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么敢？

    她呼吸急促，正猶豫要不要上前，大帳前的玉珠帷簾叮鈴作響，一陣風(fēng)旋過似的，有人闊步邁進(jìn)。

    女孩子?jì)甥惖穆曇袈湎拢骸拔亦嵏拈L孫豈容你們作踐！一起子糊涂下賤東西，也配議論我哥哥？”

    鄭令婉抬眸，看清來人模樣。

    趾高氣揚(yáng)，執(zhí)鞭而立。

    是鄭令窈。

    第17章

    眾人皆是一愣。

    他們都是世家子，出身不凡，鮮有人敢正面對峙。臨安城里敢如此大聲訓(xùn)斥他們的人少之又少，更何況是區(qū)區(qū)一個(gè)小姑娘。

    有人仔細(xì)打探，見令窈一身矜貴做派，尤其是那張過分精致的小臉蛋，雖然年紀(jì)不大，但隱隱可見日后風(fēng)華之姿，故此也并不十分惱怒，只是在旁笑著看熱鬧。

    “我與你哥哥說話，干你何事？”華晟沒見過令窈，自然不認(rèn)識她，以為鄭家隨便哪房的姑娘。他自覺臉上無光，站起來就要趕走令窈：“你們鄭府的小丫頭怎地如此不懂禮數(shù)？一邊去，別擱爺面前鬧……”

    話音未落，鞭聲響起，眾人驚呆，要不是華晟躲得快，只怕臉上早就多了兩條紅印。

    令窈攥了金尾鞭放在掌心把玩，黛眉微皺，稚氣的聲音里透出幾分嫌棄：“誰準(zhǔn)你碰我？”

    華晟雙眼怒紅，與華晟一群的清楚他脾性暴躁，有人怕出事，連忙解圍，喚來奴仆：“來人，將這位鄭姑娘請到別處去?！?/br>
    立時(shí)便有家仆應(yīng)下，忽然有腳步聲噠噠響起，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浩浩蕩蕩兩排人鉆進(jìn)來，為首的丫鬟做宮人打扮，氣勢如云，一腳踹向小廝：“瞎了你的狗眼，我們郡主千金之軀，豈是你這種混人能碰的？”

    眾人詫異，原來是小郡主。

    鬢鴉指桑罵槐，聽得華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正欲上前理論，被人拉住。

    “大郎，你沒聽見么，那是郡主，不是尋常女兒家。”

    華晟沒了底氣：“憑她什么郡主，我又不怕?！痹掚m如此說，人卻不敢再輕舉妄動(dòng)。

    四周頓時(shí)安靜，幾個(gè)世家子再無嬉笑，連被酒嗆住的咳嗽聲都悄悄咽下。

    天下受封郡主的不止眼前這個(gè)，但圣上盛寵的，卻只有這一個(gè)。雖然現(xiàn)在身在臨安，但保不齊將來如何。

    打鬧歸打鬧，該收斂時(shí)還需收斂。大家都是承蒙祖蔭的人，明白圣恩有多重要。鄭家原本算不上什么世勛之家，之所以能在臨安城立足，全因出了個(gè)駙馬以及郡主。

    令窈指了華晟：“你叫什么？是哪家府里出來的？”

    華晟被半大的孩子責(zé)問姓名出身，脖子都?xì)饧t，不肯出聲。其他人哪里見過華晟這般吃癟，有不嫌事大的，替華晟答：“大郎是宮中云淑妃的胞弟?！?/br>
    令窈故意回頭問鬢鴉：“什么云淑妃，我怎么不知道有這個(gè)人？”

    鬢鴉：“就是前些日子剛升至妃位的華昭儀?！?/br>
    令窈恍然：“原來是在德陽殿為我做馬兒的那個(gè)華昭儀?！彼晦D(zhuǎn)，落至華晟身上：“舅舅瞧她身強(qiáng)體壯，又能哄得我開心，賞了她好多東西，封妃圣旨也是其中之一，我沒記錯(cuò)吧，鬢鴉？”

    鬢鴉：“郡主沒記錯(cuò)?！?/br>
    華晟臉色不大好看。

    如今華府最得意的事，便是宮里的云淑妃。猛不丁被揭了短，偏偏還無法反駁。但凡質(zhì)疑，那便是妄議圣上，是殺頭之罪。

    有人小聲：“瞧，假皇親國戚遇到了真皇親國戚?！?/br>
    園子里跟過來的宮人已經(jīng)動(dòng)作，搬來紫檀旋金大座，一應(yīng)器具準(zhǔn)備齊全，就連燒茶的爐子都是自備。

    鄭令婉在旁邊看著，對比令窈在府中時(shí)的用度，這才發(fā)覺，她這位郡主meimei在府中的做派根本算不上什么，此情此景，才當(dāng)起飛揚(yáng)跋扈四字。

    她緊盯令窈，看令窈走至鄭嘉和面前，嬌嬌柔柔地喚：“哥哥?！迸c方才的囂張語調(diào)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鄭令婉呼吸一滯，垂了眼。

    鄭嘉和坐在輪椅上，眸帶笑意：“郡主不是說今日功課繁忙，不來鳴秋之宴嗎？”

    “孟先生見我勤懇，放我一次?！绷铖翰蛔咸创笞?，抽條杌子挨著鄭嘉和膝邊坐：“兄長怎地不喚我卿卿，我聽習(xí)慣了?！?/br>
    說的自然是假話。前世她最討厭鄭嘉和喚她卿卿，她不喜歡他被捉弄后一派心平氣和笑著喊她小名的樣子。像個(gè)木頭人，不是鄭嘉木那種，而是任人作踐的那種。

    鄭嘉和目光打探，旋即開口：“卿卿?！?/br>
    令窈笑，視線掠過旁邊一眾人等，和鬢鴉說話，語氣緩緩：“將舅舅從宮里差人送來的雞頭菱拿來，哥哥愛吃?！?/br>
    雞頭菱剝開，白皮嫩rou，令窈遞到鄭嘉和手邊，鄭嘉和低下頭，用只有兩個(gè)人才聽到的聲音問：“卿卿怎知我愛吃這個(gè)？”

    令窈心頭咯噔，用輕軟的音調(diào)回答：“聽阿姊提起過?！?/br>
    鄭嘉和接過她遞的果rou，聲音溫潤如玉：“令佳向來體貼入微，難為她記得我愛吃這個(gè)。”

    令窈眼眸彎彎。

    兄妹間的友愛落入人眼，大家這才記起，除卻幼年早夭的大房郎君鄭嘉遠(yuǎn)，按資排輩，鄭嘉和確實(shí)算得上是鄭家長孫。只是，無人放在心上罷了。

    而今來了個(gè)郡主，脾氣雖大，但對庶兄卻好得很，也是奇了怪了。

    外面擊鼓聲響起，又到馬上比拼的時(shí)刻了。

    眾人紛紛起身，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偏偏華晟走出去又走回來，到鄭嘉和面前落定，語氣嘲諷：“你們鄭家只剩你一個(gè)男子在這里，其他兩個(g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你又是個(gè)腿腳不方便的，只能算你們鄭家不戰(zhàn)而敗，待會(huì)受罰，你可別耍賴。”

    所謂受罰，無非就是在臉上畫兩個(gè)大烏龜，再罰些銀錢做彩頭。懲罰雖輕，卻事關(guān)臉面。

    鄭嘉和應(yīng)下：“多謝大郎提醒。”

    華晟昂首，瞇長一雙眼，冷嗤：“其實(shí)也不用我提醒，反正往年鳴秋之宴，全場男兒，就只二郎一人無成績，想來二郎已經(jīng)習(xí)慣受罰。”

    鄭嘉和笑而不語。

    令窈暗自嘆息。

    半晌，她站起來：“往年的事，何必再提？”猶豫數(shù)秒，繼續(xù)道：“今年由我替兄長出戰(zhàn)。”

    華晟緊皺眉頭：“我們不比小馬驢子，郡主莫要說笑?！?/br>
    令窈已經(jīng)走出去：“誰和你說笑?！?/br>
    鄭家小郡主代兄比拼的事傳到鄭令佳耳里時(shí)，鄭令佳嚇得摔了手里茶杯，連忙拉起其他堂姐妹往前。兩邊站滿人，鄭令佳從人群中擠出去，一抬頭看見不遠(yuǎn)處的令窈站在馬旁邊，小小一個(gè)人，還不及馬高。

    鄭令佳顧不得閨秀禮儀，著急大喊：“卿卿！使不得！”

    話語間，令窈已經(jīng)踩著人背縱身上馬，飽滿雪白的臉蛋，神采飛揚(yáng)，抬手向鄭令佳：“阿姊?！?/br>
    鄭令佳急得眼淚都要下來，四處尋鄭嘉辭，好不容易看到鄭嘉辭，鄭嘉辭卻說：“已經(jīng)簽了生死狀，現(xiàn)在反悔，只會(huì)讓人瞧不起我們鄭家?！?/br>
    剛說完，場上紅翎箭嗖地射出，比賽開始了。

    馬匹爭前恐后往前奔跑，塵土飛揚(yáng)，人群沸騰起來。

    “怎么有個(gè)小姑娘？”

    “好像說是鄭家的小郡主?！?/br>
    “欸，快看，她越到華家大郎前頭了！”

    高高的馬背上，令窈面上端得快活，內(nèi)心卻叫苦不迭。

    其實(shí)她不必做到這一步，動(dòng)動(dòng)嘴皮子就成，何苦上馬累著自己。既上了馬，她不得不滿足自己的好勝心。難免拼盡全力，差點(diǎn)顛死她。

    令窈騎在馬上，遙遙望見人群最前面的鄭嘉和，那么多人，她卻能一眼看到他。

    這個(gè)病秧子，生了那樣一張唇紅齒白的臉，隔著八百里都能讓人感受到的豐神俊逸，若是他身體康健也就算了，偏偏常年羸弱，更讓人生出搓揉之心。

    令窈輕咬下唇，她知道自己不是個(gè)品性純良的人，前世欺辱慣了他，見不得別人欺他，今天為他出頭，也純粹是占有欲作祟。

    令窈嘆口氣，顧不得唾棄自己，眼見身后華晟就要追過來，她一馬鞭抽下去，朝前奔去。

    鑼鼓再次響起時(shí)，誰都沒想到，一個(gè)小姑娘竟能勝過比她年長的眾多男子。雖然沒能拔得頭籌，但能取得第三名，已經(jīng)令人欽佩。要知道，與她年紀(jì)相仿的女孩子，連大馬都無法駕馭，更別提上場比拼。

    縱馬從草線跨過去后，令窈勒住馬，正好停在鄭家人前方七八步的地方。

    鄭令佳第一個(gè)跑上來，眼里含了淚，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生氣：“卿卿，你從未告訴過我，你會(huì)騎馬，還騎得這般好?！?/br>
    令窈眉眼滿溢驕傲：“這算不得什么，如今生疏了，擱以前那才叫好，連舅舅都夸贊我天資聰穎?！?/br>
    鄭令佳捻起巾帕擦眼淚，旁邊鄭令清巴巴地瞪著令窈，又嫉妒又羨慕，小聲囈語：“我也聰明，等會(huì)我也騎大馬?！?/br>
    后面鄭令玉拉住她：“meimei切莫沖動(dòng)?！?/br>
    鄭令清厭棄甩開。

    不遠(yuǎn)處督場官大聲宣布名次，提到第三名時(shí)，忽然有人陰陽怪氣開口：“她下馬時(shí)并未射靶，算不得數(shù)?！?/br>
    令窈看過去，說話的人是華朝，上次拜師宴來過的，是華晟胞妹。

    鄭令清也跟著附和：“對啊，四姐，你忘記射靶了?！?/br>
    鄭令佳一把捂住她嘴。

    華晟那邊攛掇著人喊：“真是可惜，看來今年鄭家二郎又是墊底，做了無用功，慘喲?！?/br>
    令窈轉(zhuǎn)眸去看木柱上拿來射靶的弓箭。

    那么大的弓，若要拉開，定會(huì)磨得她手心起泡。無奈騎虎難下。

    “補(bǔ)上便是?！?/br>
    華朝喊：“誰說能補(bǔ)？歷年從來沒有這個(gè)規(guī)矩?！?/br>
    令窈拿過弓箭，不以為然：“既然從來沒有，今年添上就行?！?/br>
    華朝不服氣：“憑什么？”

    令窈回眸，橫眉冷對，字字清亮：“憑我是當(dāng)今圣上親封的宸陽郡主?！?/br>
    以勢壓人，理直氣壯。

    眾人噤聲。

    華朝音調(diào)漸低：“拉開那張弓再說?！?/br>
    令窈凝視手中的弓，盡量不讓旁人窺出她已經(jīng)使出吃奶的勁，卻還只是艱難拉開一個(gè)小弧度。

    這就是疏于練習(xí)卻還要強(qiáng)出頭的苦果了。拉弓這種力氣活，不比騎馬，毫無任何技巧可言。

    令窈正發(fā)愁，身后有人靠近：“卿卿，弓給我。”

    不知何時(shí)，鄭嘉和推著輪椅過來了，太陽底下，他略顯病容的臉越發(fā)白凈，一雙手伸出來，修剪整齊的指甲隔著空氣點(diǎn)了點(diǎn)她手里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