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
竊惟天生萬物,不能自理,而命之圣人。故曰:天佑下民,作之 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夫以一人之身加以兆民之上, 而付之以君師治教之責(zé),亦大且難矣。求盡是責(zé),以無負(fù)乎天之所命, 舍道與法二者,其奚以哉?是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治之道也。 道者治之體也,建立紀(jì)綱,分正百職,順天揆事,創(chuàng)制立度,以盡天 下之務(wù),治之法也。法者道之用也。嘗考朱熹之調(diào)曰:“道猶路也,法 猶度也?!倍偈嬉嘣唬骸暗勒咚蛇m天治之路也。”謂之路,則可見其 為人之共由;謂之度,則可見其為人之當(dāng)守。是二者,理與事有精粗 之異,而本與末亦若二致焉,豈可以無別乎?圣策所謂名義之攸在者, 蓋如此然。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背填椩唬?/br> “必有關(guān)雕、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焙暧衷唬?/br> “道德者法制之隱,法制者道德之顯?!庇械赖乱越Y(jié)民,而無法制者為 無用,無用者亡;有法制以縶民,而無道德者為無體,無體者滅。是 其本末雖有先后之殊,而顯微則無彼此之間也,豈可有偏廢乎?圣策 所謂序之相頻者,蓋如此。 文昌君說:“顧鼎臣在‘起講’中巧妙地引用了朱熹、董仲舒、孟子、程顥、胡宏等儒家理學(xué)經(jīng)典理論,進(jìn)一步闡明他建議圣上采用的治國策略理念。他說作為君師負(fù)有的治教之責(zé),既重大又艱難,‘是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也’。他提出的‘道者,法之體也,法者,道之用也’理論,都出自孔孟之道和朱熹、程顥理學(xué)經(jīng)典。他闡明了道與法二者的辯證關(guān)系;‘道與法二者不可偏廢,而無道德者為無體,無體者滅;而無法制者為無用,無用者亡?!哉f,道與法的關(guān)系是體與用的關(guān)系,道與法是相輔相成的辯證關(guān)系,是關(guān)系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二者豈可偏廢?我們再看顧鼎臣下面這段文字?!?/br> 古者圣人迭興,皆天所命。帝莫過于堯、舜、禹、湯、文、武。 其道與法垂之古今,如日中天而昭示無極,如水行地而澤潤不窮,功 化之美又孰有加于是乎?圣策首詢乎此,臣有以知陛下嘉堯舜禹湯文武 之治‘而能自得師矣。臣請稽諸經(jīng)傳而陳其大,可乎? 文昌君看后神秘地問道:“擷岡老弟,你看這一段落寫得怎樣?其中有沒有什么奧妙?” 顧拮岡稱贊道:“這是一段承上啟下的轉(zhuǎn)折文字,顧鼎臣緊接著上一段落的陳述,贊揚了堯、舜、禹、湯、文、武之治,說臣知道陛下一向以圣人為師,臣請求進(jìn)一步闡述諸帝王經(jīng)傳的重大意義,因為臣以為圣策應(yīng)該首先垂詢這些古者圣人的經(jīng)傳。你看顧鼎臣這段轉(zhuǎn)折文字寫得多么巧妙自然。文昌兄,你說會不會顧鼎臣是聽了劉健和謝遷兩位主考大臣的對話后才豁然開朗,寫得這么符合命題人的心意。我看其他考生都不能很好地領(lǐng)會命題人的意圖,寫得不是離題太遠(yuǎn),就是偏離主題,甚至于南轅北轍,文不對題?!?/br> 文昌君說:“我看顧鼎臣坐在后排,專心致志地答卷,不可能聽到劉健和謝遷兩人的對話。我看見他寫得如行云流水,已經(jīng)寫了一半了,此時兩位主考官閑得無聊,才在那里對話的,顧鼎臣根本不可能是因為受到他們對話啟發(fā)后才這么寫得緊扣主題的。擷岡老弟,這段文字雖然寫得巧妙自然,但是從語境邏輯上分析,我可以肯定是顧鼎臣后來加進(jìn)去的。” 顧擷岡疑惑地問:“怎么可能是后來添加上去的?我不信。” 文昌君笑嘻嘻:“你不相信?敢不敢打賭?” 顧擷岡笑呵呵道:“小弟可不敢跟你打賭,一個窮光蛋,難道說拿自己的褲衩跟你打賭,輸了就光屁股了。還是用你的時光倒流機(jī)看看顧鼎臣考試的全過程吧。” 文昌君肯定地說:“從倒轉(zhuǎn)的錄像上看,就在劉健和謝遷兩位主考大臣閑談之間,顧鼎臣已經(jīng)把策問試卷答完。但是仔細(xì)檢查后發(fā)現(xiàn),在翻頁時因為粗心大意,試卷本中誤空了一頁。他趕緊在空白的那一頁上補(bǔ)寫了一段轉(zhuǎn)折文字,而且補(bǔ)寫得承上啟下,天衣無縫。所以我可以肯定,顧鼎臣并沒在意兩位主考大臣的談話,也不是鬼使神差的巧合,他在‘破題’、‘承題’和‘起講’這三段落中已經(jīng)明確提出了‘以周文王之心,行周文王之道’這個中心思想?!?/br> 顧擷岡贊賞道:“文昌老兄,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們繼續(xù)看顧鼎臣在下面的‘入手’、‘起股’這二段中是如何闡述這個中心思想的?!?/br> 堯之明峻德以至于和萬邦,舜之徵五典以至于敘百揆,禹之敷率 常,湯之綏猷修紀(jì),文武之迪彝倫建皇極,至若精一執(zhí)中之授受,典 禮損益之因革,此帝王之道也。是道也,大公而至正,盡善而盡美, 不狃于功利之好,不牽于詐力之私,小自于一身而冒于**之在,近 自于日用,而放乎四海之遠(yuǎn),造端于愚夫婦所能,而極于天地化育之 所不能,盡實行之,萬世而無弊者也。堯之歷象授進(jìn),垂衣制器。舜 之封山浚川,頒瑞考績。禹之慎財賦,治典則。湯之懋功賞,制官刑。 文、武之奠麗陳教,列爵分土,至若封建井田之制,學(xué)校征伐之典, 此帝王之法也。是法也,詳為之慮,曲為之防,本諸身,征諸庶民, 法乎天時,因乎地利,合于人情,宜于土俗,當(dāng)百世守之而弗者也。 道以立其體,而法于善其用,致治之盛。萬世如見,有由然矣。 文昌君說:“從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顧鼎臣對堯、舜、禹、湯和周文王、周武王這些古代帝王的立國之道,治國之法,非常贊賞。他認(rèn)為立國之道必須‘大公而至正,盡善盡美,不狃于功利之好,不牽于詐力之私’,也就是說立國之道必須大公無私,公平正義,不急功近利,不貪圖一己私利,努力做到盡善盡美。治國之法應(yīng)該‘法乎天時,因乎地利,合于人情,宜于土俗’,也就是說治國之法應(yīng)該做到合乎天時、地利、人情和風(fēng)土習(xí)俗,也就是人性化地立法、執(zhí)法。最重要的是‘道以立其體,而法于善其用’,也就是要從國家體制的層面上治理國家,要善于運用法律手段治理國家,這種治國理念和策略對現(xiàn)代國家的管理也是有借鑒意義的。十六世紀(jì)的顧鼎臣能夠提出如此超前意識的治理國家的策略,非常難能可貴,可惜明朝的弘治皇帝并沒有采納顧鼎臣的安邦定國之策。我們繼續(xù)往下看他的‘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寫得怎樣?” 自是以降,若漢、唐、宋賢明之君創(chuàng)業(yè)于前,守成于后,其道與法 固出于帝王。然徒竊夫秕糠至似而無其實,得夫糟粕之淺而失其真,雖 有事功,不過小補(bǔ),其孰能與于古哉?圣策繼及乎此,臣有以知陛下陋 漢、唐、宋于下風(fēng)。而有所不為矣,臣請摭諸史冊而陳其概,可乎? 漢高祖之豁達(dá)大度,孝文之清凈玄默,唐太宗之聰明英武,玄宗之 好賢樂善,宋太祖之嚴(yán)重孝友,仁宗之溫恭節(jié)儉。于道似有得矣。然而 雜霸術(shù)、尚黃老,大綱不正,閉門慚德,仁厚有余,剛明不足,非帝王 之所謂道也。漢之著律令,定稅賦,唐之租膺調(diào)、府衛(wèi)兵,宋之序資格、 嚴(yán)科禁,其法似亦善矣。然而不事《詩》、《書》,禮文多闕,矜騁矜大之 心,極奢侈之欲,聲容盛而武備衰,議論多而成功少,非帝王王之所謂 法也。蓋斯道既微,法亦隨變,治效之成,終不古若,何足疑乎? 顧擷岡說:“顧鼎臣在這兩段文字中,把古為今用的要則說得非常明白,前一段說學(xué)習(xí)漢、唐、宋賢明之君創(chuàng)業(yè)之道,不能學(xué)其‘秕糠至似而無其實’,不能取其‘糟粕之淺而失其真’,也就是說學(xué)習(xí)漢、唐、宋賢明之君必須去其秕糠糟粕,而取其實質(zhì)和真實的東西。后一段總結(jié)了漢、唐、宋賢明之君創(chuàng)業(yè)時的圣策要義和治理政績,同時也指出了‘雜霸術(shù)、尚黃老,大綱不正,閉門慚德,仁厚有余,剛明不足’和‘極奢侈之欲,聲容盛而武備衰,議論多而成功少’等等致命弊病,以至于‘道既微,法亦隨變’,治理成效怎么能趕超古代賢明之君呢?。顧鼎臣高屋建瓴,辯明是否,分析研究得非常透徹,令人信服?!?/br>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