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五meimei,二爺喜歡你,你幫我說句話好不好?我又沒有做錯事,何必趕我走呢?就算不想見到我,我躲在房里不出來,不礙他的眼就是了……或者……或者讓我當個丫頭吧,只要許我留下,我伺候大家都行啊,為你們洗衣做飯,絕無怨言!” 阮蘇并不想摻和他們之間的事,但是對于一件事很感興趣,掏出手帕擦干凈她的眼淚,把她扶起來,拉到門外低聲問: “你真的只是因為說了要幫他生兒育女,他才趕你走的?” 玉嬌委屈極了,“可不是嘛,其他的我什么都沒說啊,二爺說翻臉就翻臉,說趕人就趕人,我……我……” 她說不下去了,往阮蘇肩上一趴,痛哭出聲。 阮蘇心不在焉地輕輕拍打她的背脊,對她的理由半信半疑。 段瑞金真的那么討厭別人主動給他生小孩?莫非他的確有什么難言之隱,所以才不肯同房,不肯生育? 如果是真的話,自己要不要試試,總比毫無目標的等待對方討厭她有希望得多。 離全面開戰(zhàn)只剩不到三年了,她得趕緊給自己找新出路。 玉嬌哭了半天,抬起紅腫的眼睛。 “五meimei,以前是我不好,脾氣差亂罵人??晌覐膩頉]想過要跟你們分開的,求你幫幫忙,勸勸二爺好不好?” 阮蘇看了她一會兒,推開她。 她的心立馬涼了半截,顫聲問:“你不想幫我?” 阮蘇道:“從情分上來講,我沒道理幫你。從道義上來講,我不該幫你?!?/br> 她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阮蘇笑了笑,沒解釋,對小曼招手讓她拿自己的皮包過來,從里面取出幾張銀票遞給玉嬌。 “好歹認識一場,我現(xiàn)在錢多得沒地方花,給你贊助點路費吧。二爺不是小氣的人,發(fā)給你的遣散費想必也夠用幾年的了,我要是你啊,就趁早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學點手藝,過個十年八年再出來?!?/br> 玉嬌拿著那些銀票,心情復雜到不知道該怎么說。 段福將一切盡收于眼底,提醒道:“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你想必不會愿意被周圍鄰居知道這件事?!?/br> 這句話戳中了玉嬌最大的痛點,收拾好東西,孤零零地往外走。 阮蘇困意盡消,目送她離開。 她走到院門處,回過頭來說:“我這輩子罵過許多人,沒后悔過,唯獨你。他日若相逢,希望能互道聲姐妹,坐下喝杯茶敘個舊,不算白相識一場。” 阮蘇沒答應也沒拒絕,淺笑著揮揮手。 玉嬌深吸一口氣,走入蒼茫夜色中,自此音訊全無。 大門關上,公館寂靜得落針可聞,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眾人各自回房歇息,段福滅了大燈,只留小燈。 阮蘇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又不想吵醒別人,就自己下樓拿了瓶洋酒與一個杯子,想借酒精效力入睡。 誰知回來的時候,居然在走廊碰見段瑞金。 他穿著深藍色的綢緞睡衣,露在外面的皮膚是冰冷的白,眼珠子漆黑如墨,配上尖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唇,不說話時看著怪滲人。 阮蘇搓了搓胳膊,干笑:“二爺還沒睡呢?!?/br> 他嗯了聲,“這個點喝酒?” “白天太熱鬧了,現(xiàn)在有點睡不著?!?/br> 他沒接話,阮蘇嘗試著推開臥室門走進去,回頭一看,果然也跟進來了。 二人在桌邊坐下,酒是滿滿一瓶,杯子卻只有一個。她倒了一杯,端起來問:“你要嗎?” 段瑞金搖頭。 她送入自己口中,淺淺地抿了一口。 這段日子常開舞會,少不了喝酒。她的酒力被鍛煉得很不錯,可今晚不知怎么,就那么一小口讓她有些目眩神迷,越看越覺得這男人不去唱戲拍電影可惜了。 段瑞金倒沒看她,散漫地望著窗外即將落下的彎月,宛如自言自語般說: “明天我會遣散所有姨太太。” 噗—— 阮蘇口中的酒噴了一桌子。 有幾滴灑到段瑞金手上,他嫌棄地擦掉。 阮蘇用袖子擦嘴角,一臉難以置信。 “真的假的?那我也可以走了?” 勝利來得這么突然?她怕不是在做夢吧。 段瑞金斜了她一眼,“除了你?!?/br> 她頓時垮下臉來,“不是吧……為什么啊……” “你很想離開?” “額……當然沒有?!彼攘丝诰蒲陲棇擂危氏潞蟮溃骸翱墒菫槭裁闯宋??” 段瑞金抿了抿嘴唇,竟不太說得出口。 該如何告訴她,自己在經(jīng)過今晚后,決定認認真真與她發(fā)展感情,所以決定遣散其他姨太太? 當初之所以娶這么多姨太太,還專挑戲子妓.女等不入流的,純粹是為了堵千里之外母親的嘴,省得她動不動就提讓十九歲那年明媒正娶的妻子林麗君過來伺候他。 養(yǎng)幾房姨太太,對他的財力來說不值一提。她們花得多他還高興,因為傳回晉城去,母親與林麗君定會認為他變成一個不值得托付的登徒子。 活了這么多年,他最近幾年才明白一件事——越是不負責任的人,才越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所謂的“道德”禁錮。 他向往廣袤的世界,向往熱血沸騰的戰(zhàn)場。多年的優(yōu)良教育教會了他,當國家存亡之際男兒應當拿起武器痛擊敵人,而不是窩在舒適安全的大后方,當個地主老財。 他也向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當年讀中學,好友學大人腳踏兩只船,害得深愛的姑娘鬧自殺。 看著姑娘血淋淋的手腕時,他便想,將來要是遇到喜歡的人,絕不讓對方受半點委屈。 只是沒想到,這個人會出現(xiàn)得這樣快,這樣巧。 看著燈光中阮蘇精致美麗的臉,臉頰上有兩片紅霞,段瑞金很清楚那是因為酒,不是因為自己。 遣散玉嬌后的幾個小時,他想好了之后所有的安排——辭掉礦上職務,回晉城與林麗君離婚,再與阮蘇結婚,帶她一起投奔已參加抗戰(zhàn)的同學,為革命增添力量。 他唯獨沒想過,自己愿意,她愿意嗎? 話在嘴邊口難開,神使鬼差的,段瑞金做了件連自己都唾棄的事。 他撒謊了。 “因為你拿了我二十萬。” 阮蘇無法理解地揉了揉耳朵,確定自己沒聽錯后問:“只是因為這個?” 她的眼睛亮晶晶水汪汪,讓人無法直視著她撒謊。 段瑞金把臉瞥向窗外,努力維持冷淡音色,“她們花得都不如你多?!?/br> ……所以她之前想方設法才搞出來的逃脫計劃,竟然成了給自己挖得坑? 阮蘇懷疑他在騙自己,可盯著他瘦削的側臉看了半天,并未找出任何破綻,便說:“那我還你,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段瑞金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你拿什么還?” “當然是……”阮蘇想說拿錢還,突然回憶起來,經(jīng)過開店這一番折騰后,二十萬已經(jīng)花掉一小半了。 她低頭仔細盤算手頭的資金,滿打滿算,零零碎碎全都加進去,也只能湊出個十一二萬來。 這可不夠還的。 意識到難題,氣勢弱了下來。她強撐著道:“不管我拿什么還,只要你向我保證,把二十萬還給你后,你就給我自由對嗎?” 段瑞金輕嗤了聲,“我為何要向你保證?” 阮蘇氣得磨牙,陰森森地盯著他。 “你要是不許我走,其他人也不許走。不然我連二十萬都不還了,跑到那深山老林里一鉆,看你怎么找!” 段瑞金狐疑地看著她,企圖從她的話中聽出幾分玩笑意味,但她的眼神堅定不移,似乎是來真的。 沉默之中,二人僵持了許久,他起身冷冷道:“等你還得起再說。” 阮蘇胸口悶悶的,為自己倒酒喝。不料右手剛碰到酒瓶,就被人給奪走了。 她無語地抬起頭,“你不要欺人太甚,喝酒你也管?” “這酒是英國貨,一瓶一萬三?!?/br> “……拿走拿走,都拿走!” 阮蘇轟了他一頓,也不等他離開,就自暴自棄地往被窩里一鉆,躺在里面不動了。 段瑞金目光復雜地看著被子鼓起的那一團,終究沒將實話說出口,關門走了。 第二天清早,小曼照例來伺候阮蘇洗漱換衣,然而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自家太太已經(jīng)醒了,臉腫眼腫,滿臉愁悶,裹著被子坐在床上一動不動,活生生將自己愁成了一只浮腫的大鵪鶉。 她把水盆放去架子上,嘖嘖嘆道:“太太您這是在做什么?表演母雞下蛋呢?” “死丫頭?!比钐K罵了句,下一秒緊跟著說:“你給我過來?!?/br> 死丫頭嬉皮笑臉地走過去,被大鵪鶉拉住手腕,貼著耳朵問:“你有多少錢?” “錢?” “對,有多少全都告訴我,一個銅子兒都不許藏?!?/br> 小曼絞盡腦汁地盤算了半天,蹬蹬蹬跑下樓,不一會兒捧著個小布包回來。 阮蘇滿心期待地催她快打開,她打開了布包,露出里面的十幾塊銀元。 “不是吧,才這么點?” 自己每次打發(fā)她去買東西,睜只眼閉只眼讓她中飽私囊時賺的,也不止十幾塊啊。 小曼也很不好意思,抓著耳朵說:“本來是不止的,但我昨天去買了兩件新衣服。還有陳老板家新上了一批首飾,我得去挑幾件吧。街角那家面包店里又出了幾款新面包,我都得嘗嘗吧……這一來二去的,就不剩多少錢啦?!?/br> 阮蘇哭笑不得,“你倒是活得滋潤。” 她吐了吐舌頭。 “人嘛,活著就是為了開心,天天啃饅頭吃糠咽菜有什么意思呢?您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