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可就在她即將調(diào)轉(zhuǎn)方向時,人群里出現(xiàn)一條縫隙。通過那條不到半人寬的狹窄縫隙,她隱約看見地上趴著的是個熟悉的身影。 阮蘇心底驚訝,懷疑是自己看錯了,必須去確認(rèn)一下,用一只手捂著懷中音音的眼睛,邊走邊吩咐安安:“安安閉眼!” 安安乖巧地閉上眼睛,小瞎子似的由她牽著走。母子三人來到人群外,還沒看清里面的景象,已經(jīng)聽到人們的唏噓。 “唉,那些開車的人太可惡了,撞了人就跑!” “能有什么辦法呢?敢在京城大街上開車橫沖直撞的,是咱們能招惹得起的人嗎?還是走路小心點吧,寧愿掉臭水溝里,也不要被他們撞?!?/br> “這人看起來怕是死透了,有認(rèn)識她的嗎?她住哪兒的?” 阮蘇越聽心中越緊張,仗著自己已經(jīng)超過普通女性的身高,踮起腳尖望了眼——趴在地上血流成河的果然是王愛英! 衣服也一樣,身段也一樣,手里甚至還拿著給兄妹倆買的新衣裳。地上的血液凝固了大半,有蒼蠅在她身上飛來飛去,不知在這兒趴了多久。 王愛英死了…… 阮蘇心底發(fā)涼,很不是滋味。 盡管她目的不純,但確實是借助她的幫忙,他們才能在晉城待到現(xiàn)在的。 身邊仍然有人在問誰認(rèn)識死者,阮蘇抿了下嘴唇,出聲道:“我是她老鄉(xiāng)……” 眾人看向她,問話的那人問:“你知道她家人在哪兒嗎?快喊來收尸啊,不然再過一會兒就得拉到亂葬崗去了?!?/br> 她搖搖頭,“她一個人在這里當(dāng)保姆,沒有家人?!?/br> “?。俊?/br> 阮蘇問:“我想幫她找個地方安葬,但是帶著孩子騰不出手,你們有認(rèn)識愿意做這事的嗎?我可以付勞務(wù)費?!?/br> 晉城自打外面饑荒鬧起來后,涌入了幾十上百萬的外地人口??沙莾?nèi)沒有那么多工作崗位,為了賺錢養(yǎng)家,他們絞盡腦汁在城內(nèi)每個角落里尋覓打零工的機會,哪怕只是擦雙皮鞋,也有十幾個鞋匠沖過去爭搶。 阮蘇說完這話后,立馬有人接活。她用身上最后的錢支付了酬勞,拜托那些人將王愛英抬到山上挖個坑埋了,別被野狗拖了去。 尸首被抬走后,地上遺留著藍色小布包,她撿起來看,里面的錢已經(jīng)不翼而飛,不知被誰拿走,但還留著整套的證件。 身份證、居住證、工作證、通行證…… 每張證件上都有王愛英的老家地址、出生年月、現(xiàn)住地址,還有一張黑白寸照。 照片拍得時候曝光過度,白花花一片,只看得清一雙眼睛一對鼻孔,嘴唇若隱若現(xiàn)。 阮蘇將它們裝回去,打算讓那些人一并帶走埋掉,突然想到一件事——反正照片根本看不清誰是誰,她急缺證件,何不拿來用? 這兩天里她已經(jīng)從王愛英口中得知她的家世背景和基本信息,以后被人抓到完全可以答得上來。就算他們要問詳細事件,她也可以編,反正晉城有幾個人認(rèn)識王愛英呢?那些手握權(quán)力的官員也犯不著與一個外來的保姆作對吧? 想到這個可能,她心跳加速,藏起藍布包做賊似的匆忙往王愛英住處走。 安安太聽話,她沒說睜眼就絕不睜眼,閉著眼睛跟她走了一路,最后在進門時被門檻絆倒,摔了個大馬趴,坐在地上哇哇地哭起來。 阮蘇回過神,連忙去扶他,歉意地把他抱進懷里。 安安順勢緊緊貼著她的懷抱,仿佛這樣就不痛了。 音音被放在一邊,心中嫉妒,小小的手指指向他,“哥哥……笨……” 安安躲在阮蘇懷中回擊:“音音笨。” “哥哥笨?!?/br> 安安舉起兩只小手,張開了小嘴,白嫩嫩的臉頰上還掛著淚珠。 “我要變成老虎,把音音吃掉,嗷嗚!” 音音被他嚇哭,扯著嗓子干嚎。 阮蘇原本沉重的心情被他們這樣一鬧,哭笑不得,見后面有鄰居走過來,趕緊帶他們進去,關(guān)上房門。 她想用王愛英的證件,理論上是可行的,但實際上到底能不能用還需要測試。 第二天阮蘇去了安豐典當(dāng)行,成功把玉扳指當(dāng)了一千塊大洋,用王愛英的居住證去租昨天看好的房子。 房東與掮客沒有察覺出不對勁,與她簽訂了租房契約。 阮蘇頭一次做這種頂替其他人身份的事,簽字的時候手幾乎在抖,但總算順利的繳了押金房租,拿到鑰匙。 她沒有休息,下午就住了進去。讓安安和音音在院子里玩,自己卷起袖子,把這套房子里里外外打掃一通,買來許多生活用品與床單被褥。 等她能坐下來喘口氣時,已經(jīng)累得差不多要趴下了。 兄妹二人齊心協(xié)力用石頭搭起了一座歪歪扭扭的小房子,一陣風(fēng)吹來就吹倒了。 兩人垂頭喪氣,回頭看見她坐在門檻上閉著眼睛,一副要睡過去的樣子。 安安站起身,腳步扎實地走過去,坐在她旁邊輕輕給她捶肩膀。 阮蘇感受到肩上的小拳頭,掀開眼皮笑了笑,摸摸他的頭。 “娘……你漂釀……” 音音為了爭奪她的注意,奶聲奶氣地說。 阮蘇笑道:“你呀,就會說好聽的話哄人。多學(xué)學(xué)你哥,干點實事啊?!?/br> 音音睜著大眼睛看她,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阮蘇知道她又在裝傻了,沒跟她解釋,看著眼前干凈整潔的院落,想象著即將恢復(fù)正常的生活,心里格外有成就感,比當(dāng)初買多少新衣服都開心。 她坐直了身體,一只手摟住兒子,一只手摟住女兒,在兩人的臉上各自親了一口,幸福地說:“咱們現(xiàn)在有錢了!” 他們有錢了,兄妹兩個再也不必天天吃米糊。她去了趟藥房,買回來幾大桶代乳粉,足夠他們吃一個月的了。又帶著他們?nèi)ッ姘浚暨x自己喜歡的面包,看中的全都買回家。 街上還有糖果店,售賣口味齊全的水果糖、巧克力和果汁,阮蘇買了好幾斤,老板送她一朵塑料糖果紙做成的發(fā)卡,被愛漂亮的音音搶過去扣在腦袋上。 阮蘇把能逛的店都逛了一遍,手中拎滿大包小包,兄妹兩個手牽手,含著糖果唱童謠,開開心心地走在她前面。 日落西山,余霞成綺,霞光灑在石板路上,折射出水波似的光芒。 阮蘇路過一家服裝店,看見櫥窗里的模特,情不自禁停下腳步。 兄妹二人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模特身上穿得是一條大紅色的連衣裙,脖子上配了條墨綠的條紋絲巾,戴著大大的寬檐禮帽,手里是一個黑色牛皮小提包。 這簡直是阮蘇來到書中后看過的最喜歡的打扮了,站在櫥窗前半天舍不得走。 店員隔著玻璃看見她,走出來打量了一番,“想買嗎?這可是巴黎最流行的款式,上海灘都沒貨呢?!?/br> 阮蘇脫口而出,“多少錢?” “六百塊?!?/br> 六百塊,要是在三年前,她一定眼都不眨地買下來,可現(xiàn)在她全部的家當(dāng)也就一千塊,要是買這條裙子,母子三人又得節(jié)衣縮食了。 算了吧,一件衣服而已,穿什么不是穿。她長得好看,穿什么不漂亮? 回去后阮蘇如此安慰自己,然而腦中就是揮之不去,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盯著手里的報紙。 安安和音音趴在床上畫畫,他們終于不必再用木棍在泥地上畫,阮蘇給他們買了一盒蠟筆,顏色齊全,還有一大摞白紙,想畫就畫什么。 音音上街時看到了女明星拍的廣告,十分喜歡,絞盡腦汁想把它畫出來,并且將對方風(fēng)情萬種成熟嫵媚的臉換成自己的包子臉,波浪卷發(fā)也換成兩根小鬏鬏。 安安則挑了一根紅蠟筆,一根綠蠟筆,涂涂抹抹好半天,爬下床遞到阮蘇面前。 阮蘇隨手拿來一看,定住了。 白紙上赫然是條大紅色的連衣裙,配綠色條紋絲巾。 盡管因為年紀(jì)小,掌控不好力度,裙子與絲巾都畫得歪歪扭扭,但是可以看出,他畫得就是櫥窗里那一套。 阮蘇鼻子一酸,抱住他,“安安……” 安安偷偷轉(zhuǎn)過頭,朝音音投去得意的眼神。后者沉浸在自己的美貌里無法自拔,根本沒心思看他。 兒子的一張畫徹底打消阮蘇對錦衣華服的執(zhí)念,認(rèn)真規(guī)劃起后面的生活來。 付了房租加大采購?fù)辏磺K大洋剩下九百多,她先拿出三百,寄回彭家村給張嬸,感謝她三年來的照顧,同時附上自己現(xiàn)在的地址,歡迎她以后來晉城的時候過來落腳。 剩下的六百大洋,她留下一百,當(dāng)做今年的生活費用,其余五百存進銀行里,免得被賊人偷走。 按照現(xiàn)在的物價,一個月二十大洋就足夠三人有魚有rou的吃飽,剩下的當(dāng)零花,生活能過得很舒適。 但是只拿這些錢穿衣吃飯的話,遲早會坐吃山空。等兄妹倆大一點要上學(xué),學(xué)費也是不小的開銷。 她得出去工作。 至于孩子……或許該請個保姆來幫忙。 接下來幾天,阮蘇日日買報紙,想看看是否有合適自己的職位。 售貨員與女工要求低,但是工作時間長,工資低,不劃算。 開店做生意有風(fēng)險,冒冒然然開恐怕會血虧。 阮蘇看了三天報紙,發(fā)現(xiàn)有雜志社招聘翻譯人員,按稿件結(jié)算工資。 她打電話過去,靠著自己從二十一世紀(jì)帶來的英文能力拿下這份工作,第二天就領(lǐng)來了第一份活——翻譯一本三十頁的英文。 起早貪黑地干了半個月,她成功交稿,拿到二十塊大洋的酬勞,摩拳擦掌準(zhǔn)備接下一份時,雜志社卻告訴她這種活不常有,幾個月才接得到一份。 阮蘇之前還以為自己能借此成為一代翻譯大師,名留千史,聞言瞬間打消熱情,決定另謀出路。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通過在雜志社認(rèn)識的一位員工,得知有家大型加工廠急招會計,地點就在晉城外,當(dāng)初下卡車的工廠區(qū)。 阮蘇沒有當(dāng)會計的經(jīng)驗,但是開過連鎖飯店,最鼎盛的時候手下有十幾家,所有賬本都需她親自打理,各種開銷支出也是由她決定,自認(rèn)為有能力勝任,于是第二天就帶著證件與兄妹二人去了。 晉城有直達工廠區(qū)的電車,提供通行證與三枚銅板就能乘坐。 母子再次來到這些大工廠外,音音一眼就認(rèn)出東洋棉紗廠,指著大煙囪說:“車車!” 阮蘇握住她的手,叮囑他們。 “娘今天要做很重要的事情,待會兒你們一定要安安靜靜的,不許吵架也不許跑來跑去,乖乖跟在我身邊,知道嗎?” 二人點頭,頭頂傳來叮的一聲,電車停了。 阮蘇找到那員工所說的工廠——安豐毛巾廠。 安豐這名字實在令她眼熟,到晉城后見過許多回了。她特地問那員工,老板是什么來頭,怎么產(chǎn)業(yè)那么多,從保險橫跨到毛巾。 對方忍不住笑她,“你還真是外地人,連安豐都不知道,它的老板商元良可是現(xiàn)今最厲害的實業(yè)大亨,要不是錢家這兩年后來居上,他都能當(dāng)上首富了。像什么毛巾保險,都是小打小鬧,安豐的主業(yè)才賺錢?!?/br> “它主業(yè)是什么?” “煙草?!?/br> 對方的話猶在耳邊回蕩,阮蘇深吸一口氣,帶著兄妹走進工廠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