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 “酒行旁邊不是有條小胡同,里面全是窯子嗎?我看見你爹娘正押著你那meimei往里送呢,她都要哭斷氣了!” 阮蘇瞪大了眼睛,“你沒認錯?” “怎么能認錯啊,那丫頭換張白皮,不就是第二個你嘛!” 阮桃居然也要被賣了,她才十五歲啊,那對爹娘真是死性不改! 阮蘇不想管原主家的破事,但她不是鐵石心腸,知道這事以后沒法裝聾作啞。 她又懷疑這是爹娘的計,逼她不得不插手,然后順理成章地纏上她。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阮蘇站在飯店后院,望著眼前游來游去的一缸魚,從水面看見小曼的倒影,生出主意,在她耳邊耳語一番,又塞給她兩張銀票。 小曼驚奇地看著她。 “你確定要這樣做?她可是你meimei呀?!?/br> 阮蘇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 “去吧,我在飯店等你。” 小曼低頭看著銀票,一鼓作氣地去了。阮蘇將這事拋到腦后,繼續(xù)與婁望南聊天,趁機跟他學了個小訣竅——如何煎出漂亮完整的荷包蛋。 當她終于完成一個得意之作時,小曼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個膽怯的小尾巴,左張右望驚魂不定,活像要被這個世界吞吃了。 小曼先把她領上了樓,才來找阮蘇匯報。 銀票沒有了,換成另一張字據(jù),是賣身契。 阮蘇看了一遍,點點頭,疊好遞給她,“以后她就是你買的丫頭,你想讓她做什么就讓她做什么吧?!?/br> 小曼自己都是丫頭,陡然買了個丫頭,非常不習慣,推回去道: “她是你meimei,你留著?!?/br> 阮蘇搖頭,態(tài)度堅定。 “跟他們談感情不如談錢來得方便,你留著。” 小曼只得收下賣身契,咕噥道:“那你上樓見見她吧,小丫頭都被龜公推上床扒褲子了,可嚇壞了呢,真是殺千刀的好爹娘?!?/br> 阮蘇也有這個打算,端著那盤煎蛋上了樓。 阮桃孤孤單單地坐在包廂里,抱著包袱無聲地淌了一臉的淚,黑黃色的臉也被父母的行徑嚇白了兩分,看起來倒是比那日漂亮些。 聽到腳步,她繃緊身體躲去角落。見進來的是阮蘇,立即又哭出了聲。 “大姐……” 她才經(jīng)歷了原主曾經(jīng)的遭遇,阮蘇對她是同情的。 但是不能太同情,因為心軟最容易被人當把柄。 無視對方的哭聲,她把荷包蛋放在桌上。 “嘗嘗我的手藝?!?/br> 阮桃哪里吃得下,搖頭時甩飛了一串淚珠。 既然不吃,那就談談正事。 阮蘇在她對面坐下,為自己倒了杯碧螺春。百德福消費高,給客人喝得茶水自然是最好的。淡綠色的液體流經(jīng)唇齒進入腹中,留下無盡的清香。 “你剛才去了哪兒?” 阮桃不愿說。 “你可知是誰救了你?” 她不解道:“不是大姐嗎……” 阮蘇搖搖頭,拉來小曼。 “不是我,是她。她這人心善,看不得小姑娘受欺負,所以自掏腰包買了你的賣身契。從今往后你就是她的人了,明白嗎?” 阮桃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難以理解她的話。 大姐就在眼前,那人是大姐的人,自己怎么成了她的人了呢?她不是大姐的meimei嗎? 小曼也怪不好意思的,但是想起進門前阮蘇的叮囑,還是清了清嗓子,擺出威嚴儀態(tài)說: “我不強求你留下,你若是不愿意,現(xiàn)在就把錢還回來賣身契拿回去,回你那窯子里接客。若是愿意,那你從今天開始都得聽我的,不許違背命令,更不許跟我擺架子。” 阮桃徹底被她倆弄蒙了,求助地看向阮蘇。 “大姐?!?/br> 阮蘇道:“以后沒有大姐,只有主仆?!?/br> 她懵懵懂懂地明白了這些話的意思,心里涼了半截,紅著眼睛問: “你真的不愿當我們的家人了嗎?” 阮蘇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她身旁,捧起她那只印著藤條印的胳膊。 “不是我不愿,是他們把我趕走。他們也趕走了你,做人不能太心軟,有人讓你疼了,你要么打回去,要么離她遠遠的,明白嗎?” 阮桃咬著嘴唇,眼淚一串串的流。 “可是我舍不得,他們是我爹娘,我這輩子從來沒離開過家……” 阮蘇沒有那么多的耐心一直給她講道理,丟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與小曼聊起了天。 二人日夜相處,親密無間,能聊的話題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飯店的客人、公館的舞會、商場的新貨、電影院的片子……每樣都是阮桃生平從未接觸過的。 她起初只是哭,哭著哭著就止住了,呆呆地看著二人,眼中涌現(xiàn)出羨慕。 阮蘇吃完最后一塊點心,瞥了她一眼,對小曼使眼色。 小曼問:“想好了?留不留?” 阮桃深深埋著頭,蚊子似的嗯了聲。 “那好,你往后就跟著我住在段公館了。還有什么東西要收拾的嗎?給你一天時間,明日早上去公館側門報道,要是不認識路,問黃包車夫就行了?!?/br> 小曼說完又學著當初阮蘇的樣子,塞給她兩塊大洋,便與阮蘇朝外走。 走到門邊時,阮蘇聽見后面?zhèn)鱽砬由暮奥暋?/br> “大姐,你要見見爹娘嗎?他們今日就要回去了?!?/br> 阮蘇在心底嘆了口氣,轉過臉道:“當丫頭要有當丫頭的規(guī)矩,往后別叫我大姐,叫五太太吧?!?/br> 這句話讓阮桃猛地震了下,后退了兩步。 阮蘇沒有管她,下樓查完賬,就回公館去了。 小曼一回去就在傭人樓里親自收拾出一間空房,供阮桃居住。其他老媽子們丫頭們看見了,也沒問太多,只道她以后愈加好偷懶了。 不過這段公館是段瑞金的天下,帶了新人進來,無論如何還是要知會他一聲,以免出岔子。 這天晚上,阮蘇沒有早早睡覺,而是讓人準備了夜宵,坐在客廳等段瑞金回來。 閑著無聊,又沒人講話,她打量起客廳來。 為了開舞會,她讓人換了大留聲機大吊燈,沉甸甸的絲絨落地窗簾上掛滿了小燈,一旦打開便是滿屋的璀璨奪目。 墻上掛有工筆芙蓉圖,地上鋪得是進口波斯毯,茶幾乃酸棗木的,沙發(fā)又是意大利進口的, 兩只大琺瑯彩落地花瓶里插著東洋式切花,桌角下的印度香爐飄出幽幽的檀木香……各種元素匯集在一起,倒組成一副美麗溫馨的畫面。 如果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這里其實很適合成為一個舒適的家吧。 阮蘇想到這一點,突然如坐針氈,因為發(fā)覺自己此刻太像一個等待丈夫下班回家的三好太太。 她正要走,等的人便回來了。 段瑞金走進客廳,聞到了參湯的香味,問:“還沒吃晚飯?” 她停下站在沙發(fā)旁,“吃了,等你回來一起吃夜宵呢?!?/br> “哦?” 段瑞金來到她面前,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又沒錢了?” 他站得太近,又高,把她的光都擋住了。阮蘇退開兩步,哼了聲道:“才不是,我的飯店已經(jīng)開始賺錢了,往后再也不會問你要錢?!?/br> 他聳了聳肩坐在沙發(fā)上,漫不經(jīng)心地夸贊:“嗯,厲害?!?/br> 阮蘇端起湯碗遞給他,視線掃過他瓷白窄瘦的臉,道出原因。 “我明天想把我meimei帶來住,讓她在公館做工。” 段瑞金咽下口中的湯,意外地看向她。 “你meimei?” “對呀,她重走了我的老路,被爹娘賣了?!?/br> 阮蘇說這話時避開了他的眼睛,因為感覺在給他添麻煩,不太好意思。 而段瑞金聽完后許久沒說話,忽然放下湯碗走上樓。 阮蘇望著空蕩蕩的樓梯一臉茫然。 這是什么意思?不愿意跟她談? 還沒想明白,對方又下來了,塞給她一張支票,上面是兩萬塊錢。 欠著二十萬呢,怎么可能還拿他的錢?阮蘇燙手一般不肯接,問:“你在做什么?” 他認真道:“你家人來了,本該由我好好招待,但礦上太忙一天都走不開,這些錢你拿去,她想買點什么吃點什么,盡管給她買,帶她好好在寒城玩一玩?!?/br> 阮蘇聞言更加害怕了,他這是正兒八經(jīng)拿自己當妻子對待啊,所以才對她“娘家人”那么好。 這與她的打算截然相反,她沉吟片刻,毅然決然地推回去。 “不要?!?/br> “拿著?!倍稳鸾鸬秃?。 “真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