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由得回頭，看到那樣的排場和陣仗，都忍不住摒住呼吸。

    和眾人面向公堂不同，周蓁蓁被衙役押著，是面朝大門的。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好看到袁溯溟穿著正式的朝服，逆著光，朝她走來，他身后跟著好些地方官員，后面還有一群威武的侍衛(wèi)。

    兩人的目光瞬間就撞到了一起。

    袁溯溟會從京城趕過來，說實話，周蓁蓁還是很驚訝的。從她入獄到今天提審，也只是短短五天而已。她以為縱然他想來，估計也是趕不及的。

    袁溯溟走進(jìn)來，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迅速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見到她真的沒事，他整顆心才放下了。

    雖然這一路，他聽霍東來簡短地說了一下今天升堂的經(jīng)過，得知她并沒有受委屈。不僅沒有受委屈，他們周氏還將沈氏節(jié)節(jié)逼退，甚至最后奠定最后勝利的一腳都是由她來完成的。但沒有見到她人，他心里始終不踏實。

    特別是聽完她在公堂上的表現(xiàn)之后，他是深深為她感到憂慮。別人只看到她大殺四方的威風(fēng)，而他已經(jīng)看到了她身后的危機四伏。他很慶幸他今天趕到了，不然當(dāng)初的話恐怕會一語成戳。

    “袁公子，何故阻礙本官辦案？！”徐仲言端坐在主位上，忍住心中的恐懼逼問道。那么多的官員，他甚至能從中看到一兩位臉熟的上官。

    袁溯溟站在堂上，遠(yuǎn)遠(yuǎn)地迎視徐仲言，笑了一笑，然后從廣袍袖口中拿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將圣旨捧至額心的高度以示尊敬，同時揚聲道，“有聖旨，百官萬民見旨如朕臨，跪下聽旨！”

    見了聖旨，徐仲言臉都綠了。

    徐仲言和主薄尉官等人從位子上走下來，跪下，而其余人則就地跪下，口呼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眨眼的功夫，公堂上就跪著黑壓壓的一片，所有人都只看到個后腦勺。

    眾人跪下之后，袁溯溟打開聖旨，高聲朗誦：“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茲有廬江周蓁蓁，年幼聰慧，藥理超群，朕聞其不慎因安宮牛黃丸牽涉人命官司入獄。朕聞之甚是心痛，憐其才，命袁溯溟傳旨，令阮詡為欽差大臣，出巡廬江，親辦此案。切忌辦案須公正嚴(yán)明，毋枉毋縱！欽此！”

    袁溯溟收了聖旨，又道，“令，傳朕口諭，在審案期間，特允周蓁蓁不入大牢，在家聽候傳喚?！?/br>
    安宮牛黃丸救了太后，本應(yīng)封賞周蓁蓁的。但她當(dāng)時已經(jīng)牽涉進(jìn)來命案之中了，故才下了這道聖旨，先保住她的命，至于其他的，只能日后再說，當(dāng)然也就不好封賞于她了。

    “蓁姐兒有救了，蓁姐兒這下沒事了?！?/br>
    “有救了有救了，周東家這回會沒事的。”

    聽完旨意，周氏族人和老百姓拍手稱幸。

    周蓁蓁凝望著袁溯溟，為了討要這道聖旨，他一定費了很少力吧？

    袁溯溟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心念一轉(zhuǎn)，隱約猜到她的想法之后，他持著聖旨的手不由得一頓。

    此旨意的偏向性已經(jīng)很明顯了，在場的人有不少人精，自然能聽得出來。

    他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只覺得袁溯溟手眼通天。

    對于徐仲言沈律等人來說，此刻涌上他們心中的是一陣無力感，開局是由他們開局，還開得挺好，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完全超乎他們的控制了。

    尤其對沈律來說，那種無力的墜落感更嚴(yán)重，事情往惡化的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著，偏偏他無力阻止，那種失控的滅頂?shù)母杏X讓他心發(fā)慌。

    沈律凝視著袁溯溟和周蓁蓁兩人，真是情深義重，真是手眼通天啊。他甚至不由得怒視周海，為什么，你周氏這么厲害為什么當(dāng)初不表現(xiàn)一下！卻要裝出一副軟弱可欺的軟柿子模樣？！你早說你們周氏這么硬氣啊，他們沈氏換人欺負(fù)還不行嗎？

    沈律憤怒極了，連徐仲達(dá)再次犯蠢都顧不得理會了。

    徐仲達(dá)凝視袁溯溟手中的聖旨，“袁大人，能否將聖旨給本官過目一下。”他提出這要求，還是因為最終還是不甘心罷了。

    阮詡訝異地看了過來，“竟然敢質(zhì)疑聖旨，徐仲言，你是第一個！”

    徐仲言虛弱地笑笑，“袁大人和周蓁蓁私交甚篤……”

    袁溯溟冷哼一聲，還沒說話，旁邊的安慶府府丞陸銘就斥罵出聲，“徐仲言，你大膽！竟敢質(zhì)疑袁大人手中的聖旨！你不相信袁大人，難道也當(dāng)我們這些上級是擺設(shè)嗎？”如果聖旨有假，他們豈會跟隨他辦事？

    袁溯溟道，“如果徐大人懷疑聖旨有假，大可上京到皇上跟前告我一狀?！?/br>
    徐仲達(dá)哪里敢？想閱覽聖旨的要求自然不了了之。

    阮詡道，“鑒于本官剛抵達(dá)廬江，對于案情的詳細(xì)情況尚未了解，案子明日再開審！”這是阮詡端坐公堂后，媽徐仲言代之，下的第一個決定。

    聽到明日再升堂審案，不少人都面露失望之色。

    “明日巳時準(zhǔn)時升堂！”公布完時間，阮詡便一拍驚堂木，宣布退堂，“退堂！”

    老百姓們相繼離去，頗覺意猶未盡呂，他們?nèi)齼蓛烧務(wù)撝袢展蒙习l(fā)生的事，因為實在是太精彩了。

    這次，周宸和周蓁蓁離去，終于沒有人再阻攔了。

    出了衙門，袁溯溟身上傳旨的任務(wù)算是完成了，而阮詡和陸銘等人還得為明日的升堂做準(zhǔn)備，故他們一行人便一分為二。

    周海出于客氣，邀請袁溯溟到周家坊作客。

    不料他一口答應(yīng)下來，倒叫他意外了一下，不過他看了周蓁蓁一眼，識趣地沒有多說什么。

    回到周家坊，周海親自送走馬冬梅。

    “今日之事真是多虧了你幫忙。”周海對馬冬梅說，他對馬冬梅也是真感激，如果不是他，一般的訟師，恐怕難敵方瓊，對他們周氏開局不利，后面會怎么樣還難說呢。

    “周少族長過獎了，這事我也沒幫上什么忙?！瘪R冬梅不好意思地道。

    下半場，幾乎由周氏一族以及周蓁蓁控場了，他完全插不上話。不止他，方瓊也是一樣的。這么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沒用？而是友軍太強了，省了他老大的力氣，才讓他變得沒多大用武之地。

    “誒，小馬哥你太謙虛了，都有功勞，大家都有功勞。對了，你娘的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

    另一廂，袁溯溟送周蓁蓁回去。兩人一路，頗有些相顧無言的感覺。

    這時，他的一個屬下來匯報事情。

    周蓁蓁自覺后退幾步，袁溯溟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專心聽取屬下的匯報。

    周蓁蓁就是覺得他走路的姿勢有點怪，她疑惑地連掃了幾遍。

    阿譽適時出現(xiàn)在她身邊，“六姑娘是覺得公子走路的姿勢不對？”

    “你知道怎么回事？”是受傷了嗎？其實并不明顯，只是她比較細(xì)心。

    “公子五天之內(nèi)連軸轉(zhuǎn)，幾乎都是在馬上度過的?！睆木┏堑匠械禄始覈鷪瞿檬ブ?，再從承德到太原府尋阮詡，然后再到安慶府轉(zhuǎn)廬江，這一路來，連他這么個皮糙rou厚之人，都吃不消，何況公子呢。

    第73章

    四五天時間都在馬上？那大腿內(nèi)側(cè)不是都被磨破皮了？周蓁蓁下意識又朝他腰腿看了一眼, 難怪走路有點怪異。

    她這才注意到，許是四五天連日奔波的原因, 其實他現(xiàn)在的樣子，真的是風(fēng)塵仆仆，仔細(xì)看, 還能看到他發(fā)際的小細(xì)發(fā)都打結(jié)了。

    推人及己，周蓁蓁突然意識到, 自己呆牢里四五天, 久不梳洗，身上也沾了一股味。還有, 她能感覺自己臉上油光滿面的了。

    她此刻慶幸自己不是大油皮，否則這五天, 光靠帕子沾點水擦臉, 早成了大油田。

    袁溯溟對她的視線很敏感, 正好屬下也匯報完了, 他就朝她走過來。

    周蓁蓁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之前她的注意力不在這上頭，現(xiàn)在注意到了, 不由得渾身不自在。

    他走近了，周蓁蓁注意到他臉上布滿了細(xì)細(xì)灰塵, 特別是他右邊鼻翼旁黑黑的一點像顆痣一樣粘在上頭, 他左邊的鬢發(fā)角那里還雜著一小碎紙。

    他們此刻見到的算是相識至今對方最狼狽的一面了吧？

    現(xiàn)在兩人就如同老鴇落在豬背上，誰也別笑誰黑。

    袁溯溟感覺她的視線一直落在他臉上，不經(jīng)有些疑惑, “怎么了？”

    周蓁蓁想將手帕遞給他讓他自己擦一擦，但想到她的手帕這幾日一直在用，有點臟了。她頓了一頓，對他說，“你右邊的鼻翼有個不知道是啥的黑點?！?/br>
    聞言，他伸手一揩，鼻翼處的黑點就出現(xiàn)在他食指上，“嗯，確實有，不知道什么時候粘上的?！?/br>
    “那個——”

    “嗯？”

    “你左邊的鬢角發(fā)里也粘了一點白白的東西?！?/br>
    他伸出手捋了捋，沒捋下來，那白碎紙反而越躲越深了。

    “我?guī)湍惆伞！敝茌栎杳摽诙觥?/br>
    袁溯溟的左手頓了頓，道了一聲好。

    周蓁蓁說出那話之后，才意識到這里是大乾朝，這樣的舉動好像有些過于親密了？

    但他已經(jīng)在她跟前半蹲下了，而此時，阿譽拉著周淵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他們的狀況。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用左手拔開他濃密的鬢發(fā)，然后伸出右手將那丁點碎紙片從他頭發(fā)上拿下來，然后微微退開，“好了！”

    為避嫌，周海還是安排周淵跟著的，總不能讓他們孤男寡女地呆一塊。

    此時從周淵的視角，覺得他倆站得太近了，他連忙掙脫阿譽的糾纏，然后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袁大人，你一路辛苦了，我們少族長請你到我們族里暫作洗漱?！?/br>
    袁溯溟早在周淵飛奔過來時，就已經(jīng)直起身來了。周淵的話落，他不由得看向周蓁蓁。

    周蓁蓁此刻確實有些受不了自己臟兮兮的樣子了，“那我也先回去洗漱一番?！?/br>
    這一日的周家坊并不平靜，甚至連族學(xué)都難得放假了。

    一切皆因徐仲言升堂開審周宸盜竊一案時，族長太爺雖然沒去府衙旁觀升堂，但有族中年輕的小伙子負(fù)責(zé)不間斷地往回傳遞著消息。

    宗房聚集了很多族人，所有的人的情緒都隨著每一次傳回來的消息起起伏伏。

    當(dāng)?shù)谝粋€消息傳來，說升堂之初，他們周氏請的訟師馬冬梅與方瓊你來我往打成了平手，他們立即松了一口氣。

    方瓊的大名他們都有所耳聞，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訟師對上大名鼎鼎的大狀，不僅外人，包括他們這些族人都沒抱什么希望。

    但消息傳來，馬冬梅面對方瓊竟然沒有敗下陣來，當(dāng)然，也沒有贏，但所有人都滿足了，畢竟是有了一個不錯的開端不是？

    第二個消息傳來時，他們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周宸，宗房小公子，在面對沈氏的節(jié)節(jié)進(jìn)逼時，為自己為周氏不受到誣蔑，寧可性命不要以死證清白。

    幸虧有個衙役扯了他一把，他人沒事，只是額頭破了一個窟窿，流了不少血。

    后來，當(dāng)他們聽到周氏的藥墨竟然打敗了沈氏的千里霜，獲得墨務(wù)官何大人等的交口稱贊時，都恍然了，原來他們周氏在藥墨的研制方面這么厲害了嗎？

    還有周蓁蓁，她在升堂后半場的表現(xiàn)，不止驚艷了公堂之上的眾人，也深深震撼了他們這些等候消息的族人。

    她就像一個英明的掌舵手，不畏強權(quán)，不懼艱難險阻，駕駛著周氏這艘航船直指困境問題的關(guān)鍵與薄弱點，通往直前。

    最后這起盜竊案，他們周氏贏了。

    這一波三折的劇情起伏，堪稱一出大戲。但聽完之后，所有人眼睛都濕潤了，贏得太不容易了。

    緊接著，他們油然而生的是強烈的宗族歸屬感與自豪感。

    此刻，他們?yōu)樽约荷谥苁?，有幸身為周氏族人而驕傲?/br>
    謝氏這邊也派下人去宗房聽消息，完了再傳回來給她聽，而她的情緒起伏卻是和族人相反。

    謝氏臉上的笑容是漸漸消失的。當(dāng)聽到最終周蓁蓁還是因為牽涉進(jìn)了人命官司被繼續(xù)關(guān)在大牢時，笑容還曇花般的盛開了一會。等京城袁家袁七公子持著聖旨來救周蓁蓁的消息傳來，她便徹底沒了笑容，最后她砸了一套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