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他看看周圍的工人,壓低了聲音,“二爺,趙老板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二十萬大軍馬上就要來了,咱們不能以卵擊石?。 ?/br> 段瑞金冷笑了一聲,把驗收無誤的礦石丟回石堆里,吩咐人拉走,而后說道: “誰是石頭誰是雞蛋還不一定,他們用這個辦法搞倒了趙家,就想用同樣的辦法來搞倒我……哼,想得美?!?/br> 王經(jīng)理熟悉他的脾氣秉性,知道他不是喜歡夸??诘?,見他語氣沉穩(wěn),慌亂的心情也跟著沉著起來,繼續(xù)干活了。 幾天之后,段瑞金因公務(wù)出城了一趟。他前腳剛走,后腳礦上就來了一隊帶槍衛(wèi)兵,用強硬的手段逼迫礦工停工,關(guān)停所有機器,然后將礦上這些人全部趕出去,用封條把幾個門封了起來,外面派人二十四小時駐扎,不許任何人擅自入內(nèi)。 阮蘇當時正在老百德福與婁望南等人一起試吃新菜,店里是半打烊的狀態(tài),沒多少客人。 外面走進來一個灰頭土臉的矮個子,伙計抬頭看了看,驚奇地叫道: “阮松!” 眾人看過去,可不就是阮松嘛! 大冷的天,他只穿一件灰布衣,褲子膝蓋上破了洞,褲腳那里磨成了流蘇,腦袋上戴一頂瓜皮帽,手里拎著破布包,鞋底全是黃泥巴。 他穿得這樣單薄,看的人都覺得冷,他卻一點都不在意似的,把東西往桌上一丟,憤憤道: “那些當官的,太不是東西了!” 阮蘇放下筷子走過去,“怎么了?礦上出事了?” 他抬起頭,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里滿含憤怒,大力錘了一下桌子。 “狗日的當官的,派人把金礦給封了!用槍把我們趕出來了!” “什么?” 大家聽見這句話,都被他嚇到了,以為鬧出什么大事。 阮蘇想到最近段瑞金的舉止,不希望事情還沒弄清楚就鬧大,便將他帶到樓上包廂去,讓人為他切了一斤鹵牛rou,又煮了碗水餃送到樓上。 半碗熱乎乎的水餃下肚,又啃了幾口牛rou,阮松的肚皮被填飽了,心情大好,說話也變得有問有答。 “那些拿槍的王八說,除非二爺把錢交上,否則別想開張。” 阮蘇弄清楚緣由,哪里還顧得上飯店的生意,馬上乘車出城找段瑞金。 天空陰沉沉的,宛如她壓抑的心情。她對司機催了又催,就差沒奪過方向盤自己開。 段瑞金今日是出城找寒城水庫的管理者去了,新機器對水量需求大,原來的渠道供應(yīng)不上,必須再開一條。 阮蘇找到他時,他與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高高的大壩上,身影與背后深綠色的湖水融為一體,仿佛隨時都能迎風(fēng)而去。 車停在壩底下,阮蘇讓司機在車里等,自己從旁邊的臺階跑上去。 臺階足有幾百級,等她來到壩上時,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段瑞金看見她,十分驚訝。 “你怎么來了?” “這位就是段太太么?我雖然鮮少去城里,卻也聽說過她的名字,是位優(yōu)秀的女性呢?!?/br> 中年男子說。 段瑞金點點頭,給兩人做了介紹。 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掃,笑道: “既然段太太親自找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我就不打擾了,關(guān)于開辟新水渠的事,我會盡快給您答復(fù)?!?/br> 男子走下臺階,巨大的水壩只剩他們兩個。 一陣寒風(fēng)刮來,阮蘇的帽子被吹掉了,黑發(fā)被吹得狂魔亂舞,幾乎脫離頭皮。 她努力裹緊外套彎腰去撿,一只戴著黃金扳指的手搶先一步撿起帽子,為她戴上,然后解開大衣將她裹了進去。 男人的懷抱是灼熱的,阮蘇趴在他胸前,被凍僵的腦袋恢復(fù)運作,忙說: “你快回去!礦上出事了!” 段瑞金哦了聲。 她以為他不信,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然而他聽完點點頭,就沒了下一步,還抬頭望著遠方被吹起漣漪的湖面,問她: “你試過冬釣嗎?我小時候在晉城,最喜歡跟大哥去冬釣,我們站在凍硬了的湖面上……” 阮蘇著急地打斷他,“你不要管冬釣了,管管金礦??!” 他看她因自己的事情擔心成這個樣子,心情愉悅,低頭親了她一下,在寒風(fēng)中說: “我愛你?!?/br> 阮蘇愣了好半晌,回過神后無語道:“就算我喜歡聽這句話,你也不該不管正事?!?/br> 段瑞金忍俊不禁,“我不是不管,是沒必要管。他們走得是步蠢棋,現(xiàn)在該擔心的不是我們,而是他們。” “為什么?” 他笑笑沒解釋,用手捂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說: “我以前上英文課時,老師跟我說,風(fēng)可以帶來遠方的聲音,你聽到了嗎?” 阮蘇起初很無語,心想什么時候了還玩這種羅曼蒂克,可是他的懷抱和掌心太讓人著迷,沒過多久就情不自禁按他說得做。 風(fēng)的聲音……她哪里聽得到什么風(fēng)的聲音,聽到的只有他近在咫尺,宛如誘惑一般的呼吸聲,還有自己胸腔里無法掩蓋的心跳。 段瑞金問:“你聽到了嗎?” 她點點頭,“聽到了?!?/br> “聽到了什么?” “我聽到……”她壞笑著回過頭,踮起腳尖捏他的鼻子,“我聽到有人在罵段瑞金是個大王八蛋!” “你這個小壞蛋?!?/br> 段瑞金借助大衣的便利,伸手撓她癢癢。 她最怕癢了,又舍不得離開這溫柔鄉(xiāng),與他在大衣里打來打去。 羅曼蒂克式的玩耍結(jié)束后,二人回到公館,雙雙嘗到苦果——他們被風(fēng)吹感冒了。 兩人裹著毛毯手捧姜湯度過了三天,第四天上午,公館的電話催命鈴一樣刺耳的響起來。 段福過去接聽,簡短地應(yīng)了兩句,就去找來段瑞金。 段瑞金與電話那頭的人聊了將近半小時,掛斷電話后讓段福去發(fā)了一封電報。 沒過多久,正在家中宴請賓客的市長接到電話,挨了一頓劈頭蓋臉的罵。 對方丟下的最后一句話,是立刻讓金礦開工。 枯嶺山金礦內(nèi)年產(chǎn)出黃金量達全國的三分之一,眼下到處打戰(zhàn),正是急需用錢的關(guān)頭,他們自己內(nèi)斗影響了生產(chǎn),誰來擔責? 市長不敢拒絕,低聲下氣地答應(yīng)盡快解決,放下電話后他陷入痛苦的思索中。 如何解決?兩邊都是不好惹的,得罪了誰都不好收場。 他的夫人走過來,見他這副表情便問了原因,聽完后為他出主意。 “兩位先生年輕氣盛,你一個老頭子夾在里面當什么好人呢?不如設(shè)個宴,找些有分量的人物坐鎮(zhèn),然后把他們兩個都請來,當面談個清楚。你到時誰也不要幫,就看熱鬧,省得引火燒身不是?” “妙啊!我怎么沒想到呢?這種麻煩事,我一早就不該插手!” 市長拍了一下大腿,當即行動起來,籌備宴席的事。 兩天后,段瑞金與榮閑音來到市長家中。 段瑞金只帶了段福,榮閑音身邊也只跟了個伙計,二人下車時四目相對,還未開口,便已經(jīng)火花四濺。 “段老板,我瞧著你比上次白嫩了許多嘛,看來最近日子過得很悠閑?!?/br> 榮閑音笑得一臉溫和,話語卻在暗暗嘲笑他金礦被封的事。 段瑞金冷冷抬了下眼簾。 “是么?我倒覺得你印堂發(fā)黑,恐怕有血光之災(zāi)?!?/br> 榮閑音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企圖回擊。 市長怕他們還沒進門就打起來,趕緊帶著幾個人上前迎接,好說歹說領(lǐng)到餐桌上。 食物比上次來更加豐盛,桌上也都是寒城有頭有臉的人。 能混出名堂的大多上了年紀,體型也胖,穿再好的衣服也顯不出英俊來。 唯有他們兩個,一人坐在一端,兩尊閻羅似的。段瑞金是冷酷淡漠,眼神陰沉,榮閑音是溫文爾雅,笑里藏刀。 “哈哈,今天大家難得聚在一起,我開了一壇上好的五糧液,請你們務(wù)必賞臉,陪我痛飲一番?!?/br> 市長說完趕緊沖家丁使眼色,讓他為大家倒酒。 男人嘛,只要幾杯酒入了肚,什么話都可以敞開了說。 潔凈的酒液倒入玉瓷杯,市長端在手里,正琢磨著該說什么邀請他們舉杯時,榮閑音竟然主動開了口。 “段老板,我與阮太太一同吃飯時,聽她說你酒量不凡,可否讓大家開開眼界?” 段瑞金眸光一沉,“你與她一起吃過飯?” 榮閑音微笑,“當然,還不止一次。阮太太真是豪爽的女性,不光漂亮,行為舉止也十分大膽,令我久久無法忘懷?!?/br> 這幾乎是當著他的面往他頭上套綠帽子了,段瑞金差點捏碎酒杯,心中卻很清楚那是對方的計謀,深吸一口氣,把心里的酸意壓下去,淡淡道: “她的確有些人來瘋,而且在越無趣的人面前越瘋,大概太同情對方,怕他壓抑得去尋死。她的出發(fā)點是好的,不過誰知道那些無趣的人是否會有陰暗如蟲鼠的一面?我以后會讓她收斂一些?!?/br> 榮閑音的臉聽成了鐵青色,咬著后槽牙維持笑容。 “看來二位的感情很不錯,著實叫人羨慕。阮太太如此愛你,想必很愿意為了你伺候你的父母,與那位病西施吧?” 段瑞金道:“段家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人,她與其說伺候,不如說掌管整個家。在女性眼中看來,掌管一個家族,無論如何也比伺候兩個古怪的老單身漢來得有價值,你說是不是?” 榮閑音臉頰抽搐,“段老板,請問你所說的兩個老單身漢……是指誰?” 他微微一笑,“玩笑話而已,榮老板不必放在心上。來,喝酒?!?/br> 榮閑音與他碰杯,杯子即將送到嘴邊,從庫存的記憶里翻出一把進攻的利器。 “段老板,你若是心情不好不用逞強。我們大家都知道,這枯嶺山金礦是用你爺爺?shù)囊粭l腿換來的,倘若從此再也無法生產(chǎn),那他的腿不就白斷了么?連個全尸都沒留下,可憐吶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