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與此同時,各方軍閥勢力混戰(zhàn),上百萬將士的鮮血染紅了大地。其中一支陳姓軍閥帶領(lǐng)的隊伍奪得先機,一舉攻入晉城,成立新政府,定都晉城,坐上總統(tǒng)寶座。 趙凱旋在這場競爭中折兵損將,退居西北固守。兩年后重病身亡,由他的副官林清接手軍隊。林清采取屯田養(yǎng)兵的方法,鞏固自己的實力,鮮少出戰(zhàn)。 1940年,天生異象,六月的晉城連下了五場冰雹,把即將成熟的作物損毀一空。 物價飆漲,難民數(shù)激增,社會動蕩不安,民間風聲四起,都說國家氣數(shù)將盡,已是窮途末路了。 距離晉城上百里的地方有個彭家村,約莫三十戶人家。因為地處偏僻,藏在深山老林里,外人難以尋覓,跟個世外桃源似的,倒沒有受到世道與饑荒的影響,村民依舊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七月初的一天,一個小男孩與一個小女孩蹲在家門口看小雞,兩人衣著儉樸,卻長得白白嫩嫩,眼睛水靈得像葡萄,小女孩扎著兩個小鬏,小男孩干脆剃了光頭,模樣標志得堪比畫上剪下來的金童玉女,只是太瘦了些。 堂屋里,兩個女人坐在竹椅上,一邊納鞋底一邊聊天,坐在左邊的年長些,頭上已長出白發(fā),坐在右邊的還是十七八的大姑娘模樣,身段高挑窈窕,面容白凈,一頭健康濃密的烏發(fā)在腦后編成大辮子,用根白毛線繩綁著。 納鞋底的錐子非常鋒利,布料是漿洗過的,十幾層黏在一起,需要用極大的力氣才能穿過去。 阮蘇咬著牙往里鉆,一下子沒收住力,錐子脫離鞋底戳到青石地板上,竟把尖端給戳斷了。 張嬸嚇了一跳,忙停下手問:“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拿起錐子看了眼,苦笑。 “看來我真不是這塊料,都學了兩三個月了,還學不會納鞋底?!?/br> 張嬸道:“學不會就算了,反正有我呢,每個月做幾十雙鞋托人帶出去賣,也夠我們一家子吃的?!?/br> “夠是夠,但是……” 光能保證不餓死有什么用?兩個孩子還那么小,出生到現(xiàn)在就沒吃過好東西,糖果這種小零食也得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幾顆,多可憐。 想到他們,阮蘇情不自禁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門邊看著那兩個盯著小雞目不轉(zhuǎn)睛的小不點,素面朝天的臉上全是柔情。 當初得知自己懷孕后,她第一個想法是弄掉他們,一來養(yǎng)不起,二來不想被拖累。 可是現(xiàn)在她不知有多么慶幸自己生下了他們,尤其是哥哥,小時候是個rou團子,這兩年稍微長大些,烏黑的眉眼具有了雛形,與段瑞金一模一樣。 每當看見他們,她會想起當初無憂無慮的日子,眼前貧苦的生活就顯得不那么難熬了。 張嬸也忍不住走到她身后,看著兄妹二人感嘆。 “段老板在天有靈,不知道該有多喜歡他們呢?!?/br> 阮蘇苦澀地笑了笑,回頭問:“張嬸,你幫我個忙好不好?下次他們出去時,打聽一下如何去晉城。” 張嬸笑容消失,“你決定走了?是不好意思繼續(xù)住嗎?沒關(guān)系的,我meimei這棟房子本來就沒人住,空著也是空著。再說了,妞妞上個月已經(jīng)談好親事,打算結(jié)婚了,你不喝杯喜酒再走?她知道得多難過?!?/br> 阮蘇垂下眼簾,搖搖頭。 “我不能留了,我還有事要做?!?/br> 張嬸嘆了口氣。 “唉,我就知道。你不是小家雀,是高飛的雁兒,關(guān)不住的。好吧,嬸去幫你打聽,只是你也得告訴我,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也省得我為你牽腸掛肚啊。” 阮蘇低聲道:“我先找個落腳之地,想辦法謀份伙計干干。我有文化,工作大概是能找到的,等我賺了錢就寄些回來給你……” 張嬸打斷她,“這個不著急,我在這兒有吃有喝,妞妞跟她丈夫也會管我,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孩子?!?/br> 阮蘇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繼續(xù)說:“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熟人,若是有,那就好辦了,若是沒有,我就自己攢些錢,從頭開始做生意。” 張嬸耐心地聽她說完所有打算,不禁為她惋惜起來。 “當初你們家多好啊,說沒就沒了,現(xiàn)在什么都得從頭再來,老天爺這不是逗人玩么?也多虧你個性強,要是換做軟弱些的人,活都活不下去了。” 阮蘇笑了笑,眼神宛如平靜的湖水,沒有波瀾,卻也無畏無懼。 “沒事,要不是經(jīng)歷了那些,我怕是現(xiàn)在還活在夢里。人生總有苦難,我的苦難來得晚了些,但也教會了我成長。” “唉,你啊……” “娘……” meimei比哥哥晚出生幾分鐘,個性比他活潑好幾倍,看膩了小雞吃米,回頭發(fā)現(xiàn)阮蘇,便高高揚起兩只小手,跌跌撞撞地朝她走來,奶聲奶氣地說: “要抱抱!” 阮蘇打住話頭,掛上滿臉燦爛的笑,一把抱起她,親了親她rou嘟嘟的臉頰。 “你這個小嬌氣包,才玩了多久就要抱抱?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兒……” 她低頭一看,捏著鼻子故作嫌棄,“又尿褲子了?!?/br> meimei立刻拉別人下水,抬手一指,“哥哥也尿了!” “哥哥才不會尿褲子,你又騙人!小王八蛋,娘帶你換褲子去!” 阮蘇抱著meimei進了房間,張嬸笑瞇瞇地看著二人的背影,收回視線看了眼哥哥,發(fā)現(xiàn)對方蹲在地上,正歪著大腦袋在看她。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問:“安安,你舍不舍得離開這里呀?” “離開?”安安嗓音細細的,像個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不明白她的意思。 對方如此可愛,張嬸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腦袋,解釋道: “你娘要帶著你和meimei去一個新家了,你會想奶奶嗎?” 安安這下明白了,立馬點點他的大腦袋。 “想?!?/br> “奶奶也會想你?!睆垕鹜堇锟戳搜?,悄悄摸出一塊糖塞給他,“喏,就一塊,給你吃,別被meimei看到了?!?/br> 安安接過去,還沒來得及拆開上面的塑料紙,阮蘇就已經(jīng)為meimei音音換好褲子,牽著她的手出來了。 “我們音音呀,怕是長了根直腸子,水一喝下去就要尿,半小時都忍不住,一天十條褲子也不夠換的?!?/br> 音音是個有自尊的小美女,被她的話弄生氣了,甩開她的手跑去跟哥哥玩,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見他捏在手里的糖果。 “哥哥……”小姑娘嗲嗲地喊。 安安不理她,背過身看小雞。 “哥哥……” 她又叫一聲,顯擺自己牙齒有多白似的,把一張臉湊到他眼前去。 安安條件反射地看了眼,手上疏忽了。 得,就這眨眼的功夫,還沒來得及嘗嘗甜味的糖果就被meimei搶走了。 meimei動不動就要人抱,搶劫完卻是跑得飛快,躲去角落里三兩下拆開包裝紙,塞進嘴里了結(jié)后患。 阮蘇看著這一幕,無語地按著額頭。 “我的天……” 張嬸與她聊了一會兒,見快到飯點了,便回家做飯去,阮蘇也去廚房生起火,把早上的粥熱一熱。 安安沒有糖果吃,自己給自己找樂趣,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根小細棍,在泥地上戳戳畫畫。 音音吃完糖,對他的棍子又起了興趣,拿出老一套來纏他。 這下他是死活不上當了,看都不看她。音音無法得逞,跑去廚房向mama撒嬌。 阮蘇坐在灶前生火,音音趴在她背上,手指習慣性地伸進她領(lǐng)子里,摸到一根細細的繩子,扯出來,繩子底端掛著一枚黃金扳指。 因為貼身佩戴太久,黃金的光澤已變得很暗淡,上面的字也磨平了,只隱約看出是個段字。 音音指著那枚扳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 “爹爹!” 阮蘇摸摸她的小鬏鬏,笑著說:“嗯,是爹爹?!?/br> “給爹爹吃飯飯!” 她忍俊不禁,“傻丫頭。” 音音不解地看著她,沒過多久就忘記這一茬兒,跑出去找哥哥玩了。 阮蘇其實有琢磨過,要不要把這兩個寶貝疙瘩留下,讓張嬸代為照顧幾年,等她解決了外面的事再回來。畢竟外面到處都是危險,而她獨自帶著兩個走路都走不穩(wěn)的小孩,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 但最終她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沒能見到段瑞金最后一面已成為她終身的遺憾,她不能讓這種事再次發(fā)生。 危險有什么關(guān)系?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張嬸對她交待的事情很上心,兩天之后就帶來了答案——因為打戰(zhàn)太多,山外縣城里的人沒有交通工具去晉城,一般只能坐私家車。不過巧得是,城中最近來了人招聘女工,工廠就在晉城外面,她可以搭他們的車。 張嬸已經(jīng)為她打好了招呼,直接提行李去坐車就是。阮蘇這些年都是靠她照顧才活下來的,當初分娩時更是多虧有她在,才順利的生下一對兒女。 她心中早已把對方當成母親般的存在,這一走不知何時再回來,便在臨行前親手做了頓飯,請她們母女來吃,當做道謝。 飯后,她背上一個包袱,里面裝著三人的換洗衣服與干糧,一只手牽著一個孩子,聽完張嬸的千叮嚀萬囑咐,慢慢走出了村莊。 妞妞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滿是擔憂。 “娘,他們不會出事吧?要不我追上去勸勸?真叫人不放心?!?/br> 張嬸嘆道:“人各有命,她命里就該做一番事業(yè),為了安全留在山溝里,永遠不會死心的?!?/br> 親娘都這么說了,妞妞只好作罷,看著那三個小小的身影被樹林掩蓋。 阮蘇帶著孩子走路很慢,走走停停,花了一個上午抵達山外的小縣城。 找攤子吃了碗面,拿出包袱里的米粉泡了兩碗,喂飽小不點的肚子,又稍微歇息了一會兒后,她牽著他們穿過一條街,找到了張嬸所說的大卡車。 卡車的車廂沒有頂,也沒有座位,散發(fā)的臭味聞起來像運過某種牲畜。 司機先把她拉上車廂,再跳下來將孩子與包袱一一遞給她,叮囑道:“工人們待會兒就來了,你可別亂講話,路上別給我們添麻煩?!?/br> 阮蘇答應(yīng),去角落里坐下。 音音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左看右看,對這新世界充滿興趣。 安安乖巧地窩在她懷中,像個安靜的洋娃娃。偶爾還拉一拉meimei的衣角,示意她坐下來,不要鬧。 沒過多久,女工們在工頭的帶領(lǐng)下出現(xiàn)了。都是健康的姑娘,年紀從十四到二十不等,穿著打扮統(tǒng)一的貧窮。 有些人舍不得離開家,在哭。有些人向往新生活,在笑。她們嘰嘰喳喳地上了車,擠滿車廂。 姑娘們看見角落里的母女三人,驚喜地叫了起來。 “呀!這是哪里來的漂亮娃娃?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