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也仿佛聽見了男人從脖頸里汩汩流動的血液聲,甚至隱隱還有雪融化的聲音……那些被無限放大的聲音匯成冷汗,從額頭滑下,模糊了視線。 她不敢動,不敢眨眼。 有鳥突然從樹枝上撲棱翅膀飛走,雪狼猛然暴起! 雪狼體型巨大,動起來快如閃電,絲毫沒有被體型所拖累。它從地上一躍而起,頃刻間就要撲向趙幼苓。 趙幼苓拔足狂奔,只一瞬間彎腰,從靴子內(nèi)側(cè)抽出一柄匕首。她到底身子弱,哪怕這幾日好生養(yǎng)了,也難以躲過野狼的襲擊,才跑了幾步,腳腕一痛,整個人就被掀翻在地。 她顧不上吃痛,一手握緊了匕首,另一只手猛地抓過一把雪,手一揚,砸在了狼臉上。 雪團砸開花來,那狼只搖了搖頭,就清明了眼睛,抬起爪子就要去踩她。趙幼苓咬牙,往旁邊躲閃,避開了那一爪子的用力,卻還是被踩住了衣裙。 她忍不住心里爆粗,罵了阿泰爾。 女裝雖然漂亮,可遇到了事,卻實在麻煩得很。 跑不快,又累贅,如今,竟是要硬生生因為它,桑了一條性命。 腥臭撲面而來,雪狼張嘴就要咬她脖頸。 那是野獸捕獵時最常用的動作。 長開的血盆大口,明明白白還能看到染了鮮血的牙齒。 趙幼苓腦袋嗡嗡作響,在喪命和拼死一搏間,陡然選擇了后者——一團雪,被她塞進了狼嘴,在狼嘴下意識闔上的瞬間,匕首狠狠捅進了雪狼的脖頸。 狼一聲痛苦的哀嚎,眼睛猩紅,就要再咬。 趙幼苓想也不想,拔出匕首再捅! 狼爪伸來想要掀開她,趙幼苓張開嘴一口就咬住了它的前肢。 皮毛很硬,還帶著臭味。她一口小牙,哪怕咬死了,也不能制住一頭狼的動作。 趙幼苓沒有停,一柄匕首,一次,兩次,三次……直捅得鼻尖滿是鮮血的氣味,雙手都是guntang的血水,她這才松開了嘴。 狼爪已經(jīng)不會動了。 可她手里沒停。 腥臭的狼血越流越多,還有噴濺出的血,糊了她半張臉。 視線里一片紅,耳畔依稀聽到了腳步聲。 她遲緩的扭頭,剛捅進去的一刀又帶出了不少血水。 呼延騅看著她。 騎在雪狼尸體上的人,哪還有之前的漂亮模樣。她更像是個血人,渾身上下,滿是狼藉和鮮血,一雙明目連神魂都已不見,全然是下意識地還在繼續(xù)捅著已經(jīng)咽氣的狼。 “夠了?!焙粞域K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趙幼苓的手冰冷得就像是一塊雪,沾滿了鮮紅的血水。 “已經(jīng)死了。”呼延騅拿過匕首,旁邊立即有人上前接過。 趙幼苓仰頭看他,一雙眼睛毫無神色,嘴唇翕動。 呼延騅呼出一口氣,一計手刀劈在她的肩頸上。 人暈過去的時候,阿泰爾得了消息,領(lǐng)著人急匆匆趕了回來。 “阿兄,人沒事吧……” 阿泰爾話猛地斷在嘴里,看到被呼延騅抱在懷里的瘦小身體,再看地上已經(jīng)涼了的一人一獸,兩具尸體,他張了張嘴,再說不出話來。 趙幼苓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躺在了氈包里。 吵醒她的是劉拂,見她醒過來,趕緊從外面端了一碗粥。說什么都要一勺一勺地喂給她。 一邊喂,他一邊嘰里呱啦地說話。 “你被阿泰爾殿下帶走的時候,被人瞧見通報給了騅殿下。” “殿下單槍匹馬就追著去了,后頭的人慢了一步才跟上。不過還好你沒事,不然殿下這會兒估計要把阿泰爾殿下狠狠抽一頓了?!?/br> “狼被帶回來了。剝了皮,rou已經(jīng)分了下去。” 趙幼苓吃著粥,聽著劉拂的絮絮叨叨,一聲不吭。 劉拂說著說著,見她始終沒什么反應(yīng),自己便也說不下去了。 趙幼苓剛被帶回來的時候,滿身是血。部族里的人被那些血嚇了一跳,還是騅殿下親手幫他換的衣裳。好在大夫說身上只有一些擦傷跟淤青,沒傷到別的地方,不然阿泰爾殿下可能懊悔地就要連水都喝不下了。 “那個……要不要再吃點?”劉拂拿著空碗,問的話沒回應(yīng),他想了想,站起身就要去外頭再盛一碗。 他這一進一出,已經(jīng)有人傳了消息給兩位殿下。阿泰爾跟著呼延騅一前一后進了氈包。 見趙幼苓坐在睡榻上,清醒地看著自己,阿泰爾摸了摸鼻子:“醒了?。俊?/br> 趙幼苓沒動。 阿泰爾偷摸看了呼延騅一眼:“那個……你沒事吧。”他頓了頓,臉上扯起個笑來,“那個,狼是你殺的,所以馬……馬給你?!?/br> 趙幼苓垂下眼簾。 “這次是我不對,不過等下次……下次我再跟你把馬要回來!” 趙幼苓聽了,彎了彎嘴角:“殿下要怎么要回去?”她想起撲面而來的腥臭,就覺得渾身發(fā)寒,可她也知道,這人到底不是故意的,怨不了他。 阿泰爾瞄了一眼呼延騅,偷摸揉了揉屁股。 “等三月……我……我跟你比試一場!賭注就是這匹馬!” 狼都死了,打也挨了,他自己闖的禍,得了教訓(xùn)也應(yīng)該,就是……就是有些舍不得。 不等趙幼苓答應(yīng),阿泰爾自己先應(yīng)了下來。 “就這么說定了,我先回去,等三月我再來找你比試一番高低!你好生幫我養(yǎng)著馬,等我回來贏它!” 他跑得快,人都到了氈包門口,還是叫呼延騅一腳踹上屁股,慘叫一聲撲了出去。 等人被扶走,呼延騅這才回身,和趙幼苓四目相對。 后者別開臉,放在被褥上的手,緊緊攥起。 “閹伶?” 呼延騅緩步上前。 一腳踩上睡榻邊沿,身體前傾,垂首看著她。 “大胤的閹伶,難不成凈是女兒身?” 第18章 大胤除她以外,的確再沒第二個閹伶是女兒身了。 趙幼苓一看,就知道呼延騅這是打定主意這一次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呼延騅在想什么,她清楚。從她睜開眼,發(fā)覺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人換了,她就知道瞞不住了。 那些眼看著守不住的秘密,她原是真的很想一直守下去,可瞧見呼延騅這模樣,又覺得如果再瞞,可能日后她想做些什么,都會有人不動聲色地擋在面前。 她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呼延騅瞧見了,唇邊的笑容略略加深,卻沒說什么,只越發(fā)傾身,近到只差一些些就能碰上她的額頭。 趙幼苓往后退了退,垂下眼簾。 “我本姓趙,云雀兒是我入教坊司后,義父為我取的名字。” 她曾在迷糊時喚過幾聲“父王”,如今聽聞是趙姓,呼延騅愈發(fā)肯定她出身大胤宗室。 趙幼苓別過臉:“我的真名……叫趙幼苓,出身宗室。韶王趙檀,是我生父?!?/br> 呼延騅道:“聽聞韶王幾年前謀逆,韶王出逃,余下韶王府眾人均已斬首?” 趙幼苓苦笑:“是。是我四歲那年,韶王府出了事,韶王帶著嫡出的二子一女出逃,余下眾人,上至王妃下至門房,均已喪命?!?/br> 呼延騅點頭:“那你又是如何活下的?” 趙幼苓道:“并非只有我一人活下。韶王府中,還有一位兄長和一位阿姊因為年紀小,和我一道被充入了掖庭為奴?!?/br> 呼延騅看她,不語。 趙幼苓解釋道:“在大胤,除非株連九族,大多時候,官吏宗室但凡有人犯了大罪,男子皆斬首示眾,女子充入教坊淪落風(fēng)塵,年紀小一些無論男女則從此為奴。我與阿兄阿姊因出身宗室,天子網(wǎng)開一面,所以……就入了宮中掖庭?!?/br> 倒不是掖庭就比在宮外為奴要好。 畢竟入了掖庭,就算是天潢貴胄,也不過已經(jīng)淪為他人的腳下泥。只是這樣,已比流落在外,恐活不過一年要好太多。 “我生母曾是教坊里的舞姬,有一故交好友在天子身邊任差。后又兼任了教坊使一職,便使了計謀,將我從掖庭救出,女扮男裝,假作閹奴,養(yǎng)在了教坊司內(nèi)?!?/br> “這人便是你義父?” “是。我義父雖是宦官,可待我極好。我曾想過,義父一生無子,等以后就有我來送終?!?/br> 呼延騅微微頷首:“所以你才想知道大胤如今的消息?” 他沒說她跟老頭兒打探消息的事,心里盤算了下,他派去大胤打聽消息的人,怕是還要過段時日才能回來。 事情到了這步,已經(jīng)沒什么好再瞞著的了。 趙幼苓點了頭:“吐渾狗……吐渾兵殺進永京城的時候,天子帶著人南逃。現(xiàn)在想來已經(jīng)局面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只是我仍不放心義父,也想知道……那些被吐渾人侵占的地方都如何了?!?/br> “我以為,你是想回去。” “我的確想回去。”趙幼苓不否認,覷著呼延騅的臉色道,“想回故土是很正常的心思。難道騅殿下離開戎迂后,不會想念自己長大的地方?” “不會?!焙粞域K道。 趙幼苓噎住,下意識反問:“為什么?” 呼延騅不答,轉(zhuǎn)而問:“不想知道韶王的近況?” “知道怎樣,不知道又怎樣?” 最初的時候,她不是沒怨恨過韶王。一個龍子,拋下妻妾和庶出兒女出逃,論夫妻情,論父子情,已是無情到了極點。更何況,韶王妃還領(lǐng)著人自刎。 到后來,她被懸在城墻上,聽吐渾兵稱呼城墻下的男人為趙世子。她就知道,韶王沒有出事,甚至還東山再起,比過去好了不止一倍。 所以,這樣的人,她何必去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