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似乎有很多事突然之間無師自通了一樣。 年邁的武將緩然行至少年跟前,渾濁的雙眼與之靜靜對視,居然沒有開口斥責,而是難得地給他了一個肯定的表情,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這許多日子不見……長大了?!?/br> 項桓只是沉默地一笑,卻并未言語。 “好了好了,不管怎樣,總算是一家團聚?!庇钗拟x照舊打了個圓場,“恭喜你們?!?/br> 項圓圓擦干眼淚,去握他的手,“哥,大姑姑他們也沒事,現(xiàn)在都在曲州落腳呢,回頭我?guī)氵^去看看?!?/br> “嗯?!?/br> 這老老少少僅一家三口卻也營造出令人艷羨的其樂融融來,宛遙并沒跟上去,只站在身后安靜地注視著。她看著項圓圓有說有笑的身影,心里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遠在他方的爹娘。 她從未離開家那么久,也從未做過這樣忤逆不孝之事。 會不會她的父親和母親,此刻也因為思念,而鬢發(fā)斑白了呢…… 項桓是走進正廳時才發(fā)現(xiàn)宛遙不在的。 府衙隨行的仆役同他解釋道:“那位姑娘說是太累,先回房休息去了?!?/br> 項南天聞言坐在桌前長嘆了一聲。 “宛遙是個好姑娘……我們項家,確實欠她良多啊?!?/br> 言罷到底沒忍住,沖口罵道:“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個混賬東西!” 項桓聽了竟也沒回嘴,反而垂眸思索片刻,繞到他對面去坐下,一副像是考慮了很久,或者說是等了很久的表情,并不心急也不心憂。 “爹,我正有事要跟你商量。” 項南天微微嫌棄的擰眉看他。 少年微不可聞地吐出一口氣來,鄭重其事道:“我想,向宛遙提親。” 這句話甫一出口,在場的氛圍便有剎那的凝滯。 宇文鈞略感驚訝,項圓圓挑了挑眉,淮生不明所以,反倒是項南天頗以為然地頷首。 “早在長安我就有促成這門親事的打算了,如今人家姑娘千里迢迢跟你到這兒,你對人家負責是應(yīng)該的。”說完,卻又發(fā)愁地搖頭,“可咱們眼下這般情況,也不知人家還愿不愿意嫁……” “所以……我這不是來問你意見了嗎?!表椈刚f起此事忽然莫名地局促起來,無意識地舔舔嘴唇,“這提親應(yīng)該怎么提?我是不是要去籌點聘禮?” 項圓圓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總算找到一點自己的用武之處,伸出五指給他比劃,“哥,娶媳婦講究的是‘三媒六聘’,得先找個媒婆,兩家交換生辰八字,然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雙方長輩談妥了,再是過小定、大定……你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想著下聘了?!?/br> 項桓:“……”他又沒娶過!也沒人跟他說啊! “雙方長輩……宛文淵在長安的吧,那豈不是我還得跑一趟?” 項南天若有所思,“這生辰八字和媒婆倒是不必了,按理是應(yīng)該由我出面向宛遙的父母提這門親的,既然文淵遠在京城,不如便先由我這個長輩去問問她的意思。 “倘若她同意,咱們再捎信如京城也不遲。” 宇文鈞覺得可行,正點了點頭,又想到了什么,十分懷疑地去看項桓:“你有錢嗎?怎么給人家準備財禮?” 項桓給了他一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笑:“我是沒有。” 他挑眉,“但大將軍有啊?!?/br> 此時,遠在城樓上巡視布防的季長川突然打了幾個噴嚏,打得一旁的校尉連連往后退。 他不禁關(guān)切道:“可是城頭風沙太大?將軍要保重身體啊。” 后者忙擺擺手,“不礙事,不礙事?!?/br> 作者有話要說: 季長川: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媽的,養(yǎng)個學(xué)生可真不容易?。?!] ←_←恭喜,男方家屬已全部就位,下面就是辛辛苦苦的全員追媳婦之路…… 【最近比較累,隨時有斷更的危險,大家如果某天看見我沒更……不用驚訝,那是我的確沒更。?!?/br> 第77章 宛遙正在屋中整理換洗衣裳的時候, 項南天便略有些拘束的在門板上輕叩了幾下。 她抬頭看了一眼,感到意外地放下行李, “項伯伯。” 有了上次的尷尬, 再提這件事項南天其實是十分局促的,“宛遙啊……忙著呢?” “我不忙?!彼炱鹕碜叱鰜? “項伯伯,有什么事嗎?” “哦,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要緊的……” 宛遙去屋內(nèi)沏了壺茶, 兩人于是在院外的石桌邊相對落座,項老爺子并沒急著喝, 只手捧茶碗不自在地捂著。 他看上去和一年前比似乎更好說話了, 眉眼間少了些身在廟堂時的官威, 反而有些和藹可親。 項南天兀自斟酌一陣, 到底還是開門見山。 “伯伯今日,其實是想來與你談?wù)劇竷汉湍愕幕槭??!?/br> 宛遙喝茶的手一頓,眸中的神情微妙的沉淀下來, 只將一口茶水抿在嘴里,習(xí)慣性地垂了垂眼瞼。 “我這個兒子,打小脾氣就怪,不像我, 也不像他娘, 一直以來三兄妹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表椖咸靽@了口氣,“這孩子急躁易怒, 一向目中無人,起初想著若能有一個治得了他的姑娘便好了,多少也可以磨一磨性子。 “同齡人當中,唯有你的話他還能勉強聽進去幾句。誰承想,此事才剛有個譜,后來就……” 他欲言又止地搖搖頭,宛遙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著一徑沉默。 項南天轉(zhuǎn)而露了個平易近人的笑,“不過如今經(jīng)此一番變故,他為人沉穩(wěn)不少,在會州擊退袁傅的事,我聽大將軍說了一些,臨敵能知輕重緩急,遇事不逞強熱血上頭,項桓與從前想必是長大許多。實話講,他若再早些同我提,我只怕還沒這么放心……” 宛遙忽然不著痕跡的打斷了,“這是您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項南天委實沒能揣測到小姑娘這句問話背后的含義,答得很快:“是小桓的意思。” 他笑了笑,“他原本是想自己來的,我覺得不太妥當,婚姻大事總不能由著你們兩個小輩來商量,所以再三思索,還是讓我這個長輩出面比較好。” 宛遙兩手攏著茶碗,長睫如羽,垂眸時輕輕扇了兩下,并未抬眼看他。隔了許久,卻出乎意料地開口:“項伯伯,這門親事……我想還是,算了?!?/br> 她聲音很低,語氣出奇的平靜,一點也不像是女孩兒家因為害羞而說的反話。 項南天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個回復(fù)的確使他感到意外,哪怕是在大半年前,項家尚未沒落時,宛遙出口拒絕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然而知道她千里迢迢一路跟到南境,又衣不解帶的照顧項桓,總以為她至少是有那份心的。 “這……這是為何?”想了一想,又道,“可是因為那小子當初說的混賬話?不用怕,伯父替你出這口氣?!?/br> “不是的?!睂γ娴呐⒆舆B忙搖頭,“和他沒關(guān)系?!?/br> “那到底是……” “項伯伯?!?/br> 她閉目深深呼吸,繼而平和道,“我曾經(jīng)是喜歡過他,也想過要嫁到項家?!?/br> “但我并不希望,項桓喜歡我,是因為我這段時間幫了他。”不知怎么,話一旦開了頭,宛遙便有種難得的輕松,也說得愈發(fā)流暢,“離開京城到會州,是為了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情誼,但我不想用這份雪中送炭去束縛他的感情。” 說到這里,她舒了口氣,似是而非地一笑,“所以,我?guī)退鋵嵰膊⒎且欢ㄒ藿o他的。大家各過各的生活,沒什么不好?!?/br> “……” 這番理由仿佛銅墻鐵壁,一時間竟讓項南天找不到可以突破的說辭,他才發(fā)現(xiàn)這兩個孩子真是極難撮合的一對,不是那一個作大死,便這一個出岔子,沒一個省油的燈。 將宛遙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項桓,他坐在原處怔忡好一會兒未能回過神,似乎根本沒料到會是如此結(jié)果。 半晌之后,才無措地顰起眉:“為什么?” “你別管是為什么?!表椖咸熵撌衷陂T邊,“總而言之,人家姑娘既然已經(jīng)這樣說了,從今以后就別再去纏著她。咱們眼下的情況本就不好,你拿什么娶人家?你憑什么娶人家?” 方才滿屋子喜氣洋洋的氣氛這一瞬被數(shù)九寒天凍成了一股沉甸甸的氣流,項桓覺得自己像是被兜頭澆了盆冷水,再以重錘猛地擊在心口。 昔年跪在項府門外聽那道圣旨時的感覺久違的又回來了。 他的臉上露出幾分少年人的落寞,眉峰緊皺:“我不明白。” “難道就因為她救了我,我就不能喜歡她了嗎?” “不是不能喜歡?!庇钗拟x在旁輕嘆,“宛遙姑娘大概是不想讓這份感情成為一對一的交換吧。你是不明白,而她是太明白了。”一顆玲瓏心,奈何碰到個牛嚼牡丹的缺心眼,老天爺?shù)男乃颊媸请y以捉摸啊。 “所以呢?”他轉(zhuǎn)過頭,不解地追問,“是不是現(xiàn)在哪怕我沒有那種想法,她也不信我了?” 信與不信,宇文鈞確實沒辦法替宛遙回答,只好朝自己的好兄弟遺憾的一笑。 “要我說,還是我哥當時那些話講得不對,”項圓圓發(fā)愁地托腮苦思,“宛遙jiejie肯定記心上了,否則怎么會這樣想呢?!?/br> 項桓聞言居然少見的緘默下來。 宇文鈞疑惑地同淮生相視了一眼,“什么話?” 在旁的項圓圓并沒發(fā)現(xiàn),他哥的頭竟在此時不自在地往下埋了一埋,眉宇間寫著一種名為理虧的情緒。 “還能有什么話……” 她嗓門大,又素來酷愛聽書,什么事到了口中都能添油加醋成為一出精彩的話本演義,更別提當日項桓與項南天賭氣時她正好在場,幾乎繪聲繪色的還原了每一個字。 宇文鈞還沒聽完已經(jīng)開始搖頭了。 到最后連淮生都破天荒地給出評價:“負心漢?!?/br> 他冷著眼望過來。 知道項桓這種人,不是隨便哪個姑娘皆能給好臉色的,宇文鈞忙悄悄在袖下拉了拉她,示意淮生別火上澆油。 “從現(xiàn)在來看,多半是她認為你從一開始便沒對她上過心,只是覺得自己虧欠她,才提出要成親的?!庇钗拟x無奈地聳聳肩,“你當著項老先生的面都那般說了,也難怪宛姑娘會多想?!?/br> 得知了前因后果,他才真心有些佩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孩兒,究竟得有何等的勇氣,何等的堅定,何等的毅力,才能在那樣的情況下,毅然決然的告別雙親,孤注一擲。 “不過哥?!表棃A圓突然問道,“在咱們家出事之前,你到底有沒有喜歡宛遙jiejie???” 項桓卻并未回答,他不知在想什么,只沉默著一言不發(fā),然后又毫無征兆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 宛遙收拾好床鋪從自己的房間出來,幾乎是剛上回廊的臺階,就看見一個頎長矯健的身影站在對面。 神色定定的,像是等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