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蘇禮錚的顧慮并非毫無意義,陳國丘至今都還記得當年他太太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雖然老母親是說男孩女孩都可以,但生出來了還不是立刻去看有沒有帶把。 朱砂生在那樣的家庭,受盡了寵愛,家人想必十分不希望她將來受到這樣關(guān)于生孩子的委屈,這樣一想,蘇禮錚拒絕的理由便十分充足了。 他嘆了口氣,看了眼蘇禮錚,忽然就說了句:“要我看,還不如就干脆你娶了她,小師妹變成老婆,這樣你就一百個放心了,她也不必受什么委屈。” “……胡說什么呢?!碧K禮錚愣了愣,隨即立刻否認了他的說法,“我可從沒這種想法。” “現(xiàn)在想也來得及嘛?!标悋鹪较朐接X得這個提議靠譜,看一眼他似乎十分堅決的神情,怎么看都覺得有些欲蓋彌彰。 蘇禮錚抿了抿唇搖搖頭,正巧有病人家屬來找,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時隔多日,蘇禮錚又突然想了起來,想到陳國丘說的話,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更容易讓人多愁善感,他忽然就有了別的感受。 他用余光瞥了眼旁邊的朱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貪心不足,竟然有一瞬間希望這樣的相處能夠更加的長久。 朱砂不知道他此刻多如牛毛的心思,飯吃得差不多了,解決了肚子的問題,她就開始好奇起下午蘇禮錚搶救的那對夫妻來了,“怎么就那么想不開喝藥呢?” 蘇禮錚將了解到的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給她學(xué)了一遍,才剛停下,就聽見手機響,他拿出來一看,是杜永明的,心里頓時就有種不妙的感覺出現(xiàn)。 果然,電話一接起,就聽見杜永明道:“老蘇,18床搶救無效,剛剛走了?!?/br> 18床就是那對夫妻中的妻子,她的丈夫是17床。 蘇禮錚愣了剎那,然后回過神來哦了一聲,問道:“家屬情緒還穩(wěn)定么?” “哭暈過去了,才剛醒,給我們嚇得夠嗆。”電話那頭傳來杜永明沉沉的嘆息聲。 蘇禮錚心里一緊,眼前又浮現(xiàn)出老人絕望而哀痛的眼睛,都說醫(yī)生要做到時時去安慰,但其實,有時候那些蒼白的安慰是無法說出口的。 嘆了口氣,蘇禮錚半是順便半是轉(zhuǎn)移話題的問起其他病人的情況來,倆人一說又是十來分鐘。 等他掛了電話,朱砂面前的飯碗已經(jīng)空了,正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湯,見他忙完了,立即就問道:“剛才是辦公室打來的電話?” 她是明知故問,蘇禮錚當然知道她想問什么,便應(yīng)道:“老杜打電話來,告訴我那個妻子剛剛搶救無效宣布死亡了?!?/br> 朱砂一聽果然如此,唉唉的嘆了幾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低聲道,“真是傻,對了,你說他們家還有個老人和五六歲的孩子,怎么辦?” 蘇禮錚搖了搖頭,道:“這我們就沒辦法了,我們是醫(yī)院,不是福利社,有些事沒法做的。” 社會中人人都有各自的定位,都有各自的職責(zé),朱砂理解的點點頭,又嘆了幾聲真傻。 “可不就是傻么?”蘇禮錚看她一眼,給自己舀了碗湯,喝了口又繼續(xù)開腔,“你以后談戀愛結(jié)婚,千萬不要學(xué)他們,有什么事吵吵就罷了,不要動手,不要拿命開開玩笑,萬一動了手,一定要回來跟我……我們講,咱們打回去?!?/br> “你啥都懂,還說得這么順溜,好像你結(jié)過婚似的?!敝焐奥犓f這些事,莫名覺得有些臉熱,忙掩飾似的頂了句嘴。 蘇禮錚頓了頓,抿著唇道:“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走道兒么,那些因為吵架因為分手就自殺的病號,見得多了去了。” 他說著又看了朱砂一眼,板著臉強調(diào)道:“你千萬別學(xué)她們那樣,不值得?!?/br> 人間有許多的不值得,為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傷害自己,是最不值得的事之一。 他光是想想朱砂有可能學(xué)她們那樣發(fā)傻,心里就覺得受不了。 朱砂卻橫了他一眼,抬起頭用下巴去看他,“哼,我像是這樣的人嗎,我才不自己喝農(nóng)藥呢,要喝也是灌他喝!” 說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氣勢十足,蘇禮錚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是該這樣?!?/br> 朱砂立即又問:“那你身為師兄,是不是該幫我,比如在他去急診的時候做點什么?” “我聽你的,你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碧K禮錚莞爾,忙順著她保證道。 朱砂贏了口仗,笑嘻嘻的跑了,他則笑著繼續(xù)喝湯,明知朱砂說這樣的話只是因為她還不是局內(nèi)人,身處其中,總是會看不清情勢,會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 那些喝了百草枯的人不后悔嗎,后悔的,超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會后悔,可是有些事,能給你后悔的時間,卻不會給你活命的機會。 但他希望朱砂能永永遠遠保持這種氣勢,被人欺負了就該打回去,再不行,也要告訴家里人,父母兄弟,總有人是能給她撐腰的。 到了第二天,工會通知本院職工去領(lǐng)年貨,蘇禮錚實在走不開,便打電話讓朱砂代領(lǐng)。 朱砂去了工會辦公室,簽字的時候人家告訴她除了購物卡外還有油米和葡萄酒可以選,問她要哪個,她想了想,道:“我替急診科蘇禮錚醫(yī)生領(lǐng),一份要油和米,一份要葡萄酒?!?/br> 蘇禮錚同朱砂的關(guān)系近段時間被翻出來,好似一夜之間很多人都知道了似的,對方愣了愣,問道:“要不要跟蘇醫(yī)生再商量一下?” 朱砂暗道要是都要油和米,拎回辦公室多累人,家里也不缺這點,擺擺手一邊簽字一邊道:“不用,我?guī)熜终f了,聽我的?!?/br> 她倒是忘了,蘇禮錚原也可以將領(lǐng)到的油和米拿回自己家去的,只是他日日都在盛和堂,她就忘了這件事。 仿佛他一直就該這樣,和她朝夕都能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師妹(得意):我們家我最大! 蘇師兄(微笑):……說的對。 碎碎念: 今天還是存稿箱大胸弟代班! 渣作者快沒存稿了,但她還是準備去玩了,大家可能要看到斷更的一天了hhhhh 第42章 過年很快就到了, 護理部從年廿九就開始允許各科室的護理班子根據(jù)本科室實際情況安排倒班,大約是考慮到很多人家里需要辦年貨等等緣故。 醫(yī)生班子這邊就沒這么好的事了,上頭將站好最后一班崗的口號說得震天響, 底下卻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翻白眼。 不過這個行當年年歲歲每一日都是如此, 大家也都習(xí)慣了,該干嘛還是干嘛。 巧的是洪主任有事竟然提前兩天離開了醫(yī)院, 又碰上護理開始倒班,護長又去開會了,眾人高興壞了,簡直像沒了家長管束的孩子。 早交班時蘇禮錚看看左右,個個都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也有些懶散,又少了主任的提問,于是他交班的速度變得飛快, 不到幾分鐘就完事兒了。 醫(yī)生交完班到護士,值班護士剛說了句,“醫(yī)生交班詳細,下面護士交班……” 林翔立刻就嬉笑著道:“今天老李白班啊,你們跟他交就行了唄, 不要浪費時間啦?!?/br> 他這是開玩笑,也是因為在蘇禮錚的交班和他們每天早交班前看到的檢查數(shù)據(jù)中病人們都沒什么大問題, 仿佛為了迎接過年而出現(xiàn)了一個暫時的平靜期。 陳國丘立即接上話, 問道:“你們怎么這么少人上班今天?” “今天就六個人上班,倒班啊?!弊o士撇了撇嘴, 有些無語的看著他們,“到底要不要交班?” “交交交!”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站好最后一班崗嘛!” 蘇禮錚忍不住笑,側(cè)頭看了一眼旁邊幾個人,見柳瑜有些驚訝,便低聲的說了句,“也就主任不在才這樣,習(xí)慣就好?!?/br> 柳瑜收回目光,笑了笑,也低聲回了句:“主任在哪敢這樣。” 蘇禮錚點點頭繼續(xù)笑著,柳瑜的目光掠過他微瞇的眼角,只這一瞥,就能看清了他面上的輕松。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交班前朱砂來給他送早飯時的那場對話來。 穿著水綠色短款棉衣扎著包包頭的女孩子,目光清澈明亮,連聲交代著蘇禮錚:“你待會兒回去的路上,記得去明珠廣場那邊的干洗店拿我的衣服,初三去三叔公家壽宴要穿噠,然后去孫家拿mama訂的糕點,還有……” 她一連串的說著要做的事,蘇禮錚忙打斷她的話,搖了搖頭苦笑道:“等會兒等會兒,你慢點說,我記不住。” 他一面講一面拿了紙和筆,像是開會做筆記似的,朱砂說一件事他就記一句,還要跟她確認,“衣服是不是上個月才買的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我去拿糕點師娘打電話跟孫家嬸嬸說了沒有……” 朱砂聊聊點頭,末了道:“晚上要記得來接我下班哦!” 蘇禮錚抬頭仰看著她,淡淡的問了句:“我什么時候忘過來接你?” 朱砂仿佛聽出了他心里的那一點點不滿,忙笑了笑,有些討好的道:“我不是怕你事情太多就忘了嘛……” “哎呀,我要走了,你記得吃早飯?!闭f完她就忙轉(zhuǎn)身,飛快就出了門跑走了。 柳瑜就在他們旁邊的電腦前坐著看,一面看醫(yī)惠系統(tǒng)里護士剛錄進去的病人的各項基礎(chǔ)數(shù)據(jù),一面支起耳朵去聽他們說了什么。 聽著他們一來一往,仿佛就是一家人,她聽見朱砂說了句,“哪里用提前知會,難道他們還不認識你么?!?/br> 語氣里有著漫不經(jīng)心的理所當然,仿佛他們說的人認識蘇禮錚是必然,她晃了晃神,心底輕輕嘆了口氣,又想起有天陳國丘吐槽蘇禮錚的話,“你當你小師妹三歲啊,什么都擔(dān)心,吃沒吃上飯你都得cao心?” 說這話的時候,是某天中午快兩點了林翔去食堂打飯回來,說起遇到了ct室的同事,聽對方說太忙了現(xiàn)在大家都沒吃飯,蘇禮錚聽了就打電話給朱砂問她要吃什么。 那時仿佛是有些爭執(zhí)的,蘇禮錚重復(fù)了很多次同一句話,“怎么能不吃呢,不吃飯怎么長大?” 一旁所有人都聽得一頭黑線,既忍不住想笑,又覺得無奈,李權(quán)還說從沒見過蘇禮錚對誰這樣說過話,像是嘮叨的小老頭。 柳瑜回過神,交班早就結(jié)束了,同事們一個接一個的帶著學(xué)生去查房,她也忙轉(zhuǎn)身招呼自己的實習(xí)生道:“咱們也去查房罷?!?/br> 查到其中一間時,在門口和從里面出來的蘇禮錚擦肩而過,余光瞥見他經(jīng)過時側(cè)開避免碰到自己的肩膀,有些心思忽然就這樣淡了下去。 蘇禮錚查完房回到辦公室,將開醫(yī)囑的任務(wù)交給了實習(xí)生,自己則站在一旁幫忙把醫(yī)囑放進打印機,然后給打印出來的醫(yī)囑簽好字,又將綠色的簽字夾進去露出個頭來。 杜永明此時就進了來,拿著一張ct單,拍了拍蘇禮錚道:“老蘇,我那個35床現(xiàn)在懷疑有新發(fā)的腦梗,能不能我開個普通的,但照急查的做?拜托拜托?!?/br> 蘇禮錚聞言皺了皺眉,“農(nóng)合的?” 杜永明滿面無奈的苦笑,“是,而且費用快超了,要真是新發(fā)腦梗,還得花一筆錢?!?/br> 對于某些政策的限制,作為夾心餅干里的那層夾心的醫(yī)生通常都是無奈的,上頭有指標必須執(zhí)行,下面有病人必須負責(zé),于是有時只好虧了自己,將扣款當做家常便飯。 蘇禮錚點了點頭,打電話給朱砂說明情況,很快就得到了同意,說明了讓個學(xué)生跟著護工一起送上去,就說是已經(jīng)跟她聯(lián)系好了的。 事情辦妥,杜永明嘆道:“還是有人好辦事,謝了啊?!?/br> 蘇禮錚笑著點點頭,低頭去繼續(xù)做自己的事,心里卻道要是放在以前,這種事說不定要費半天口舌才行,再一次確定了必須同小師妹打好關(guān)系,哪怕是為了方便干活呢。 他很快就下班離開了醫(yī)院,照著朱砂交代的,將拿衣服和糕點這些事都辦好了,這才回到盛和堂。 因過兩日就過年了,大侄子朱克己這些小輩都放了假,正巧朱砂的大姐朱南星今年也回來過三十,到年初一才回婆家去,一大家子人正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 朱昭平已經(jīng)過世,朱南這一輩幾個兄弟姐妹都已經(jīng)是三代同堂當祖父外祖的時候了,或是因身體或是因家庭或是因路途,有些人今年就不回來了。 朱南知道,這不過是剛開始。朱明堂因為是承重孫,他的父親是朱南的二弟,他嘆了口氣,道:“這往后啊,人越來越少咯?!?/br> 朱南聽了心里也嘆氣,可這終究是無法避免的,于是只是斜了眼他,道:“那你去催阿堂生二胎去呀。” 朱家二叔就哼了哼,吐槽了句:“你家容容連婚都沒結(jié)。” 還有個蘇禮錚,朱南和朱二叔都想到了和朱砂簡直互相有樣學(xué)樣的兩個倒霉孩子,忍不住都嘆了口氣。 朱南星坐在沙發(fā)上,一面看孩子們下棋,一面看了眼兩位長輩,忽然想到了件事,就問了句:“阿錚不是今天下夜班么,怎么還不回來?” “大姐找我什么事?”蘇禮錚就是在她這句話里進的門,一進來就聽見朱南星問起他。 他將糕點盒子遞了過去,朱南星接過,問了句:“怎么這么久?” 蘇禮錚抬了抬手里的另一個袋子,“給小師妹拿衣服去了?!?/br> 等他坐下,朱南星笑著遞了杯茶過來,“喝口茶潤潤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