷道,“什么叫偷!我侄女、侄女婿的衣裳,那是偷嗎?” “不告而取,謂之竊。竊,就是偷?!标惗饛氐装殃愝嫒敲耍愝娌恢?,到底怎么樣才能叫她叔嬸滿足。上輩子,借了錢還不算,走前把她略好些的衣裳全都拿走,這兩人,有沒有想過,她在魏家要怎么過?就是再好的人家,也不會看得上這樣的媳婦!陳萱一想到上輩子的軟弱無能,自己都恨不能抽自己倆嘴巴。此時望向叔嬸兩個,仿佛上輩子的情景與今世重合,心頭一把憤怒痛恨的怒焰燒的陳萱兩眼泛紅,要是眼下陳萱手里有把刀,跟這倆人同歸于燼的念頭兒都有了。陳二叔足智多謀,詭言狡辯,“萱兒,這衣裳,不是我們要拿的。是侄女婿送我們的,侄女婿說,是給你大妹和大妹夫的成親禮,也是你們做jiejie、姐夫的心意。怎么,侄女婿沒同你說么?” 要是上輩子的陳萱,縱不信,聽到二叔這話也不敢還嘴多作計較的。陳萱這回卻是真急眼了,上輩子她木訥呆笨,人人看不起她,欺負(fù)她。這輩子,還這樣!陳萱氣的渾身發(fā)抖,腦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啪的一聲斷了,當(dāng)下一聲怒喝,打斷二叔的鬼話,“我屋里的東西,沒有我點(diǎn)頭,就是魏年答應(yīng),也不成!二叔,我再問你一句,這衣裳,我不給,我要要回來,你還是不還!” 陳二叔訥訥無言,心下惱恨,不著痕跡的給陳二嬸使了個眼色。 陳二嬸當(dāng)下一聲嚎啕,捶胸頓足,大哭大嚎,拍著大腿,撒潑打滾兒,無所不為,“我不活啦!辛辛苦苦把孩子養(yǎng)大,這么一件兒衣裳,侄兒女婿都給了,做侄女的要說我們叔嬸是個偷兒——天哪,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