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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窈窕世無雙在線閱讀 - 第20節(jié)

第20節(jié)

    話說出口,她自己也覺得不妥,頗有胡攪蠻纏之意。好在孟鐸沒有反駁,與她不同,他今日甚是愉悅, 連帶著說話都多了幾分人情味:“見你平日天不怕地不怕,只好試試別的法子,心想也許能收獲一個乖學(xué)生?!?/br>
    令窈暗自腹誹。真是貪心,她在他面前已經(jīng)足夠乖覺,他竟還不滿足。若叫舅舅和梁厚瞧見她如今這般模樣, 只怕要驚掉下巴, 哪還敢另做要求。

    手邊的碎石都已擲完, 只余幾根雜草, 令窈繞一把草在指間, 用力往外揪:“先生鮮少出園子,今日怎地有雅興到此處?”

    “中秋佳節(jié),自然是要出來賞月?!?/br>
    令窈皺眉橫對天邊皓月,瞧不出好處,話說得直白:“月亮沒什么好看,又大又圓,笨重得很,而且沒有半點(diǎn)自知之明,自以為柔和,叫人直視欣賞,為她吟詩頌賦?!?/br>
    余光掃過孟鐸面容,他正負(fù)手望月,并沒有被她的話絆住,令窈繼續(xù)說:“還是太陽好,雖然也顯笨重,但至少讓人不敢窺視,但凡誰敢偷瞧,她定叫那人雙目刺痛,引以為戒?!?/br>
    孟鐸低眸對上令窈目光。天氣轉(zhuǎn)涼,他披了件大紅蓮紋鶴氅,廣袖翩然,白璧無瑕的面容蒙上一層月紗,薄薄兩瓣唇紅潤,勾勒出神秘恍惚的笑意,叫人心頭一跳。

    令窈屏住呼吸,忽地想起前世別人見她時的呆若木雞。她既享受他們的灼灼目光,又嫌他們太易俘獲,如今方才明白,有美人在跟前,誰都會不由自主。

    不怪他們,是她太過好看。正如現(xiàn)在,孟鐸真真俊俏。她甚至閃過體諒他之前種種作為的念頭。

    不多時,令窈從美色中掙扎出來,畢竟是過來人,輕易不會沉迷,況且向來只有她魅惑別人的份,單論好勝心,她也不會被人迷惑。除非,有人將鏡子對著她。

    令窈回過神,見孟鐸走開,驚覺四周空蕩寂靜,下意識喊住他:“先生去哪里?”

    “去別處賞月。”

    秋風(fēng)颯爽,自脖間灌進(jìn)衣領(lǐng),令窈一個寒顫:“先生等我?!?/br>
    或許是獨(dú)自賞月太寂寥,孟鐸竟真的慢下腳步。

    兩人并排走,令窈依稀感受到孟鐸斜斜飄過來一縷視線,她主動將食盒遞上:“先生,我做的月團(tuán),你要吃嗎?”

    孟鐸:“為師不愛吃甜食?!?/br>
    令窈:“先生扯謊,每次去先生處習(xí)書,桌上的油蜜桂糖都是先生吃的?!?/br>
    孟鐸停下,面上瞧不出神情,似在思忖,半晌,他指指食盒:“給我。”

    令窈伸手去取月團(tuán),孟鐸:“方才你玩石頭拔草,手臟得很,我自己來?!?/br>
    令窈抿抿嘴,遞了食盒,忽然有些餓,她自己也想吃。下午光顧著做月團(tuán),沒得及品嘗。

    本想著到鄭嘉和面前炫耀,哪想到遇上一個鄭令婉。也不知道鄭嘉和吃沒吃她做的月團(tuán),有可能是扔了,有可能是被鄭令婉吃進(jìn)了肚子。

    令窈見孟鐸拾起一顆,厚顏無恥腆著臉:“先生,這個給我罷?!?/br>
    孟鐸手中動作停頓,眉頭緊蹙,指間夾著月團(tuán)折返至令窈唇邊。

    令窈開開心心就著他的手吃下月團(tuán),才嚼兩口,臉色一變。

    太難吃了。

    她從來沒吃過如此難吃的小食。

    令窈朝孟鐸那邊窺一眼,他已經(jīng)開吃,斯斯文文地咬進(jìn)嘴里,她心提起來。

    或許就只是她吃的那個做壞了,其余還是好的。

    頃刻,孟鐸摁著她的腦袋讓轉(zhuǎn)過去,令窈偷瞄,見他將東西吐在巾帕上。那點(diǎn)子僥幸也沒了,她為自己爭辯:“我第一次做,難免失手?!?/br>
    孟鐸淡然如斯,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指了指剩下的幾個月團(tuán):“我拿回去給山陽吃?!?/br>
    令窈瞬時明白他的用意,窘迫與郁悶一掃而空,真正高興起來:“原來先生也愛捉弄人?!?/br>
    兩人往園子里去,樹影婆娑,風(fēng)聲嘯嘯,令窈緊挨孟鐸,好幾次踩上他的鴉色皁靴。過石燈幢,靴上深深淺淺幾個腳印格外顯眼。

    孟鐸終是忍不住,抬手將令窈提到身前,見她張嘴就要說話,即刻拋出話堵她:“你最愛熱鬧,為何不到家宴尋樂,反而一個人躲起來?”

    令窈微怔,對于其他幾房而言是闔家歡聚的好日子,她沒有爹娘,體會不到這份家人團(tuán)聚的歡喜。

    她鮮少沉默寡言,素日孟鐸發(fā)問,她定是口若懸河好叫他領(lǐng)教她的聰明才智,此時卻一個字都蹦不出。

    反倒是孟鐸緩聲開了口:“你想你舅舅了?”

    令窈搖頭:“舅舅有兒女相伴,他無需我想念?!?/br>
    孟鐸又問:“是想爹娘嗎?”

    令窈垂下腦袋。

    山石多曲折,腳下一不留神就會跌倒,忽地有人牽了她的手,風(fēng)從耳邊掠過,眨眼功夫,騰空而起,落至高高的翠嶂假山。

    頂上石塊打磨光滑,剛好容得下兩個人。手邊是綠蔥蔥的苔蘚,令窈坐在假山上,放眼望見對面的飛樓繡檻。

    孟鐸坐她身側(cè),她聽見他說:“幼年我也曾與親人分離,開始也會難過,后來習(xí)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么。”

    他與她說這番話,她心中驚訝,細(xì)聲問:“先生為何與親人分離?”

    孟鐸笑:“為出人頭地?!?/br>
    令窈撫慰:“先生有魏然做接應(yīng),加官進(jìn)爵,指日可待?!?/br>
    他轉(zhuǎn)過眸子打探她:“且不提魏然只是一介內(nèi)侍,你怎知我要的是加官進(jìn)爵?”

    “天下男子,皆求官運(yùn)亨通。”她停頓,又說——

    “以及嬌妻美妾,子孫滿堂?!?/br>
    后半句異口同聲,令窈笑看孟鐸:“先生與我,心有靈犀。想必先生所求,也是如此?!?/br>
    孟鐸嘴邊挽起重重笑意:“別人都有的東西,要來沒意思。”

    令窈覺得有趣:“怎樣才算有意思?”

    “等為師心愿達(dá)成那日,再來告訴你。”

    她自知追問下去沒地討嫌,便道:“那我祝先生心想事成?!?/br>
    孟鐸接了她的祝福:“多謝?!?/br>
    人總是這樣,聽完旁人的辛酸,也就能放下自己的辛酸,令窈心里僅有的那絲傷感蕩然無存,她甚至有勇氣再吃一顆自己做的月團(tuán)。

    不知在山石上坐了多久,令窈第一次安安靜靜盯著月亮看,只可惜越看越模糊,睡過去的時候靠在孟鐸肩頭,也不怕從假山摔下去,兩眼一閉,只管自己酣然入夢。

    如何回地碧紗館,令窈也不清楚,再次醒來時,外面天色大亮,沒有月亮,也沒有太陽,只有陰雨連綿。

    鬢鴉伺候令窈洗漱:“昨夜是孟夫子帶郡主回來的。”

    令窈睡眼惺忪:“我睡熟了,不記得?!?/br>
    鬢鴉打趣:“孟夫子出現(xiàn)在館門前時,我還以為看錯,他那樣一個俊逸英氣的人,懷里攬著個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別扭?!?/br>
    令窈吃驚,意識徹底清明:“他親自抱我回來的?不是山陽?”

    “沒見到山陽,就只孟夫子一人?!?/br>
    令窈哎呀一聲躺回去,胳膊交叉置于胸前,蹬開腳邊錦被,語氣遺憾:“好不容易奴役他一回,竟然全無印象?!?/br>
    鬢鴉揮手屏退捧盆盥的小丫頭們,捧了衣裙到令窈面前,提醒:“明日家學(xué),郡主的功課文章尚未完成。”

    令窈捂住耳朵在榻上來回滾:“我什么都沒聽見?!?/br>
    孟鐸布置的文章,是《論語》大義各三道。他雖私底下教她其他東西,但在家學(xué)里,她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樣學(xué)《論語》《孟子》。

    孟鐸告訴過她,大隱隱于市,融入世俗,厚積薄發(fā),方能異軍突起。習(xí)書亦是如此。

    令窈實(shí)在寫不出,上午偷閑去了老夫人處侍病,用過午飯才回碧紗館。令窈丟開斗笠,不想將雨氣帶進(jìn)屋里,站在外間迎門處等小丫鬟取汗巾來。

    視線隨意四瞄,驀地被東邊板壁邊閃緞坐褥吸引住,那上面多出一道立起的皮影板。

    令窈驚喜,走過去拿在手里玩起來。沒有燈,照不出影子,一手拿一個皮影,cao縱竹竿,皮影便在指間跳動。

    她高興問:“誰送來的?”

    小丫鬟拿了手巾替她擦拭衣裙:“不知道,剛才我不在屋里?!?/br>
    令窈也不在乎是誰送來的,總歸討她歡喜就行。她本以為得了皮影已經(jīng)夠驚喜,哪想到更大的禮物還在后頭。

    她挪開皮影板,發(fā)現(xiàn)下面壓著幾張紙,拿起來一看,紙上字跡遒勁有力,竟是三篇《論語》大義。

    正巧鬢鴉進(jìn)屋來,好奇問:“郡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令窈連忙背過身,將那幾張紙藏進(jìn)袖里:“沒什么?!?/br>
    書案邊,剛?cè)嫉膲籼鹣惚灰浦涟干?,小鼎中白氣繚繞,略見幾點(diǎn)火星。令窈拿了火折子,拾起又放下,最后下定決心,將寫著三篇大義的紙張悄悄壓到硯臺下。

    到底是經(jīng)過孟鐸磨礪,謄抄功課都提心吊膽。以往梁厚布置功課,她都是直接抄先人大著交上去的。更何況,孟鐸又沒有指明需交她自己做出來的文章。

    令窈呼口氣,埋頭謄抄,猶如偷雞摸狗之輩。

    第二日,家學(xué)開堂,各人準(zhǔn)備將文章交上去,眾人交頭接耳,討論文章。

    令窈坐在桌前,不與人討論,將文章紙張隨意擺在案頭,等著孟鐸派人來收。

    鄭嘉木眼尖手快,見她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奪過去欣賞,驚訝:“四meimei,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見解?!?/br>
    鄭令清湊過來,看完令窈的文章,滿目詫異,死鴨子嘴硬:“也就是字寫得好看些罷了?!?/br>
    鄭嘉木笑她:“五meimei,你怕是連四meimei寫了什么都讀不懂吧。”

    鄭令清神情羞憤,紅著臉嘟嚷:“也就一兩句看不懂而已。”

    令窈面不改色心不跳,端得一派正氣凜然之姿,拿回自己的文章,在鄭嘉木眼前扇了扇:“別打擾我溫書,擱別處鬧去?!?/br>
    正逢搖鈴聲響起,屋內(nèi)吵嚷聲轟然消失。有人自堂前而過,月白色大氅壓檀色交領(lǐng)深衣,腰間系帶做單角狀,負(fù)手一本書抵在背后,與眾位學(xué)子問好。

    令窈暗自祈禱,千萬別被孟鐸瞧出端倪。

    可能是她太過虔誠,老天爺聽到她的心聲,這一天過下來,安然無事,孟鐸甚至還當(dāng)眾贊許她的文章立意高明。

    鄭令清陰陽怪氣,說:“四姐,連夫子都夸你文章做得好,以后你去考女學(xué)士,就算不靠皇家特權(quán),也一定能考上。”

    令窈懶得理她,叫鬢鴉拿了幾顆酸果給鄭令清。山陽突然跳出來:“郡主,夫子請你過去?!?/br>
    令窈心驚,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晚上習(xí)書時再說?難道他看出來了?

    她到了孟鐸跟前,見孟鐸手里捏著她做的文章,一時心虛,余光瞥見鄭令清伸長脖子往這邊看,她遂又將低下的腦袋高高昂起來。

    “先生,何事?”

    孟鐸:“你這三篇文章,寫得雖好,但用詞方面仍有不足,需要改動的地方我已經(jīng)圈出來,你拿回去琢磨。”

    令窈接過來一看,臉頰緋紅。

    墨跡圈出來的地方,剛好是她自作聰明改動過的句詞。孟鐸眸光深深壓得令窈喘不過氣,她聲音細(xì)小,幾不可聞:“回去就改?!?/br>
    孟鐸聲音更輕,虛無縹緲:“下不為例。”

    他到底還是顧及她這個關(guān)門弟子的顏面,就連鄭令清上前詢問,他也替她掩蓋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