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李苒輕聲叫住他,站著的人轉(zhuǎn)過身,她這才看清楚他的樣子。 賀南方瘦了許多,本就立挺的五官更是深邃,眼窩凹陷,兩頰更是沒有一絲多余的贅rou。 看到李苒時,他眼神稍有波動,片刻后,又恢復。 開口,聲音像鈍鈍的刀口磨礪著麻繩,發(fā)出又啞又糲的聲音,李苒聽得很不舒服。 “你怎么在這兒?” 從上次分別后,兩人整整兩個月零三天沒見,賀南方的目光投放在李苒的臉上。 似乎不舍得移開,定定地望了片刻后,移開:“今天過年,你不應該來這里。” 李苒:“爺爺情況怎么樣?” “怎么突然病危了?” 賀南方:“他身子骨一直不太好,都是些老毛病。醫(yī)生說他身體里的器官,已經(jīng)衰竭透了?!?/br> 李苒從一住進賀家開始,老爺子身子一直百病纏身,雖沒有特別危險,都是靠藥物維持。 賀家年紀大的人都在知道,賀南方父親走時,老爺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至那以后,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 而且賀家家大業(yè)大,事事都要他cao心,殫精竭慮,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賀南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本來他想在走前看到我倆結(jié)婚?!?/br> “卻沒曾想,我們分手了。” “爺爺雖然不說,但他一直尊重你的選擇,當初我拿春夏鎮(zhèn)的地皮要挾你——” “爺爺知道后,打了我二十多棍子。” 說完賀南方輕笑一聲,聲音萬分嘲諷:“從小他就未曾動過我,誰能想到他會因為這種事情教訓我?!?/br> 李苒心里難過,當初賀南方像入了魔似的,拼了命地要把李苒留在身邊。 雖然最后還是放手,若問其中緣由,恐怕跟老爺子的阻擋分不開關(guān)系。 李苒心里后悔,她應該早點過來看他,年前他還沒住院那會兒,若能看到自己,肯定會很高興。 “爺爺看到你,一定很高興。”賀南方自言自語。 他苦笑了一聲:“若是我倆還在一起,他定會更加高興?!?/br> 第57章 第二日雪過天晴, 冬日陽光散漫又微薄, 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灑進來, 在病床周圍鋪就一層淺淺的金光。 老爺子的情況還是很糟糕,一批又一批的專家在病房里進進出出,可給出的答案都是如此—— 離開icu很危險, 可能沒有生命體征。 賀南方日復一日地在病房外面徘徊,如同牢中的困獸一般,身處絕望,乞求希望。 李苒并沒有過多地勸慰賀南方, 一是因為賀南方一向強勢過人,“安慰”這個字在他的世界守則里一向不需要。 另一是,她現(xiàn)在并無立場去做什么,即使是朋友, 也只能點到為止。 她將自己與賀南方之間的界限劃分的清晰又危險,不可跨越。 而賀南方也是執(zhí)著的, 即使最后的結(jié)果注定不可能逆轉(zhuǎn), 在他這里也沒有妥協(xié)這兩個字。 人的能力在死亡面前雖然渺小, 可衍生而來的意志力卻是連死神都徘徊忌憚的。 在醫(yī)生勸說無果后,只能同意像現(xiàn)在這樣——靠著這些機器維持生命力。 她沒有資格對賀南方固執(zhí)又近乎殘忍的孝順評論什么, 畢竟他們此刻是在跟死神做拉鋸戰(zhàn),誰都不愿意放手。 縱然——他們都知道……這不一定是老爺子的心愿。 李苒在這里待了兩日, 每日話并不多,賀南方更是格外沉默,白天除了盯著病房便盯著李苒看, 晚上又是不要命地熬夜加班工作。 他的眼神總讓她有種……他急待確認著什么,或是確認李苒還在身邊,又或是老爺子的心跳還律動著。 她甚至一度擔心……賀南方這樣下去會不會出什么問題。 賀南方雖守著老爺子,可李苒在他身上卻有看到了對自己的那般固執(zhí)。 在婚禮決裂之前,賀南方跟她僵持將近一個月,那時他也是像現(xiàn)在這般,沉默寡言但卻一步都不肯離去。 那時她總是不理解賀南方為什么不肯放手,現(xiàn)在她隱約明白了些—— 她,以及老爺子對于賀南方來說,都是一旦放手便再也擁有不了的人。 他放走了李苒,便知兩人今后只能形同陌路。 如今若再叫他放手老爺子,便再是天人永隔。 李苒心里很不是滋味,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她有一些明白賀南方心底里幾乎變態(tài)的固執(zhí)是為何而來。 究其原因,因為他擁有的東西太少,每失去一樣,都像是咆哮的惡龍失去最后一片鱗一樣,歇斯底里地守護,哪怕要將一切攪的得天翻地覆。 —— icu重癥監(jiān)護室外有個獨立的特護病房,一般時間她和賀南方都會在這里守著老爺子。 這天中午,孔樊東送來午飯。 李苒在給賀南方盛湯時候,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咚的悶響,隨后轉(zhuǎn)身,便看到賀南方倒在地上。 在李苒來之前,他一個人在這里守了三日,再加上這兩天,他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 手里的湯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應聲而摔。 “醫(yī)生!”她聲音撕裂地叫人。 眼淚不受控制般地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很快滑便入不見。 李苒聽到自己心臟如雷鳴一樣轟轟地響,一下又一下地震打著耳膜。 或許是因為老爺子在病房里生死未卜,讓她與死亡從未有如此之近的接觸,這才會在賀南方倒地時,她心里產(chǎn)生無限深的害怕和眷念。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來自身體里血液的凝固,那顆原本強勁的心臟停滯半秒后,伴隨而來著巨大的疼痛。 她拼命地叫著賀南方的名字,想要將他喚醒。 可沒有任何人回應她,他只靜靜地躺在那里,好似和李苒隔著另外一個世界。 她從未如此害怕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離開,或者分別的含義。 分手只是兩人離開對方的生活,而分別卻是從對方的世界永遠消失。 李苒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此時此刻,她已經(jīng)記得不得任何過往,曾經(jīng)那些融入她骨血里,后又被她忍耐而強行淡忘的的喜歡。 像是決堤洪水一般,萬馬奔騰地向她涌來,沖潰她的理智。 “你醒醒呀?!?/br> “醒醒好不好?” 賀南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極差。 即使閉著眼,緊皺的眉頭還能看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除了叫醫(yī)生外,李苒沒有絲毫辦法。 他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像是他內(nèi)心的蔓延的絕望一樣。 從未說出口,卻讓人心痛到窒息。 —— “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急性胃出血?!贬t(yī)生摘下口罩。 極其不規(guī)律的飲食,壓抑的心情,還有他不要命式的工作方式,各種原因綜合直接導致這次的急性胃出血。 李苒覺得自己是一條被抽干了水的河流,渾身沒有絲毫力氣,只能發(fā)出嘶荷的聲音:“嚴……嚴重嗎?” “需要手術(shù),家屬這里簽字?!?/br> 李苒手抖得拿不住筆,淚眼婆娑的看著醫(yī)生,又想起病房里的爺爺,她看著躺在一旁毫無聲息的賀南方。 “危險嗎,他……他會不會死?” 醫(yī)生安慰他:“不會,只是一個小手術(shù),術(shù)后麻醉一過就醒了?!?/br> 心里的石頭落地,她等在手術(shù)室的外面,望著醫(yī)院白漆的墻發(fā)呆。 周圍一切安靜下來后,李苒看著墻上的影子,突然認不清楚自己倒是是誰,到底想要什么。 長久以來,她一直以為只要離開賀南方,離開賀家。 以前的那個懦弱不堪,優(yōu)柔寡斷,被人欺負,甚至連她自己都鄙棄的李苒就不存在了。 她想要變得強大,她想要獨立的人格,優(yōu)秀的事業(yè),她想要組建一個溫馨的家庭。 一直以來她都是以離開賀家,離開賀南方為前提來實現(xiàn)這些。 可她唯獨忘了,在她埋葬以前李苒的同時,她將曾經(jīng)那個善良,孝順,對愛情充滿幸福期待的李苒也一同殺死了。 將它們?nèi)細⑺酪院螅兊眯暮?,冷漠,不再相信賀家乃至賀南方說的任何話,不再相信愛情。 孔樊東說賀南方最近狀態(tài)不好,她沒有當回事。 老爺子身體一向不好,就算自己在國外,哪怕打個電話問候一番,也能從看護那里得知老爺子的近況。 就連孔樊東去請她來看老爺子時,李苒的第一反應也是她真的不想再跟賀家扯上任何聯(lián)系, 好像一回到賀家,一跟賀家人有來往就是對現(xiàn)在自己的背叛,就是對以前那個懦弱李苒的妥協(xié)。 就是對賀南方的屈服。 待在國外的這半年,她刻意不去回想賀家的一切,刻意不去想老爺子曾經(jīng)待她多好,刻意不去想當初她與賀南方談戀愛時是多么甜蜜。 她將這些回憶連同那個軟弱的,執(zhí)迷不悟的李苒,一同殺死在了婚禮現(xiàn)場。 她以為自己重生了,實際上只是違背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