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十點左右,外面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放鞭炮。 李昌明年紀大,熬到十點已經(jīng)開始犯困,李苒不想讓他陪著自己熬夜:“爸爸,咱們出去把鞭炮放了吧?!?/br> 李昌明點頭,起身去找打火機。 李苒穿著拖鞋,先下樓,去車庫里拿鞭炮。 結(jié)果一走到樓下,便見小區(qū)的花壇邊上站著一個人。 指尖夾著煙,星點煙頭在黑暗里半明半閃,待李苒走進后,她才發(fā)現(xiàn)—— 居然是孔樊東。 “你怎么還沒走?”李苒心里的驚訝直往外冒。 “你不會……” 上午她在樓下遇見孔樊東,那會兒她告訴他,今天是除夕夜她走不了,必須等到過完年才能走。 說完這句話她就上去了,她一直以為孔樊東也走了。 哪想,他居然還在外面。 孔樊東抹了把臉,深深吸了口煙,然后將煙蒂踩在泥地里。 “嗯,一直在?!?/br> 李苒:“我不是說了,明天會過去嗎?” “你為什么還要在下面等。” 孔樊東抬了抬手表:“離明天還有兩個小時不到,到時候我準時來接你?!?/br> 李苒:“……” 有的時候,她真看不懂孔樊東。 比方說現(xiàn)在,冰天雪地里他一個人在她樓下等了大半天。 他到底圖什么呢?賀南方不會因為他干這件事多給他一分錢,甚至他可能都不會告訴賀南方他曾經(jīng)做過這件事。 “你真沒必要這樣,你做的這些賀南方根本看不到……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高興,你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孔樊東面色如常,不為所動,他又抬了抬手腕:“天氣預(yù)報說,明早還會有大雪,到時候路上結(jié)冰咱們就不好走了?!?/br> 李苒閉上嘴,得了,跟他說這么多,他完全沒聽進去。 說話的功夫,李昌明已經(jīng)下來了,他看見孔樊東時還愣了一下。 像是夜里光線不清晰,他端詳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 問了跟李苒同樣的話:“你怎么在這兒?” 李苒三兩句解釋給他聽后,又加了句:“不是我叫他等的?!?/br> 之前孔樊東在李昌明身邊待過一陣子,除了一開始的那點不愉快,后來當保鏢的的事情孔樊東倒是做的很好。 李昌明對他唯一的意見,大概就是覺得這個人——太軸了。 這個軸表現(xiàn)在他只聽賀南方的話。 只要是賀南方說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理,都是無可辯駁的。 李昌明曾想糾正一下他那被賀家訓(xùn)練的根深蒂固的思維,后來他放棄了。 因為孔樊東的固執(zhí)超乎他的想象。 固執(zhí)似乎是賀家人,刻進骨子里的脾性。 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 李昌明:“你有事上去說吧,下面怪冷的?!?/br> “你吃了沒?” 李苒哈出一口冷氣,她爸居然還有心思問人家吃了沒。 她并不想留孔樊東吃飯。 孔樊東看著老實巴交的搖搖頭:“晚飯還沒吃?!?/br> 李昌明:“等放完鞭炮,上去吃點?!?/br> 孔樊東點點頭,他又掏出打火機來:“我有火?!?/br> 李苒將鞭炮遞給他:“吶。” 小區(qū)里所有放的鞭炮都必須在指定地點,李苒他們到達小區(qū)廣場后,已經(jīng)來了許多人。 她搓著手,冷的不停跺腳。 孔樊東倒是不冷,那雙粗糙的大手一只拿著鞭炮,一手點著火。 李苒還沒看到他動作,伴隨著刺啦聲,便見黑夜中冒著幾顆星火,鞭炮便點燃了。 聲音響起時,她直往李昌明的身后竄,李昌明笑著伸手護住她。 孔樊東朝她看了一眼,有點嘲笑的意思,不過這種嘲笑不帶有任何別的意味,就是單純嘲笑李苒居然怕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像是一條火龍一樣,在黑夜里一截又一截地變短,然后留下一地的灰燼。 李苒躲在李昌明的后面,等到鞭炮一結(jié)束,她便猛地跳到提他的背上,在他耳邊大喊:“爸爸,新年快樂。” 李昌明哈哈大笑,他將她背起來,也說道:“新年快樂?!?/br> 父女倆高興地往回走,孔樊東站在原地,看著那截鞭炮,輕聲地說了一句。 “新年快樂?!?/br> 回到家,李昌明去廚房給孔樊東下餃子,李苒收拾東西。 餃子下的很快,十來分鐘。 李昌明將餃子端上來時,見孔樊東坐在沙發(fā)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聽到李昌明的動靜后,他轉(zhuǎn)過身,黝黑的臉龐笑了一下:“好幾年沒看過春晚了?!?/br> 李昌明不知到要說什么,他隱約知道孔樊東是干什么的。 他精準的槍法,不凡的身手,還有當初在于家殺魚時,眼睛眨都不眨地冷漠態(tài)度。 李昌明收回視線:“吃吧?!?/br> 盛了滿滿一盤的餃子,孔樊東也是被餓狠了,那么燙的餃子,他一口一個。 李昌明又給他盛了湯。 李苒一出門便看到這幅場景,她爸正給孔樊東盛湯,而那人的盤子里,估計吃了今晚他們包的一半餃子。 有時候李苒也會檢討自己優(yōu)柔寡斷、心腸軟的性格,現(xiàn)在看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李昌明又下了一盤,放在保溫壺里讓李苒帶著明早吃。 “萬萬順,萬萬順,大年初一一定要吃萬萬順才能萬事順利?!?/br> n市到南山開車要五個多小時,他們十點多出發(fā),大概能在凌晨到。 孔樊東像是不知累似的,他睜著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對李苒說:“你先睡,到了叫你?!?/br> “賓館已經(jīng)開好了,就在醫(yī)院旁邊,到時候你直接入住就行。” 李苒點點頭,她有點擔心孔樊東疲勞駕駛:“困了,你就把車稍微停停?!?/br> 孔樊東點點頭。 就在李苒猜想他不會再說什么,準備閉上眼時,只聽孔樊東像是自言自語的聲音。 “你能來,老爺子和先生一定很高興?!?/br> “尤其是先生?!?/br> 他后半段說的很輕,李苒甚至都沒聽清。 車內(nèi)暖氣開的很足,李苒昏昏沉沉,她蓋著毯子,睡得不太踏實。 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下高速,到達南山市。天還沒亮,路燈和車燈照向前路,將黑夜斬出一條細窄幽外之境。 李苒揉了揉眼睛,她看向窗外,心里的那股不踏實并沒有因為到了南山而有消減。 “還有多久?!?/br> 孔樊東的聲音緊繃:“一個小時?!?/br> 到醫(yī)院時,霧朦朧的天空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醫(yī)院的大樓冰冷沒有生氣,在暴風雪中卻又是唯一靈魂的安放處。 直到到達醫(yī)院的這一刻,李苒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跳才稍稍平息。 今晚的除夕夜,是她離開家以來跟李昌明過的第一個新年。 賀家及其注重禮數(shù),以往過節(jié),尤其是新年這種時候李苒要陪賀南方出去拜年。 以至于這么多年,對她和李昌明來說,過年其實過得是年初初二。 除夕夜,她從未回去過。 這也是為什么李苒心里一邊擔心著老爺子的身體,惶恐不安一日,最后還要陪著李昌明把節(jié)日過完。 對她而言,沒什么比李昌明更重要。 重癥監(jiān)護室在二樓,李苒上去時,賀南方正站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面,透過玻璃房,他長久地沉默佇立。 只遠遠地看了一眼,李苒便知道孔樊東說的“脆弱”是什么意思。 他穿著黑色的大衣,映襯得身后白墻更加慘淡,他望著病房里面一動不動,周身遍布一種很哀傷的氣場。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老爺子對于賀南方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從小在老爺子身邊長大,除了性格天生外,為人處世,安業(yè)立命,他幾乎處處學(xué)的老爺子。 在賀南方心里,老爺子不只是一個長輩,更是標桿一樣的人物。賀南方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復(fù)制老爺子年輕時的榮耀,帶領(lǐng)賀家重新回到當年盛況。 他一步步追隨著老爺子的步伐,從未曾想過,有天一直指引著他的那盞燈會突然消滅。 賀南方內(nèi)心痛苦掙扎卻又無計可施,因為他無法從死神手里搶走人,即使他有再多的錢都不行。 “賀南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