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阮蘇回到家,遇到一只攔路虎。 玉嬌濃妝艷抹地打扮了,準備出門看戲。小春鵑難得沒有跟她在一起,身邊只有個丫頭。 她遠遠地看見許久未見的阮蘇,立即放棄看戲的打算,堵住她的去路。 阮蘇瞥了她一眼,沒有感到意外,“喲,要出門?” 她咬著牙關(guān)惡聲惡氣,脂粉掩不住腦門上凸起的青筋。 “你少給裝模作樣,我問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阮蘇輕笑,“我不過是開家飯店賺些零花錢,至于這樣耿耿于懷么?” “放屁!”玉嬌低吼:“二爺會短你的零花錢?你分明是別有用心。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深藏在骨子里的瘋勁兒又上來了,一邊罵一邊朝阮蘇抓來,仿佛要狠咬她兩口。 阮蘇的辮子被她抓散了,心底微惱,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得她愣在原地。 抓住對方的旗袍衣領(lǐng),阮蘇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你最好少招惹我,在這個家里,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玉嬌慢慢回過神,捂著發(fā)麻的臉道:“難道你還敢趕我走嗎?” “敢?”阮蘇仿佛聽了個笑話,拍拍她的臉,“看來你是不相信我有這個本事了?那我問你,昨天你去寒城大劇院看戲,跟個姓周的小白臉勾三搭四,有這回事嗎?” 玉嬌的后背陡然一涼,驚恐地看著她。 “你怎么知道?難道是……小鳳仙看見了?” 阮蘇冷笑,“你管他誰看見了呢,重點在于你之前把我跟男人見面的事,添油加醋捅到二爺面前去,現(xiàn)在是不是該我報復(fù)回來了?” 玉嬌臉色刷的白了,抓住她的袖子道:“我跟他是清白的,只是喝喝茶聊聊天,你不要告訴二爺!” 阮蘇推開她的手,整理自己的袖子,淡然地說:“我最近忙得很,回到公館后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靜靜的休息休息。我究竟會不會把這事告訴他,那得看你的表現(xiàn)了?!?/br> 玉嬌明白了她的意思,惶然地站在原地。 阮蘇不再看她,帶著小曼走進自己的臥室。 小曼幫她洗頭,往那緞子似的黑發(fā)上涂洗發(fā)膏,忍不住問她:“您干嘛放過三姨太呢?她這人就像一條蛇,逮著機會就會咬人的。別看她現(xiàn)在落了下風(fēng),等抓住你的把柄,可是會要人命呢!” 阮蘇坐在小椅子上仰著頭,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石膏花紋,喃喃道: “我打她一拳,她打我一拳,除了打得彼此鼻青臉腫讓別人看笑話,于我而言有什么好處?有那功夫,不如多吃點好吃的……誒,我聽說東邊菜市場有人賣從陽澄湖運來的大閘蟹,都是活蹦亂跳的,哪天你趁二爺不在家,買幾筐來讓廚子做給大家吃唄。” 小曼氣得半死。 “我的好太太,你就不能對自己的地位上點心嗎?天天盡想著吃!” 她嘴上抱怨,心里卻也被大閘蟹的鮮美滋味勾得心癢癢,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加快洗頭速度。 第二天趁段瑞金去了礦上,小曼拉著廚子和車夫,開車去寒城的東門菜市場采購了足足兩筐大閘蟹回來,請全公館上下吃了個盡興,連幾位姨太太房里都送了一盤去。 沈素心吃素,嚴于律己不沾葷腥,賞給她的丫頭吃了。王亞鳳急于出門打牌,便將螃蟹裝在食盒里帶走,要分享給牌搭子們嘗嘗。 小春鵑近來客氣了許多,也不太與玉嬌為伍,微笑著接過螃蟹,特地讓仆人帶她向阮蘇道謝。 唯有玉嬌,鐵青著一張臉,冷哼說道:“我才不吃,螃蟹到了寒城賣的貴,可在洞庭湖,那就是下等人才吃得腌臜貨?!?/br> 仆人端著原封不動的螃蟹回到阮蘇面前,如實回報。 小曼狠狠咬碎了一只螃蟹鉗子,齜著口銀牙道:“這人忒不識抬舉,我罵她兩句去!” 阮蘇揮手攔住她。 “何必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影響心情?她不吃咱們吃,多吃點?!?/br> 于是兩人在吃掉自己的份額后,又分吃掉了玉嬌那一盤子。如此大嚼自然爽快,可到了下午兩點,爽快的后遺癥便出來了——阮蘇這具身體從小沒補充過營養(yǎng),體質(zhì)太虛,開始拉肚子了。 她往廁所跑了好幾趟,最后干脆不出來。 天氣熱,這年頭又沒有空調(diào),只能讓小曼將電風(fēng)扇搬進去。 足足一個多小時,她生不如死地走出來,往床上一倒,小臉蒼白得像一縷艷魂。 小曼擰濕毛巾為她擦汗,口中稱奇。 “明明我吃得最多,為什么我沒事呢?是不是你趁我送螃蟹的功夫,自己先偷吃了?” 阮蘇奄奄一息地躺著,翻了個白眼。 “你個沒良心的,這種時候還笑話我。” “哈哈,好好,我不笑了……現(xiàn)在怎么辦,我去給你找大夫?” 她有氣無力地擺了下手。 “不要,給我梳洗換衣服?!?/br> 小曼愣了愣,“不是吧,你還要出門啊?去哪兒?” 阮蘇也懶得動,只想在床上窩著??娠埖犟R上就要開張了,還連廚子都沒一個呢,沒廚子的飯店能叫飯店嗎? 況且她還與黃昊千約好了,今天要給他結(jié)工錢的。 在小曼的幫助下,阮蘇裝扮齊整坐上汽車,前往南街。 小曼那丫頭膽大包天,見她沒力氣反對,就由著自己的愛好將她打扮成了一個小娃娃。白色的真絲短衫,粉色的百褶長裙,一雙精致小皮鞋,烏發(fā)如瀑布般披在腦后,在南街一下車便引來許多人停步側(cè)目。 飯店的匾額已經(jīng)做好了,端端正正掛在大門上,用一塊嶄新的紅布蓋著。 門是半敞的,阮蘇讓小曼扶自己進去。 黃昊千正與工人頭子坐在大椰樹下聊天,聽見動靜抬起頭,被她此刻的模樣驚艷得呆了好幾秒。 阮蘇道:“黃設(shè)計師,我來給你們結(jié)工錢了?!?/br> 他這才回過神,忙將她扶到椅子上,問:“這怎么回事啊?” 阮蘇不好意思說,小曼壓低了聲音道:“吃螃蟹吃的?!?/br> “……阮太太真是豪爽之人?!?/br> 阮蘇拿出準備好的支票交給二人,雇傭關(guān)系就算結(jié)束了。工頭收拾家伙離開,黃昊千也將支票裝進公文包里,卻猶猶豫豫的沒有走。 想了想,他來到阮蘇面前,“我知道你們今日要招廚子,只有兩個女人怕忙不過來,加上你又病了,不如我留下來幫忙再走?!?/br> 阮蘇微訝,沉吟片刻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你當真只是想幫忙,沒別的想法?” 他藏在黑邊眼鏡底下的臉泛起了紅霞,局促地說:“當然只是幫忙?!?/br> 阮蘇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沒有戳破他,“那就勞煩你幫我寫張招聘告示貼出去,內(nèi)容就寫‘本店即將開張,急需大廚,月薪……月薪一百銀元’?!?/br> 黃昊千眼珠子都差點滾出來。 “一百銀元?” “太多了嗎?” “當然多,錦繡樓干了十幾年的老廚子,每月也就五十大洋而已?!?/br> “唔……”阮蘇摸著下巴,“那就八十銀元吧,不能再少了,飯店里最重要的就是廚子啊,不下點本錢怎么行?” 黃昊千攤開紙筆寫告示,忍不住說:“這么高的月薪,飯店怕是要被踏破門檻了?!?/br> 他一語中的,告示貼出去不過兩個小時,前來應(yīng)聘的人數(shù)高達十幾人。 其中有自稱淮揚菜世家的,有自稱在黃鶴樓掌過勺的,還有自稱御廚傳人的,身份背景一個比一個牛。 黃昊千做事十分嚴謹,不肯相信他們的口頭介紹,要看真功夫。正好裝修完畢,廚房可以投入使用,就買了些油鹽醬醋等佐料,讓他們露一手。 阮蘇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成為試吃人之一。 應(yīng)聘者里有騙人的,也有真本事的。黃昊千感覺有幾位很不錯,向她大力推薦,她卻一概用“不合口味、不夠新穎、不洋氣”等借口,輪著番拒絕掉了。 黃昊千揣摩不出她的心意,小曼也問:“你到底想要個什么樣的廚子啊?不如說說條件,我們好專門去找?!?/br> 她想要什么樣的?自然是手藝越差的越好,不然萬一吸引了回頭客,虧不了錢怎么辦? 阮蘇擺擺手,“無妨,繼續(xù)面試吧?!?/br> 二人打起精神,迎接下一位應(yīng)聘者。 夜幕降臨之際,依舊沒有敲定廚子。阮蘇說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不料門外突然跑進來一個穿黑色巡警服的男人探頭進來,張望一圈后將目光鎖定黃昊千。 “請問……你們招廚子?” 黃昊千點頭。 “什么要求?” “會做菜,做得好吃,花樣越多越好?!?/br> 那人搓搓手,“那我可來對了,我家祖上開館子的,手藝那叫一絕,保管客人吃了就忘不了。” “口說無憑,廚房里還剩條魚,你做給我們嘗嘗吧?!?/br> 那人面露猶豫,躊躇不前。 黃昊千問:“做不了?那可當不了廚子?!?/br> 他連忙賠笑,摘掉帽子卷起袖子,跑進廚房里。 小曼看著他的背影嘀咕,“八成又是個騙子,浪費咱們的時間?!?/br> 阮蘇喝著茶,沒言語。 二十分鐘后,一盤紅燒魚出鍋。 黃昊千皺著眉嘗了口,想讓那人走人,阮蘇卻開口道:“行,就你了,叫什么名字?” 那人自己都愣了愣,幾秒后才趕忙回答:“彭富貴?!?/br> “三天后飯店開張,你來上班。要是身邊有愿意當雜役跑堂的,也可以一并帶來,工錢從優(yōu)。” 彭富貴連連道謝,近乎狂喜地跑出去。 黃昊千與小曼不解地看向阮蘇,“你居然要他?” 阮蘇點頭,“我覺得他手藝很不錯啊?!?/br> 老板口味如此獨特,他們能說什么?只好收拾東西各回各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