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正要說話，懷里的孩子卻仿佛聽懂了似的，打了個秀氣的噴嚏，聲音細細的，又很是應(yīng)景。

    她忙住了嘴，抱著孩子往屋里走，蘇禮錚又將門掩了掩。

    “你看他一直在看這邊，是想出去玩？”躺在朱砂懷里的孩子頭一直往一邊扭，努力的看向門口，蘇禮錚見了便有些好笑。

    朱砂愣了愣，仔細端詳了一下，發(fā)覺果真如他所言，也覺得有些好笑，便一面撥了撥他的臉，一面笑道：“可惜下雪啦，不然還真可以抱你出去逛兩圈再回來?！?/br>
    可孩子卻突然哼哼起來，又往那邊側(cè)過去，朱砂起先還不在意，待她將人豎著抱起正面打量時，卻忽然覺得有些異常。

    “蘇禮錚，你過來一下。”她略微扭了扭頭，叫在門口處和徐魏下棋的蘇禮錚。

    蘇禮錚聞言趕過來，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啦？”

    “你看看小寶的脖子，是不是有點歪啊？”朱砂有些疑惑，抬著下巴讓蘇禮錚看，又小聲的說著自己的疑問。

    蘇禮錚彎下腰來，努力的和她視線在同一直線上，認真的打量了一回被她舉起來的孩子，“……好像是?！?/br>
    因為姿勢，他的呼吸就近在咫尺，均勻的落進朱砂耳中，又有些熱，仿佛烤在她臉上似的。她忽然間便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扭捏，忙用講話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蘇禮錚下意識的轉(zhuǎn)頭，嘴唇就這樣碰到了朱砂的臉，柔軟的觸感讓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

    朱砂手一抖，差點將手里的孩子掉了下去，忙將人摟進懷里，一手就推開了身旁的男人，臉?biāo)查g就紅了起來，仿佛能滴出血來，“你干嘛呢！”

    她小聲的低斥，蘇禮錚顧不上多想，忙不迭的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成心的，實在是不小心……”

    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也未曾經(jīng)歷過如此尷尬的時候，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站在朱砂的身旁不遠處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朱砂看了眼周圍，原先正和蘇禮錚下棋的徐魏早就去了廚房找老婆，大廳里除了他們再無別人，想來沒人會知道這件事，心里頓時松了口氣。

    又見蘇禮錚滿臉愧色不敢看自己，她心底一軟，難得的不同他計較，拉著臉哼了聲道：“算了算了，又不是初吻，我就當(dāng)被貓?zhí)蛄艘豢谒懔恕！?/br>
    蘇禮錚一愣，抬眼看了她一眼，見她雖然面色不大好，但卻也沒有生氣的跡象，心里呼了口氣，訕訕的笑了笑。

    “你說小寶不會是小兒肌性斜頸罷？”朱砂的注意力又放回了孩子身上，皺著眉打量著他猜測道。

    蘇禮錚來不及去想剛才的事，忙點頭應(yīng)道：“我看著是，不過你等我去問問老徐?！?/br>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朱砂回頭看他，只覺得他背影有些倉惶，回過頭來忍不住對孩子嘀咕起來，“你蘇叔叔怎么一副我親了他的樣子，真是的……”

    她覺得自己都不在意了，蘇禮錚也很應(yīng)該把這件事扔到腦后才對，卻不知蘇禮錚沒有她這么的心大，難免要覺得難以面對她。

    只過了片刻，徐魏夫妻倆就從廚房趕了過來，四個都是學(xué)醫(yī)出身的大人圍著一個孩子，認真的判斷它到底是不是肌性斜頸。

    最后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肯定的，對于這個問題，向來都是以按摩來解決，既不用打針吃藥，又cao作簡單易掌握。

    這個任務(wù)最終交給了朱砂，盛和堂里的坐堂大夫們都接診過這樣的小病人，治療時蘇禮錚和朱砂都看過，卻唯有朱砂學(xué)會了，實在是蘇禮錚在這方面天資尤其一般，怎么都無法掌握其中的訣竅。

    朱砂請夏嵐薇拿了孩子平常用的爽身粉來，又讓蘇禮錚抱著孩子坐在她面前的矮凳上，她則和他面對面坐著，讓孩子的頭枕在她的大腿上。

    因為斜頸，孩子一直往蘇禮錚的背后看，怕他哭鬧，朱砂又讓徐魏拿他喜歡的玩具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切準(zhǔn)備好了，朱砂捏了點爽身粉放在孩子脖子上，一手固定孩子頭部，一手微拿并稍向上提患側(cè)胸鎖乳突肌，反復(fù)二到三次，然后再一手摩揉患側(cè)胸鎖乳突肌，約二十分鐘后以一手扶住患側(cè)肩部，手稍用力向下壓，另一手扶持患側(cè)頭部上方，緩緩地將患兒的頭推向健側(cè)，使患兒頭部在額狀面內(nèi)作被動側(cè)向運動，反復(fù)數(shù)次后結(jié)束cao作。

    因為是第一次治療，孩子并不舒服，疼得哇哇大哭，眾人不住的哄，卻很難讓他一直不哭，尤其最后扳脖子時，更是哭得震天響，估計隔兩條街都能聽見。

    也因此引來了，鄰居探問孩子為什么哭得這么厲害，夏嵐薇忍著心疼對人解釋道：“孩子歪脖子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讓他小姨給做下推拿，第一次做有點疼?！?/br>
    鄰居覺得好奇，“還能這樣啊，你家小姨是中醫(yī)大夫么？”

    “這倒不是，是西醫(yī)院的，不過家里幾代都是開藥堂的?！焙⒆右呀?jīng)做完治療被哄住了，夏嵐薇便笑吟吟的同人解釋。

    鄰居便有些羨慕，“啊喲，你們家真不錯，這么多當(dāng)醫(yī)生的，以后去看病可以找專家，不用愁掛號咯?！?/br>
    夏嵐薇心知并不可能如此，專家號也不是有熟人就有的，卻知道解釋了對方也未必會信，便也不欲多講，只是笑笑點頭道：“也許罷?！?/br>
    朱砂洗了手，走過來沖夏嵐薇懷里的孩子張了張手，“小姨抱要不要？”

    寶寶將臉埋進母親懷里，好似有些記仇似的不肯看她，她笑了起來，摸了摸他的頭，對夏嵐薇道：“薇姐，明天我把方法教給你，寶寶的情況要連續(xù)推拿兩個月左右才能好，到時候我回去了得你給他按了。”

    夏嵐薇托著孩子的頭，嘆了口氣道：“虧得你們發(fā)現(xiàn)要不然還不知等什么時候我們才察覺呢，真是……忙昏頭了?！?/br>
    “天天都看著，太熟悉了就容易看漏眼，一時沒注意也是有的?！敝焐靶χf了句，又拿了玩具去逗孩子，直到孩子為了玩具撲進她懷里才作罷。

    午后雪小了下來，寶寶已經(jīng)被夏嵐薇帶去午睡，朱砂覺得無聊，只好坐在門口處玩手機里的消消樂。

    可那一關(guān)怎么都過不去，始終差最后那么一步，玩得朱砂心浮氣躁，干脆就不玩了。

    蘇禮錚此時過來問她：“學(xué)校打電話說今天停課，我去接小徐，你去不去？”

    “去！”朱砂一聽就跳了起來，她正愁不知能干點什么才好。

    “那還不去拿圍巾？”蘇禮錚挑了挑眉，望著她有些好笑。

    朱砂連忙跑去找自己的圍巾，圍到脖子上后又戴上毛線帽子，手套也戴好了，整個人仿佛一只圓滾滾的熊，自我感覺有些笨拙。

    蘇禮錚卻很滿意她的打扮，“這樣很好，暖和?！?/br>
    她撇了撇嘴，搶在他前面跑了出門，小跑著下了木制階梯，站在雪地里團團轉(zhuǎn)。

    從小也是看過雪的，可每次下雪，她還是會興奮得像個孩子，蘇禮錚走在她后面，望著她雀躍的身影，忍不住有些感嘆。

    雪天的西塘安靜而清幽，洗凈鉛華的美被成倍的放大，鎮(zhèn)中的小河在雪中更為冷峻飄逸，千姿百態(tài)的小橋橫臥于水上，婀娜多姿。

    蘇禮錚特地帶著朱砂從煙雨長廊上走過，因為雪天沒什么人走動，她走在其間，恍惚間便有種庭院深深的感覺，有點寂寥又有點悲涼。

    她忽然又想起兩句詩來，“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

    語氣是有些幽幽的，甚至有點幽怨的意思，蘇禮錚聽了用手扶了扶額頭，語帶嗔怪，“小孩子家家，少讀這些怨婦詩。”

    在蘇禮錚看來，《長門賦》有什么好讀的呢，不過是當(dāng)傳世名篇看看就罷了，要是真讀進了心里，難免會移了性情，不見得是件好事。

    朱砂卻不以為然，咯咯的笑出聲來，“蘇師兄，你像爸爸你知道么？”

    她笑吟吟的看住他，直到他因為自己的注視變得表情不自然，甚至耳朵都變成了粉色，這才回過頭去，背著手踱著悠閑的小步伐往前繼續(xù)走。

    蘇禮錚先是赧然，等看到她得意洋洋的背影，又覺得好笑，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像個驕傲的小企鵝。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惱火）：生氣！

    蘇師兄（訕訕）：那……再親一下？

    小師妹（嫌棄）：美得你！

    第24章

    西塘這場雪下了整個白天，入夜后徹底停下，并沒有人去掃雪，因此雪地在夜空下發(fā)出瑩瑩的光。

    朱砂從未在隆冬時節(jié)外出游玩過，往年的這個時候，她不是在上學(xué)，就是在上班，若不是蘇禮錚的勸說，她絕不會想到此時跑來一個古鎮(zhèn)休假。

    偏巧又下了場大雪，朱砂已經(jīng)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的看過一場雪了。

    從上大學(xué)第一天開始，她就知道上了一條賊船，這條船永不停歇的開，他們這些船員必須日以繼夜又夜以繼日的忙碌，知道他們力竭而亡。

    雖然這種必須不大恰當(dāng)，但朱砂打從心底里認為，這就是當(dāng)前醫(yī)療界的慘烈現(xiàn)狀。

    可是既然上了這條船，也只好咬牙堅持下去，更何況某種程度上她還屬于關(guān)系戶，于是只好更加嚴(yán)格要求自己。

    若不是這次難得的休假讓她喘了口氣，她還沒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忙忙碌碌周而復(fù)始的又過了將近一年。

    “你端著飯出來做什么，都冷了，回去罷?！碧K禮錚從屋里出來，看見她果然抱著飯碗在門口站著發(fā)呆，不由得有些嘆氣。

    這樣冷的天，要是吃了冷飯冷菜肚子疼，那么怎么辦才好呢，她又這樣嬌氣。

    朱砂被他叫回了神，低頭看看自己碗里的半碗飯，又回頭看了眼背后站著的蘇禮錚，撞上他臉孔上的無奈和擔(dān)心，突然就落出淚來。

    蘇禮錚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得慌了手腳，“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爺爺！”朱砂淚眼朦朧，已經(jīng)認不清面前站著的人是誰，只是遵從內(nèi)心突然出現(xiàn)的欲望往聲音的來源處伸出手去。

    木制的飯碗啪的掉在地上，米粒撒了一地，她整個人就這樣閉著眼往一旁撲，蘇禮錚忙一步上前，穩(wěn)穩(wěn)的把人接住了。

    他半摟半抱的將朱砂帶離原地，然后拍著她的背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蘇禮錚就這樣沉默著，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朱砂的哭泣是無聲的。

    他想起朱昭平去世之前的朱砂，天天都在笑，如同他還未病倒時那樣，直到他讓蘇禮錚摸雀啄脈，那根稻草終于壓倒了她。

    她的神經(jīng)繃得太緊也太久了，蘇禮錚知道她脾氣倔強，人家說她是關(guān)系戶，她就一定要做得比別人好，朱昭平怕自己走后沒人一直照顧她，她就處處想告訴他自己一個人也能很好。

    蘇禮錚心頭涌現(xiàn)出一絲心疼，忽然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對是錯，早知會讓她在同事中被議論，當(dāng)初他就不該……

    “容容，乖，別哭了?！彼鲋谋常挥勺灾鞯挠蒙狭酥煺哑胶椭炷蠈χ焐爸v話時的語氣。

    懷里的人有片刻的僵硬，隨即猛地推開他，“蘇禮錚，不準(zhǔn)你裝爺爺來哄我！”

    “……哦?！碧K禮錚雙手半張開，還維持著剛才安慰她的姿勢，看了半晌才應(yīng)道。

    朱砂抽了抽鼻子，低下頭去，低聲對著他道：“謝謝你，可是……你不用這樣麻煩的……”

    她話到這里又猛地打住，抬頭匆匆瞥了眼蘇禮錚又地下去，嘴唇緊緊抿著，仿佛有些懊喪。

    “你是覺得我太大題小做了？”蘇禮錚仿佛明白她的真實想法，收起手動了動腿找到更舒服的姿勢，“你覺得我太把爺爺?shù)脑挿旁谛纳?？?/br>
    所以覺得我管得太多了么？

    蘇禮錚不無惆悵的想，視線一低就落在了朱砂毛茸茸的發(fā)頂上，他忽然就嘆了口氣，將手落在了她的頭上，“小師妹啊……”

    朱砂抬頭看他，不知為什么沒有躲開他的手。

    “我只是想……”蘇禮錚笑了笑，望著她的目光在廊沿下的燈光里顯得溫暖而柔和，“他愛你逾命，你好好的他才能走的放心，我也能不辜負他多年的教養(yǎng)之恩?！?/br>
    而且，我看著你長大，就算你如何不喜歡我，在我心里，你也是家人啊，我又如何能對你袖手旁觀不聞不問。

    蘇禮錚抿了抿唇，在心里把想說的話補充完整，然后神色平靜的看著她。

    朱砂怔怔的和他對視，半晌撅了撅嘴問道：“……那、那我以后找男朋友真的要給你看過么？”

    語氣有些委屈，蘇禮錚終于笑了起來，卻搖了搖頭，嘆著氣道：“師傅這句話我倒是不當(dāng)真的?！?/br>
    見朱砂有些疑惑的看過來，他點點頭道：“師父是怕你受欺負，可是朱砂，在你成年獨立之后，在尋找人生伴侶這件事上，父母都只能提建議而不能下決定，更何況我，人生是你的，選擇也是你的，責(zé)任或后果就也是你的。”

    朱砂點了點頭，面上浮上一絲戲謔來，“你是不想管我了罷，所以才說這樣的話？”

    “要是我跟你說，孩子你找男朋友要給我把關(guān)哦我說行才可以，這絕對是我想控制你?！碧K禮錚也笑，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做完這個動作之后他愣了愣，飛快的收回了手，有些抱歉的看著她，心里為自己的過于放松暗自懊惱。

    這是他們最靠近的一次，仿佛沒有任何隔閡與距離，可是他知道，下一秒，朱砂也許就要跳起來了，為他的逾越。

    然而并沒有，他料想的畫面并沒有出現(xiàn)，朱砂只是愣了愣，卻沒有排斥他的動作，而是嘟囔了句：“這不是蘇禮錚，我認識的蘇禮錚不會灌雞湯，還是毒雞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