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燈光將男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失神地望著前方,雙眸沒有焦距。 阮蘇看了他好久,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畫面,把眼睛揉了又揉,幾乎揉紅了眼眶,定睛再去看,他依舊站在原地! 是段瑞金!真的是段瑞金! 阮蘇做生意時的所有理智,面對趙祝升時的所有冷靜全都在此刻灰飛煙滅。熱血在她胸腔里燃燒著,與喜悅一同沖進大腦,使她完全忘記自己所在何處,整片天整片地,整片視野中只剩下了他。 她沖出車門跑過去,沖到他面前,想立刻抱住他,死死抱著他,讓他融入自己的血rou里永生永世不分開,偏偏沒有勇氣抬手,生怕她一觸碰,他就會像水中月鏡中花似的,消失不見。 熱淚早已在奔跑時掛滿了臉頰,她狂喜又悲痛地看著他,一張臉因激動扭曲成滑稽的模樣,再也不復以往的鎮(zhèn)定優(yōu)雅。 她把唾沫咽了又咽,嗓音沙啞地問出一句:“你……還活著?” 對方微微抬頭,視線卻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著她旁邊的地面。表情也是淡淡的,眉眼間透出一股迷茫,長久地沉默。 這讓阮蘇無法接受。 分別這么多年,他難道不想見她嗎?他難道……已經(jīng)不認識她了嗎? 肯定是不認識了,她變化這么大,一眼認不出情有可原。 自我安慰著,她急切地握住他的一只手,“我是阮蘇!阮蘇!” 對方仍然沒什么反應,甚至有些抗拒的把手往外抽。 重逢的喜悅漸漸退下,阮蘇的心陡然涼了半截,但是不肯放棄,執(zhí)著地問:“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太太??!我們拜過天地的!” 她的話令兩個過路人頻頻側(cè)目,雖說如今大家都追求摩登,追求西洋化,可大街上女性說出這種逼婚似的話,仍然是罕見的。 對方抽出手,終于開了口,聲音低沉,語氣疏離。 “小姐,你認錯人了?!?/br> 阮蘇道:“怎么可能?你是段瑞金,你是我丈夫!” 他的眼睛仍是不看她,對著地面客客氣氣地說: “抱歉,你真的認錯了,我沒有結(jié)過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聲音、長相、身材……都跟段瑞金一模一樣,還有這熟悉的氣息,她就算大頭朝下摔他個十七八次,也絕對不會忘記。 “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你這些年都在哪兒過?”阮蘇問完看看周邊黑暗的街道,再次拉住他的手,“走,我們?nèi)フ覀€地方坐下說!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誰知對方再次抽手,聲音已經(jīng)稱得上冷淡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放屁!” 阮蘇忍了那么久,這時爆發(fā)出來,歇斯底里的像一個瘋子,“我找了你那么久,我為你哭過那么多次,我所受的苦難都是為了你,你憑什么不認我?我不允許!” 悲痛的哭喊在街道上回蕩,她難過至極,感覺自己像極了一座雪山,苦苦捱過了寒冬,卻在春暖花開萬物生時無法阻擋的迅速消融,瀕臨崩塌。 她蹲下身抱著膝蓋無聲痛哭,斜上方遞來一塊干凈的手帕,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是她最喜歡的梔子花香。 阮蘇紅著眼睛看向他,他的目光沒有對焦,眼中卻分明倒映著她的影子。 “你看著我,你看著我!” 她不相信,他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對方看著她能無動于衷。 可那人平靜地望著她的方向,雙眸散漫得有些古怪。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小姐,我辦不到?!?/br> 阮蘇這時才察覺出不對勁,緩緩起身,盯著他的眼睛問:“莫非……你失明了?” 他點頭。 她猛地抓住他的肩膀,“誰害你失明的?林清嗎?你快告訴我這些年發(fā)生了什么!” 對方推開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保持著疏遠的距離。 “我真的不是你說的那個人?!?/br> 阮蘇氣得胸口發(fā)悶,深呼吸也無法緩解,沒好氣道:“那好!既然你非要騙我到底,你就跟我說說,你是誰?” 他流利地說:“在下姓顧,全名顧千秋,乃晉城廣陽門人氏?!?/br> 阮蘇嘲笑他,“你連撒謊都不會撒謊,要編也編個有難度些的,讓人無法去驗證的。就這樣把地名說出來,不怕我去驗證嗎?” 顧千秋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改口的意思,更沒有驚慌失措。 阮蘇的心臟倒是停跳一拍,被他這冷靜的模樣嚇得不輕,咽了口唾沫說:“光這些不算,你父母分別叫什么?你多大年紀,做什么行業(yè),是否娶妻生子,全都答得出來我才信你!” 顧千秋道:“我祖上三代皆為晉城人氏,父親顧朝陽,乃教書先生,十八年前因患癆病早逝。母親王秋花,在父親病死改嫁他人,再無往來。我本跟隨祖父祖母同住,前些年二老相繼仙去,家中獨留我一人。我自幼家貧,又有眼盲之疾,至今并未婚配,靠替人卜算磨骨為生,勉強賺口飯吃。” 阮蘇不住搖頭,“我不信……你要是真那么窮,如何穿得起這身好衣衫?” 話音剛落,一輛汽車停在二人身邊,車窗降下,露出張不耐煩的青年臉龐。 “顧瞎子,老爺說了壽宴結(jié)束后讓我送你回去的,你別穿上新衣服就跑啊,他多虧你算得準才逃過馬上風那一劫,會舍不得這身好衣衫?你看你個死瞎子,還出來勾搭女人了,這女人……” 他的目光移到阮蘇身上,揉揉眼睛咦了聲:“這、這不是阮小姐嗎?您也來找他算命?” 阮蘇沉聲問:“你剛才叫他什么?” “顧瞎子啊,打出生就瞎,都瞎二三十年了。我跟你說,他算命也就三四分準,你要是真想算……” 青年后面說了些什么,阮蘇已經(jīng)聽不進去。她呆呆地看著面前這張與段瑞金有著十分相似的臉,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事實。 他是顧千秋,不是段瑞金。 段瑞金早死了,三年前就被她親手埋在枯嶺山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滴,她踉蹌著跪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顧千秋蹲下,摸索著把手帕放在她手里,輕聲說:“阮小姐,我得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青年打開車門,他一步一探地上了車,車影消失在夜色里。 阮蘇拿著那塊帕子,突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年所做的毫無意義——段瑞金已經(jīng)死了,哪怕成功報仇,他也回不來了。 凌晨三點,趙祝升在徹夜營業(yè)的大酒店里找到爛醉如泥的阮蘇。 酒店里有不少紅男綠女夜夜來狂歡,當他趕到時,已經(jīng)有幾個人模狗樣的偽君子圍在她身邊,企圖將她帶走。 趙祝升沖過去抱起阮蘇,卻被那幾人攔住,十分囂張地說先來后到。 他拔出手.槍抵在對方的腦門上,惡狠狠地說:“滾!” “息怒,息怒……” 那幾人迅速認慫,舉著雙手讓出道路。 他將阮蘇抱進自己車中,載她回家,等把她放到臥室里那張柔軟的歐式大床上后,才松了口氣,在她耳邊問:“蘇蘇你難受嗎?想不想吐?” 阮蘇醉到了一定程度,不哭不鬧,不嘔不吐,沉沉地睡著。 趙祝升道:“你身上都是酒味,肯定很難受吧?我去叫保姆……” 他剛起身,手就被人拉住了。阮蘇醉醺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央求,“別走。” 他立馬就心軟了,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摸她的背脊,為她緩解醉酒帶來的不適感,同時溫聲細語地做出承諾:“我不走?!?/br> “二爺……別走……” 趙祝升明明白白地聽見了那聲稱呼,心底針扎似的疼,苦笑了一下,卻沒有松手。 幾個小時后,陽光傾瀉注滿房間,阮蘇低吟了一聲,頭疼欲裂地醒來,看見躺在自己身邊的趙祝升嚇了一跳。 她連忙坐起來檢查,幸好兩人衣著整齊,并不像發(fā)生過什么。 “你醒了?”趙祝升被她的動作吵醒,也睜開眼睛坐起來,摸摸她的頭發(fā)說:“你昨晚真棒!” 阮蘇:“……什么?!” 看她這目瞪口呆的模樣,趙祝升忍俊不禁道:“怕了嗎?怕就不要一個人喝那么多酒,別人可不會像我這樣守規(guī)矩。” 阮蘇宿醉后的大腦被他搞糊涂了,“不是……我們到底有沒有……嗯?” “如果你愿意,我一定會很開心,可惜我一直沒等來這句愿意?!?/br> 也就是說……沒有? 阮蘇大大松了口氣,控訴道:“你嚇死我了,我都在想該怎樣面對安安和音音?!?/br> 趙祝升不滿地撇撇嘴,“我是爸爸,你是娘,有什么不好面對的?!?/br> “別開玩笑,你知道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 她說著下了地,赤腳踩在地板上,看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嘟囔著說:“臭死了,我得先洗個澡……” 趙祝升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后閉嘴躺回床上。 阮蘇自顧自地去洗澡,洋房有獨立的鍋爐房,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 由于頭發(fā)里都是煙酒味,她洗完出來已是半小時后,穿著一件浴袍,邊擦頭發(fā)邊往梳妝臺走,目光從頭發(fā)的縫隙里看見趙祝升,愣了愣,問:“你還有事嗎?” 趙祝升問:“你難道不準備把昨晚喝酒的原因?qū)ξ医忉屢幌???/br> 喝酒的原因…… 阮蘇皺眉想了想,腦中隱約浮現(xiàn)出一張臉,頓時跟雷劈似的,把毛巾隨手一丟,匆匆往外走。 趙祝升滿頭霧水地追過去,擋住她的去路。 “你衣服都沒換,這是要去哪里?” 當然是去廣陽門找那位顧千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是說只是她的一場夢。 這個理由是無法告訴趙祝升的,他不會接受,也沒必要接受,但她必須去看。 阮蘇深吸幾口氣,緩緩道:“廣告拍攝需要一位新模特,我昨晚想起一個很合適的人,要去找她。” “這么著急?” “廣告拍攝已經(jīng)延期了?!?/br> “我開車送你去?!?/br> “不。”阮蘇說:“你幫我照顧安安和音音,我……我很快就回來。” 趙祝升失落道:“那好吧,我等你。” 阮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用最快的速度換了衣服,妝都沒化,素著一張臉就開車去那廣陽門,找到顧千秋所說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