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禮錚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了笑聲來，他笑著問朱砂：“你怎么不跟家里講，同爺爺講不就可以了，又或者……”

    他想繼續(xù)說或者你同我講也是一樣的，可又想起從前與朱砂之間的關(guān)系，仿似隔了層冰寧愿老死不相往來，這些話就又咽回了肚子。

    朱砂卻沒察覺到他的猶豫，聞言應(yīng)道：“那不是覺得自己大了，該自己處理事情了么……”

    人總是有那么一段時日的，迫切的想擺脫父母給自己澆筑的堡壘，想到他們羽翼之外的地方去看看，認(rèn)為自己可以闖出一番天地來，所以朱砂即便在本市上大學(xué)也是住校，且很有規(guī)律的一個月才回一次，節(jié)日除外。

    他們中有的人最后會展翅高飛，走上與父母全然不同的道路，而有的人到最后還是會回到父母的身邊，走上父母早就規(guī)劃好的道路，看不起自己的妥協(xié)又無可奈何。

    蘇禮錚是過來人，深知這種想法，當(dāng)下笑了笑道：“也算是不同的生活體驗了?！?/br>
    朱砂嗯了聲，望著蘇禮錚的側(cè)臉漸漸安靜下來，她忽然有些好奇，蘇禮錚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明明他們從小就在一起長大，即便關(guān)系并不好，到底同一張飯桌吃了這么多年飯，怎么就那么多事沒聽說過？

    “不關(guān)心的事總是不知道的，老陳的太太懷孕了，他才發(fā)現(xiàn)周圍那么多孕婦，其實孕婦一直都這么多，只是他以前不關(guān)心所以看不到?！碧K禮錚有條有理的分析著緣由。

    朱砂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將心里的疑問說了出來，不由得又尷尬起來，暗惱自己這張嘴多事，忙哦哦了兩聲作罷，連話都不好意思講了。

    她扭過頭去望了會兒窗外，高速上車來車往都是風(fēng)馳電掣般的，她看了有點眼暈，就靠在了椅背上瞇起眼。

    蘇禮錚以為她累了，關(guān)切道：“你要是想睡，得蓋件衣服?！?/br>
    朱砂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并不說話，神色間有些懨懨的，蘇禮錚不知道她的情緒變化，只一心認(rèn)真的開著車。

    他們進(jìn)入西塘古鎮(zhèn)境內(nèi)走的是另一條路，避開了售賣門票的地方，直接到了一個路口停下。

    蘇禮錚停好車，讓朱砂先下車，他已經(jīng)看見了往這邊走來的徐魏夫婦，“前頭抱著孩子的那對夫妻，就是我同學(xué)，我們接下來都會住他家客棧?！?/br>
    朱砂在路上真的睡著了，此時揉揉眼睛回過神來，忙不迭應(yīng)了聲好，然后打開車門就要往外鉆。

    蘇禮錚看著她這模樣，忙先搶先一步下了車，到另一邊車門去看著她，下意識就伸手擋了下車門。

    朱砂撓了撓睡得有些亂了的頭發(fā)，沖他笑著道了聲謝，又轉(zhuǎn)身去車后廂取行李。

    “阿錚！”徐魏大聲打著招呼走過來，先同蘇禮錚擁抱了一下，然后才伸手錘了錘他的肩膀，“你都多久沒來了，真是大忙人一個?！?/br>
    夏嵐薇抱著才五個月大的孩子笑著沖朱砂打了聲招呼，然后看他們寒暄，等他們講完話，這才走近了些，“阿錚，這就是你小師妹么，長得可真漂亮?！?/br>
    朱砂聞言臉紅了紅，有些靦腆的不說話，蘇禮錚看了眼難得如此溫順的朱砂，笑著應(yīng)道：“是，就是我?guī)煾讣业男熋茫兄焐暗?。?/br>
    “歡迎你來西塘玩，不要客氣，就當(dāng)自己家一樣?！毙煳盒χ鴮χ焐暗溃挚戳搜厶K禮錚，忽然笑道，“難怪以前給阿錚介紹女朋友都不成，原來是珠玉在前?！?/br>
    “老徐！”蘇禮錚見他說的不像話，忙打住了他的話頭，轉(zhuǎn)頭問夏嵐薇，“這是你家老二？”

    夏嵐薇將孩子遞過去給他抱，笑道：“你既是叔又是舅的，記得給紅包啊?！?/br>
    蘇禮錚忙應(yīng)是，可他沒抱過這么小的孩子，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徐魏夫妻倆樂得看他手足無措，只笑著不肯出手，他只好轉(zhuǎn)頭看向朱砂。

    朱砂也不大懂，望著他額頭上在冬天里沁出來的薄汗，以及那僵硬的姿勢，善心忽然發(fā)作，將行李箱用腿挪到了他的腳邊，伸出手去，“給我罷?！?/br>
    “好好好，小寶乖，jiejie抱?！碧K禮錚忙將懷里軟得不行的孩子送出去，然后伸手抹了下額頭，回頭瞪了眼那沒良心的夫妻倆。

    他拉了行李箱，又擔(dān)心朱砂，“你行么，孩子不好抱……”

    “大哥家的克己我也是帶過的，雖然不熟練，但總比你好罷？”朱砂翻了個白眼，很有些沒好聲氣，“叫什么jiejie，明明是阿姨，做什么我要莫名其妙矮你一輩?！?/br>
    蘇禮錚愣了愣，忙應(yīng)了聲是，“我知你最聰明的。”

    真是被嚇昏頭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只聽到徐魏同夏嵐薇一路在笑他，“你這樣子，以后當(dāng)爸爸該怎么辦才好喲?！?/br>
    蘇禮錚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朱砂見狀促狹心起，抱著寶寶就握他的手去夠蘇禮錚，掐著嗓子道：“叔叔記得給紅包，不然就要你抱我。”

    蘇禮錚很無奈，只覺得到徐家的這條路無比的長。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生氣）：為什么你要長我一輩，是不是想占便宜？

    蘇師兄（微笑）：是想占便宜，比如……嗯你懂的。

    小師妹（臉紅）：……流氓！

    第21章

    西塘的冬天游客很少，又是年底，更是沒什么外來人，旅游旺季時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見了，這座流淌著小河流水的古鎮(zhèn)又露出了它原本的樣子。

    有風(fēng)吹過，樹上的葉子飄落下來，緩緩墜落在地上，蘇禮錚私心里覺得，這個時候時候的西塘，連葉子都落得比別處慢。

    已經(jīng)是入夜，路旁的小攤販早就已經(jīng)歸家，只有各家炊煙裊裊升起，有人大聲招呼自家孩子回家吃飯，“再不回來就把你的飯給阿財吃了，讓你吃西北風(fēng)去！”

    半真半假的訓(xùn)斥聲夾雜著犬吠聲，小河里倒映著兩旁民宿紅燈籠的光，蜿蜿蜒蜒，匍匐著伸向遠(yuǎn)處。

    蘇禮錚一面走一面同徐魏夫婦低語，身旁忽然傳來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他回頭循聲看去，見徐魏的小兒子正拽著朱砂衣襟前那枚小熊胸針不肯撒手。

    “小寶乖，這個扎手痛痛，我們換個玩好不好？”朱砂聲音很輕，又極柔和，是他從未聽過的聲調(diào)。

    蘇禮錚聽著她哄孩子，心里暗道，每個女孩子都有母性大發(fā)的時候，明明在家還嬌滴滴，見了孩子就這樣溫柔。

    他忍不住笑，又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頭，手抬起來越過朱砂頭頂，頓了頓，險些要照著心意放到她頭上去。

    為了迎接蘇禮錚和朱砂的到來，夏嵐薇早早便準(zhǔn)備好了飯菜，老友相聚，免不了要喝酒，又是冬天，燙了黃酒熱熱的喝下去才不會傷身。

    朱砂喝酒的次數(shù)并不多，先是家里人都不叫她喝酒，再是同事之間相處很有分寸，飯局上一般不跟女同事勸酒，所以她的酒量一直都淺。

    但也不至于一杯倒，黃酒度數(shù)又不高，溫過之后酒香出來，勾動了她肚中難得出現(xiàn)的酒蟲，“薇姐，我還要?！?/br>
    趁著酒意朱砂活潑起來，同夏嵐薇很快聊到一起去了，稱姐道妹的，共同話題就是吐槽蘇禮錚。

    一個講他如何不解風(fēng)情女孩子表白都聽不懂，一個講他黑到不行跟他對班連睡都沒得睡，聽得徐魏哈哈大笑，蘇禮錚則啼笑皆非。

    徐魏家大兒子叫徐勉的，望著兩邊的大人很小大人的嘆氣，真是幾個小孩，又想自己已經(jīng)吃飽了，干脆下了桌背著手去樓上看弟弟去了。

    蘇禮錚望著朱砂臉頰上兩團(tuán)紅云，又托著腮幫子笑嘻嘻的，歪著頭，偶爾瞥一眼自己這邊，姿態(tài)嬌憨得來有種天然的嫵媚，竟是他從未見過的風(fēng)情。

    心里先是一動，繼而又嘆了口氣，小師妹這模樣讓我見了，明天她酒醒想起來豈不是又要對我不是鼻子不是眼？

    算了算了，雖然小師妹醉態(tài)可鞠，但未免麻煩，還是不要多看為好。

    當(dāng)然，此時的蘇禮錚并不知道，在并不甚久遠(yuǎn)的未來，他會隔三差五就哄著小師妹喝酒，就為了看她如此時一般的模樣，但都是后話了。

    此刻在徐家這間起名為“閑人小住”的客棧里，一邊是兩個男人聊著各自的工作生活，一邊是女人們漫無目的的瞎扯，小聲講大聲笑，熱鬧極了。

    朱砂喝醉了，黃酒喝多后并不像入口時的綿軟，而是后勁十足，她的眼都要睜不開了。

    蘇禮錚站起身來，認(rèn)命似的嘆著氣去扶她，“你醉了，我?guī)闳ニX，嗯？”

    “我沒醉，你才醉了呢。”朱砂異常的倔強(qiáng)，其實醉了的人通常都覺得自己沒醉。

    蘇禮錚皺了皺眉，連聲道是，“夜深了，咱們先休息，明天起來去玩，好不好？”

    朱砂似乎聽懂了，沒再鬧，順從的被他拉起來往樓上房間走，夏嵐薇倒是還真的清醒，在身后叮囑道：“阿錚，你小心些她?！?/br>
    話才剛說完，朱砂就又不肯走了，非要睡一樓，“我不要上樓，我都沒住過一樓，要試試。”

    “不行，你的房間在三樓。”客棧一樓并沒有房子，如果讓朱砂住一樓，只能是睡沙發(fā)，可他哪里敢讓她睡呢，就算有被子也不能保證不感冒。

    朱砂喝醉了本就不清醒，只鬧著不肯，蘇禮錚眉頭皺的愈發(fā)緊，他真是惱了朱砂的別扭，也是喝了酒的，也有些失去了素日的理智和鎮(zhèn)定。

    他拉著朱砂的手腕往前走，發(fā)覺走不了，一個轉(zhuǎn)身就盯住了身后的人，見她瞇著眼撅起嘴一臉的倔強(qiáng)，他猛地清醒了過來，他同個醉鬼介意什么呢？

    想罷往朱砂身側(cè)走了一步，腿一屈腰一彎，將朱砂整個人就打橫抱了起來，直接往樓上走了。

    朱砂窩在他的懷里，既沒鬧也沒說話，顯得十分安靜，蘇禮錚低頭一看，人已經(jīng)睡過去了，正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忍不住額頭就跳了跳。

    上得樓后，他找到朱砂的房間，用膝蓋頂開了門，進(jìn)去將人小心的放在床上，然后給她脫了鞋襪外套，又去浴室擰了熱毛巾給她擦了臉，這才抖了抖棉被給她蓋上。

    此時朱砂已經(jīng)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嚕，蘇禮錚原本就不重的酒意早就在忙碌中醒了過來，坐在床邊望著她發(fā)了會兒呆，鬼使神差的就伸手?jǐn)Q了下她的鼻子。

    “真是像只小豬。”他聽見自己低聲說道。

    說完之后他愣了愣，回過神來又有些怔怔，他答應(yīng)了朱昭平要照顧朱砂，當(dāng)時并未想到能做什么，如今卻發(fā)現(xiàn)有很多要顧到的事。

    怕她被男人騙，于是要拐彎抹角的提醒師父師母，怕她心情不暢，所以特地帶她來散心……

    林林總總，他覺得自己真是比管病人還要cao心，可是有什么辦法呢，她是小師妹，他當(dāng)然只能選擇繼續(xù)忍著啊。

    蘇禮錚從樓上下來，飯桌上的殘羹生菜已經(jīng)被收走，徐魏揚手招呼他：“阿錚，來喝茶?！?/br>
    “那么晚了還喝茶，剛喝過酒，喝茶不大好罷?！碧K禮錚搖頭道了句，濃茶解酒這個仿佛正確的生活常識其實很缺乏科學(xué)依據(jù)。

    徐魏并不在意，笑道：“又不是一起喝，也不是濃茶，喝茶不是目的，重要的是和誰喝?！?/br>
    他一面講一面剝了個橘子遞過去，蘇禮錚接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阿薇，你講得這么好聽有什么用。”

    他望了眼周圍，不見夏嵐薇的身影，便又問道：“阿薇去睡了？”

    “晚上九點，小的要起來吃一頓，她上去喂孩子了?！毙煳簢@了口氣，“哎喲，這養(yǎng)孩子吧，還真是不容易?！?/br>
    蘇禮錚點點頭應(yīng)了聲是，抬眼仔細(xì)打量他一番，調(diào)侃道：“可也不見你早生華發(fā)?！?/br>
    徐魏哈哈大笑，直道自己是心老了，他同蘇禮錚講起兩個孩子平日帶的有多累，大的徐勉已經(jīng)讀小學(xué)了，教育問題也迫在眉睫，培養(yǎng)什么特長發(fā)展什么興趣都要考慮。

    “后悔么？”蘇禮錚一邊手撐在沙發(fā)扶手上支著額角，笑著問他。

    這個小鎮(zhèn)當(dāng)然環(huán)境清幽民風(fēng)淳樸，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孩子們無法像大城市里的小孩那樣得到更好更多的教育資源。

    而那一切，原本徐魏和夏嵐薇都可以給徐勉，只要他們還在b市不離開。

    徐魏沉默許久，他盯著蘇禮錚卷起的袖口望了一會兒，然后才道：“我說不后悔你也不會信，但生活就是這樣，有得必有失，他得到了比大城市的孩子更加輕松愉快的童年，就會失去那些學(xué)習(xí)更多技能的機(jī)會……”

    “其實說來也不算虧，那些東西以后他有興趣還可以去學(xué)，可童年回憶要全是補(bǔ)習(xí)班，也未免太過蒼白無趣?！彼χ鴵u了搖頭，晃去了心底的愧疚。

    蘇禮錚笑著伸手端了茶杯過來，輕抿了口茶，點頭道：“回憶總要有點特別的東西才好?！?/br>
    “只是兩個兒子啊，以后娶媳婦兒我得多頭疼啊。”徐魏釋然的笑笑，又不住的吐槽，“我原本想二胎有個姑娘，結(jié)果……嗨！”

    蘇禮錚也忍不住搖頭失笑，“兒孫自有兒孫福，現(xiàn)在想還早，不過有個女兒倒是挺不錯的?！?/br>
    徐魏忽然想到了朱砂，傾了傾身，隔著茶幾低聲問他：“你小師妹……小時候長得特可愛罷？”

    他這純粹是得不到閨女饞的，見了人家的女兒就想問問，蘇禮錚偏認(rèn)真了，仔細(xì)想了想點頭道：“可愛，還漂亮?！?/br>
    他這評價要是讓朱砂聽見，指不定會大笑三聲，說一句本姑娘從小到大都這么人見人愛，當(dāng)然那些跟她有齟齬的如任秋月等人，都被她忽略掉了。

    既然已經(jīng)提起了朱砂，徐魏不由得繼續(xù)多問了句：“可怎么以前沒聽你提起過她，也沒帶來這邊玩過？”

    “……忙嘛，小姑娘有自己喜歡的東西，這次不過是特殊情況。”蘇禮錚愣了愣，發(fā)覺自己并不想解釋為什么以前同朱砂關(guān)系不甚和諧的事，便含糊著帶過了。

    徐魏并不深想，只興致勃勃的對他道：“你們這個時候來倒是對了，人少，可以慢慢逛，天氣預(yù)報說今晚會下雪，到時候可以轉(zhuǎn)轉(zhuǎn)雪后的西塘?！?/br>
    蘇禮錚應(yīng)了聲好，抬眼望了眼掛鐘，發(fā)覺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多了，夏嵐薇并沒有再次出現(xiàn)在客廳，他直覺等不到她了，便道：“膏方我已經(jīng)帶來了，用法也寫在卡片上，你記得提醒阿薇按時服用，要是肯扎針，就說一聲。”

    徐魏忙點頭應(yīng)了聲好，笑道：“還是有兄弟靠譜，我記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