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收起信時，外出歸來的季老太傅正巧看見，奇怪地咦了一聲，劈手奪了信箋仔細(xì)端詳起來。

    “爺爺，怎么了？”季舒城奇道。

    季老太傅上上下下端詳了許久，皺眉問他：“這信是誰送來的？”

    “就是那個帶回棠棠消息的白衣仙姑?！?/br>
    季老太傅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沉默片刻，突然拿著信箋大笑而去，笑得季舒城滿臉莫名。

    直到入夜后，薛敬看著眼前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季老太傅有些發(fā)愣，問：“朝中出事了？”

    季老太傅神神秘秘一笑，把那張信紙塞到薛敬手中，道：“朝中尚還安穩(wěn)，你府里恐怕要來事咯。”

    薛敬看著紙上熟悉的字跡，皺眉道：“那小子闖禍了？”

    季老太傅拍拍薛敬的胳膊，擠眉弄眼笑道：“你家小子長進(jìn)啦，帶了個姑娘回來。”

    薛敬：？？？

    第26章 季府

    等翌日溯辭來到季府時，被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

    季老太傅親自將她領(lǐng)進(jìn)了屋，一路上絮絮叨叨問了許多諸如多大啦、哪里人、家里可有什么長輩、可曾許過人家的問題，問得溯辭一頭霧水。

    她真的只是來遞個東西、順帶撈個靠山，為什么有種媒人看相的感覺？！

    這還不算什么，待入了正廳，溯辭頓生扭頭就跑的欲望。

    廳里不僅坐著季明博，還坐著季家大郎季明淵，還有各房女眷，滿當(dāng)當(dāng)坐了一屋子，齊刷刷地看著溯辭。

    溯辭強(qiáng)忍住想要扒門邊的手，十分疑惑地問季老太傅：“這是……”

    季老太傅投以她一個慈祥的微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老三是個癡的，這么多年苦等著文娘。如今文娘故去，卻留下了他們的血rou。這孩子不僅是三房唯一的骨血，更是季家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子。得闔家重視理所當(dāng)然，姑娘請勿見怪。”

    除了季明淵的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外，其余人紛紛點(diǎn)頭。

    溯辭將信將疑地入屋行禮入座，早已按捺不住的季明博急忙問道：“姑娘，敢問棠棠如今何處？”

    “她居于豐州與并州邊境的迷谷深澗之中?！彼蒉o重新將棠棠的情況細(xì)說一遍，看著季明博越來越激動的面色，心下不免有些感慨，遂道：“若想尋棠棠，你們可以去附近的村寨里打聽一個叫阿清的少年，他常在附近采買生活所需之物，村子里的人應(yīng)該都知道他?！?/br>
    “好好好。”季明博忙不迭點(diǎn)頭，“多謝姑娘告知！”那模樣幾乎恨不得立即動身前往迷谷深澗。

    溯辭嘆了口氣，又道：“我還是先前的那句話，可能有些不大中聽。棠棠與她母親一樣天生異瞳，并不適合在此生活，季家或許并不在意，但旁人卻未必能接受。有文娘的前車之鑒在先，還請諸位三思?！?/br>
    提及文娘，季明博面上浮起哀泣之色，顫聲道：“文娘……都是我的錯，若我能及時注意到，她也不至如此……”

    “不過，您也無須太過擔(dān)憂。”溯辭道：“實(shí)不相瞞，我曾替棠棠卜過命，她命格極貴，只是宜久居晉國而已?！?/br>
    “此話何解？”

    “不知在座諸位可聽過西境的傳聞？”溯辭目光在一眾人臉上掃過，不慢不緊道：“金眸異瞳在西境乃是神明的象征，昌都部落的大祭司就是金眸異瞳，棠棠若生在西境，必將成為眾星拱月般的人物?！?/br>
    季家眾人面面相覷。

    “另外，我還有一事想請教季三老爺?！彼蒉o看向季明博，問：“您可知文娘的身世？”

    季明博皺了皺眉，搖頭道：“我遇到文娘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太能記起幼時的事了，似乎從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南境?！?/br>
    溯辭眼里有一閃而逝的遺憾，卻很快收斂情緒，說：“關(guān)于她的命格我并沒有向棠棠隱瞞，你們?nèi)魶]有在迷谷深澗找到棠棠的話，或許可以往西境去昌都部落看一看?！?/br>
    “她去西境了？”季明博噌的一下站起身，神情激動，“你怎能讓她孤身一人跑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

    “三弟！”季明淵低聲呵斥，又對溯辭道：“他也是關(guān)心則亂，請姑娘海涵?！?/br>
    季明博還想說什么，被季明淵一眼瞪了回去，季老太傅適時出來打圓場道：“不論如何總算有棠棠的下落了，老三，你自己種的因便自己去償還吧?！?/br>
    說完又笑瞇瞇地向溯辭致謝：“姑娘不辭辛苦帶回棠棠的消息，季某感激不盡，日頭姑娘在京城有任何難處，盡管開口，若能相幫，必不推辭?！?/br>
    溯辭謙虛幾句，又被幾位女眷帶著聊了幾句家長里短的閑話，不多時便告辭離去。

    送走溯辭后，季明博垂頭喪氣地回了屋，滿屋女眷倒是沒動，各個目光精亮，面上吟著笑互相給對方遞眼色。季明淵面色復(fù)雜地清咳一聲，轉(zhuǎn)臉對季老太傅道：“爹，您這是何意？”

    季老太傅慢悠悠地品了口茶，道：“人都見過了，如何？”

    “是個心善的孩子。”大夫人最先開口，“知禮有分寸，看著不似心思雜的人?！?/br>
    “可惜戴著面具，不過模樣應(yīng)當(dāng)不錯，那雙眼可清著呢?！倍蛉私釉?，“這通身氣質(zhì)不比世家小姐差多少，配上一身白衣，還真有點(diǎn)仙風(fēng)道骨的味道。”

    “白衣仙姑的名頭我聽過，據(jù)說神機(jī)妙算，可有本事了?！?/br>
    “不像那些江湖方士漫天要價，姑娘確實(shí)是個心善的?！?/br>
    “可惜出身不高?！币活D夸贊后，不知是誰惋惜地補(bǔ)了一句，一屋子的目光又重新匯聚到季老太傅身上。

    “爹，您這是要給舒城……”季明淵有些猶豫地開口問。

    “哼。”季老太傅一挑眉，“想得美！”

    想跟鎮(zhèn)北將軍搶媳婦兒，那小子也不怕被打斷腿！

    “散了吧。”季老太傅也不愿解釋太多，只道：“我知道你們看人的眼光素來刁，來彌補(bǔ)彌補(bǔ)我這雙老花眼罷了。這姑娘有恩于季家，往后都上點(diǎn)心?！庇謱久鳒Y道：“明淵，你隨我來?！?/br>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廳，留下一屋女眷面面相覷。

    穿過狹長的走廊，信步閑庭，季老太傅反剪著手，對季明淵道：“那姑娘是薛鋮帶回來的人?！?/br>
    季明淵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今日他如此反常的舉動究竟是為了什么。

    “白衣仙姑，這個名號我找人打聽過，大概就是在并州與豐州附近一帶開始流傳開的。”季老太傅立在池塘邊，看著塘中鯉魚游曳，道：“算算時日，大概就是薛鋮返京的路上。造了這么大的聲勢入京，想必也有薛鋮的意思在里頭。”

    “您的意思是？”

    “明里暗里都幫襯著些吧，所幸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在明面上，不必插手太深，但也別讓他們走得太偏?！奔纠咸挡[起眼，“最近京城的天可不大好啊?！?/br>
    “兒子省得了?！?/br>
    季老太傅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你覺得如何？”

    季明淵愣了愣，隨后道：“人應(yīng)當(dāng)不錯，只可惜出身太低?！?/br>
    “你也會這么想？”季老太傅奇道。

    季明淵搖搖頭，“不管怎么說，那里到底還是王府啊。”

    ***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了的溯辭只覺得背后一陣陣發(fā)毛，抬頭狐疑地看了眼在云層中時隱時現(xiàn)的太陽，心里一面嘀咕難道要變天么，一面往驍衛(wèi)府附近的茶樓走去。

    那茶樓離驍衛(wèi)府并不算太近，遠(yuǎn)遠(yuǎn)地能看見院墻的一角，溯辭在附近晃了一圈，并不著急開攤，反而慢悠悠晃進(jìn)茶樓，要了一壺茶、幾樣點(diǎn)心，和店小二打聽起京城最近流傳的瑣事來。

    誠如季老太傅所言，京城近日的天的確不太好。才過酉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轉(zhuǎn)眼間下起了傾盆大雨。街上行人很快散盡，只余零星幾柄油紙傘在雨幕中穿行。

    溯辭倚在窗邊不慌不忙地吃她的點(diǎn)心，目光飄向驍衛(wèi)府的方向，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個問題——這么大的雨，不知薛鋮帶沒帶傘？

    轉(zhuǎn)念一想，偌大的驍衛(wèi)府還能找不出一柄傘來？頓時搖了搖頭，只覺自己擔(dān)心太過。

    可惜她的擔(dān)心薛鋮已顧忌不到，單人匹馬冒雨奉召疾馳向皇宮。

    雨水四濺，馬蹄踏在一塊又一塊水洼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秋雨帶著冷意染上一身銀甲，肅肅秋風(fēng)吹散那些還未來得及匯聚流淌的水珠，混入密集的雨絲中擊向地面。

    此時薛鋮的心情就如同這壓抑連綿的陰云一般，只因他此次奉召入宮，乃是為了北魏使團(tuán)入京一事。

    或許是黎桑行跡暴露的原因，驛館送信來報(bào)，北魏使團(tuán)已至京郊驛館，明日即將入京面圣。雖說接待使團(tuán)乃是鴻臚寺的職責(zé)，但北魏與大晉的局勢依然處于劍拔弩張的時候，不可不防。而薛鋮與北魏交鋒數(shù)次，可謂十分了解北魏，如今又接任左驍衛(wèi)上將軍一職，不論是處于防備或是監(jiān)視，由他與鴻臚寺一同負(fù)責(zé)安置北魏使團(tuán)，再合適不過。

    但承光帝雖有此意，卻并沒有把話挑明，只是模棱兩可地告誡他在使團(tuán)在京期間，務(wù)必要守好京中治安，絕不可出任何紕漏，在必要時可先斬后奏，決不能讓北魏輕易小看了晉國。

    薛鋮向來頭疼這種可是可非的命令，但這回卻沒有任何細(xì)問或推拒的余地，況且鴻臚寺卿乃瑞王一黨，防備北魏的事恐怕只能靠他自己了。

    從皇宮出來到驍衛(wèi)府一路，薛鋮不斷在想如何安排最為妥帖。

    派人駐守驛館是必須之事，但并不能限制使團(tuán)人員行動，恐怕還需挑幾個機(jī)靈的暗中盯梢，若有異動也能及時得知。

    可惜他接任左驍衛(wèi)時間太短，當(dāng)務(wù)之急是得選出合適且靠得住的人擔(dān)當(dāng)此任。

    等他回到驍衛(wèi)府將一切事宜安排妥當(dāng)，天色盡暗，雨依舊淅瀝瀝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他換下銀甲，穿一身青色常服，獨(dú)自撐傘而去。

    長街比往日冷清許多，薛鋮踽踽獨(dú)行，腦中思緒萬千，步子走得十分緩慢。正當(dāng)他思索明日如何問鴻臚寺卿要一份使團(tuán)名冊時，腦袋頂上突然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將軍！”

    薛鋮恍然回神，穿過雨簾抬頭看去，只見路邊茶館二樓的窗戶里探出一個十分眼熟的腦袋，嘴角還沾著一點(diǎn)糕點(diǎn)碎屑，正咧著嘴沖他招手。

    正是溯辭。

    第27章 雨夜

    雨天茶館客少，薛鋮徑直上了二樓雅間。甫一推開門便看見溯辭端著一只點(diǎn)心碟子三步兩跳地蹦到自己跟前，歪著腦袋眨眼問他：“將軍你忙完了呀？將軍你餓不餓呀？將軍你這是準(zhǔn)備回府么？將軍你……”

    薛鋮側(cè)臉睨她，終于沒忍住伸手在她唇角一刮，道：“都吃臉上了?！?/br>
    溯辭愣了愣，用手背蹭了蹭他刮過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

    薛鋮的目光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心下了然，問：“被雨困住了？”

    “誰知道天變得這么突然?！彼蒉o有些委屈地拈起一塊栗子糕喂進(jìn)嘴里，道：“將軍你若要回府，就順路捎上我嘛。”

    薛鋮看了看她一身白衣飄飄的神棍扮相，頓了頓道：“我去問店家借把傘?！?/br>
    正轉(zhuǎn)身欲走，溯辭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袖，忙道：“不必這么麻煩，雨也不太大，一柄傘足夠！”

    薛鋮轉(zhuǎn)臉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猶豫道：“你這身……”

    知道他心中擔(dān)憂，溯辭靈光一閃，笑道：“這簡單！”說著伸手摘下面具扣到薛鋮臉上，“今日雨天人少，你穿著常服，再戴上面具，沒人認(rèn)得出的?！?/br>
    薛鋮目光閃爍，最終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同意了溯辭的辦法。

    溯辭見狀眉開眼笑地放下碟子，細(xì)細(xì)替他系好面具，道：“薛將軍，我們走吧。去吃飯還是直接回家？”

    “……你還沒吃飽呢？”薛鋮瞄了眼桌上的空碟，語氣無奈。

    “點(diǎn)心哪能當(dāng)正餐吃！”溯辭肅色道：“你不正好也沒吃么，正好一起。我聽人說仙留居前兩日出了道新菜……誒！將軍你等等我??！”

    細(xì)密的雨絲墜落在油紙傘面，匯聚成股從傘沿落向地面，黑靴沉穩(wěn)，沿著道路穩(wěn)步前行，一旁的白袍衣擺帶著幾分雀躍，即便沾上雨水的濕意，也無法阻擋那輕快的步伐。

    二人共撐一柄傘，并肩而行。秋日的衣料并不厚實(shí)，不時緊貼的胳膊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薛鋮有些不大自在，卻無法拉開距離，只能將傘往她那側(cè)傾了傾。

    溯辭眉眼彎彎，絮絮說起她的打算：“這兩日我都快把京城逛遍啦，想了想還是那家茶樓好，人不多不少，離驍衛(wèi)府也近。將軍每天應(yīng)卯下值說不定都能同路，萬一有什么事，也能及時知曉。”說完她還滿含期待地轉(zhuǎn)頭問薛鋮：“如何，是不是特別棒？”

    看了眼她寫著快夸我三個大字的臉，薛鋮道：“不錯，你打算在茶樓做什么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