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凝固在唇角，李八卦踮起腳，有些急切地抓著荷葉：“怎么碎掉啦？昨夜明明還好好的……”

    鶴靈觀里有魚的地方只有蓮花池，孟洵眸底一暖，把碎魚rou仔細(xì)包好，抱起道袍有些臟的李八卦，溫聲道：“別難過，師兄給你做了些東西，瞧瞧去？”

    李八卦微微搖頭，滿腦都是不能吃魚rou，現(xiàn)在她什么都不想瞧。

    然一盞茶后。

    “哇，這是我的房間嗎？好好看！”

    不算大的居室里，床鋪放有三套疊得整齊的道袍，一套蘭青色，一套藍(lán)色，一套白色。

    圓桌有瓶開得燦爛的杏花，還有爐點(diǎn)燃的檀香。屋頂掛滿大大小小的，竹葉編織的蝴蝶和蜻蜓，微風(fēng)吹過，微微晃動(dòng)，漂亮極了。

    還有黃花梨做的杯，碗，梳妝臺(tái)，梳子……幾支小花簪。全是按李八卦的身高所制，小巧精致。

    她拿起小花簪，斜斜插在道姑頭里，舉著梳妝臺(tái)來回瞧了好幾遍：“哇，好看！大師兄！大師兄？”

    “來了?！焙芸欤萃鈧鱽砟_步聲。

    孟洵端著托盤走進(jìn)來，里面是冒著騰騰熱氣的砂鍋和幾碟時(shí)蔬小菜。打開砂鍋，熬得稠稠的糯米粥里滿是剁得細(xì)細(xì)的魚rou，香氣撲鼻。

    他用茶水燙了燙碗筷，舀了滿滿的魚粥遞給李八卦，然后給她重梳發(fā)髻：“一會(huì)兒還要上課，先喝點(diǎn)粥。”

    李八卦端起魚粥喝了口，軟糯粥和魚rou入口即化，她絲毫不怕燙，幾口喝完舔了舔嘴唇，不確定道：“這是用碎魚rou做的嗎？”

    “你給我?guī)У目爵~很好吃?！卑l(fā)髻梳好，孟洵又仔細(xì)綁好發(fā)帶，“只是涼掉了，要稍微熱一熱?！?/br>
    真是那包碎魚rou！李八卦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孟洵的手，這到底是怎樣一雙手？

    想著她抓住他的手，翻來覆去看，修長(zhǎng)的，骨節(jié)分明的，白白的，瘦瘦的……忍不住又湊上去嗅了嗅，有股若有似無的味道，不是香味，卻很好聞。

    “怎么？”孟洵也不抽手，笑著問她。

    “大師兄?！崩畎素皂饬鬓D(zhuǎn)，真誠(chéng)道，“你是神仙吧？！什么都會(huì)的神仙，比……”比老君還厲害的神仙！

    畢竟老君除了煉丹練法器，就會(huì)推銷……

    “神仙？”孟洵的笑意淡了淡，聲音輕得似風(fēng)一吹便散了，“我只是一個(gè)凡人，一個(gè)修行數(shù)年，都無法下山游歷的凡人。”

    “大師兄……”

    咚咚咚。

    李八卦還想問，這時(shí)響起鐘聲，比起昨日飯點(diǎn)的清脆悠揚(yáng)，今日多了些肅穆和莊嚴(yán)。玄虛的早課到了。

    除去孟洵和池硯，以及還在外飄蕩的三師兄，平日鶴靈觀弟子除修道學(xué)法術(shù)，還有一門早課——妖怪史。自上古至今，凡是記錄在案的妖魔鬼怪，玄虛都有資料。

    從生辰八字到趣聞八卦，全在他腦海里，活生生一部《妖魔鬼怪史》。

    可本應(yīng)生動(dòng)有趣的課，由他干巴巴，照本宣科地講授出來，偏偏無趣得緊，枯燥得緊，想睡覺得緊。

    “步逍遙乃三界第一魔頭，生于上古，與天地同壽，最擅長(zhǎng)的法術(shù)是控心，掌控仙妖魔的七情六欲……”

    一板一眼的講課聲在課堂飄蕩，不少弟子都悄悄打著哈欠，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在玄虛過時(shí)睜眼，走時(shí)瞇一會(huì)兒。

    可李八卦是真睡著了。

    她一夜未睡，加上玄虛催眠曲般的上課聲，她早讓前座的明舟坐得筆直擋住視線，疊上孟洵給她的手絹，舒舒服服趴上去，睡得香甜。

    不多會(huì)兒，甚至還打了呼，在只有玄虛聲音的課堂，極其突兀。

    明舟臉都綠了，昨天剛剛抓了玄虛師叔的錦鯉，今天又在玄虛師叔的課上睡覺，要是被抓到……他的小師妹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他趁玄虛轉(zhuǎn)過頭，趕緊回頭：“小師妹，醒醒，快醒醒……”

    聽到聲響，李八卦微微蹙眉，但她只是伸手揉了揉臉，繼續(xù)睡，繼續(xù)打呼。明舟絕望，又用腳去踢她：“小師妹！求你別打呼了……”

    玄虛陶醉于他的講學(xué)，突然聽到比他聲音還大的呼聲，立刻回頭，瞇著那雙小眼睛掃視堂下，只一眼便鎖定了目標(biāo)。他快步走到李八卦桌邊，斜了明舟一眼：別通風(fēng)報(bào)信。

    “……”明舟馬上乖乖回頭，在心底為李八卦點(diǎn)了支蠟。

    眾所周知，鶴靈觀共有三不惹。其一，冷面無情二師兄。其二，游歷在外三師兄。其三，雞毛撣子玄虛師叔。

    而他的小師妹，一來就惹了倆。

    可憐了……

    玄虛并沒有叫醒李八卦，只靜靜站在那兒，意圖以他的威嚴(yán)氣場(chǎng)震懾醒這個(gè)膽敢在他課堂睡覺的弟子。

    時(shí)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去，李八卦翻了翻身，白嫩臉蛋被課桌壓出一點(diǎn)點(diǎn)紅印子，唇角是一抹睡得香甜的口水漬。

    玄虛臉上掛不住了。

    在眾弟子想笑不敢笑的表情里，他拔出背上的雞毛撣子，重重打在李八卦課桌上：“醒醒！”

    李八卦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迷迷糊糊抬頭：“開飯了？”

    入目是個(gè)氣得吹胡子瞪眼的老頭，兩撇胡子都翹著，雙眼噴火地瞪著她。手中還拿著個(gè)雞毛撣子？

    她還迷糊：“我不吃雞毛撣子的，換個(gè)菜吧，不好吃……”

    “哈哈哈！”一直偷看小人書的元清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捂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小師妹真是太可愛了！”

    “你……你……朽木不可雕也！”玄虛氣急，雞毛撣子揮得唰唰響，卻始終沒真揮到李八卦身上，“你給我起來！”

    迷糊的神智漸漸清明，李八卦終于想起她在上課。她看著明顯被氣得半死的玄虛，眼眸一閃，立刻起身，乖乖攤開胖乎乎的手心：“師叔，我錯(cuò)了?！?/br>
    玄虛一肚子的說辭就這樣卡在喉嚨，嘴張了半天，不可置信道：“你知錯(cuò)了？”

    “是?！崩畎素源鬼鸲棺恿⒖叹偷?，“在弟子還是普通人參精時(shí)就聽別的妖怪說過，師叔是他們窮其一生都想求道的老師，而弟子三生有幸修來如此福緣，卻因?yàn)樽蛞拱我安萏^疲勞，無意睡了過去。弟子真是，真是大錯(cuò)特錯(cuò)！師叔，求您懲罰，雖錯(cuò)過您精彩的授課已是最大懲罰，可……可……”泣不成聲，一副后悔到無法自拔的模樣。

    頓時(shí)，堂上各人表情各異。

    元清瞠目結(jié)舌。明舟捂著嘴，看著哭得眼圈紅紅，鼻頭紅紅的李八卦，心里咆哮著：“嗷嗚，哭包小師妹也好可愛！”

    而玄虛更是震驚不已，心里掀起驚天駭浪，揮起的雞毛撣子也默默收了回去。須臾，他放緩了聲音：“為何昨夜不歇息，要去拔野草？”

    “師叔，萬物存在皆有使命?！崩畎素蕴ы?，亮晶晶的眼睛光芒璀璨，“弟子心想野草既然長(zhǎng)成完成它們的宿命，不如早日拔掉還它們解脫。因此舍棄歇息的時(shí)間，拔了一夜野草?！?/br>
    “無怪乎師兄會(huì)破格收你為徒弟?！毙擖c(diǎn)頭，捋了捋短短的胡子，感嘆不已，“是有仙骨有靈氣，不錯(cuò)不錯(cuò)?！?/br>
    說著他回頭看向已然呆滯的眾弟子，又痛心疾首揮起雞毛撣子：“看看你們，再看看八卦！天壤之別，天壤之別??！一群朽木！除八卦外，全罰抄十遍《南華真經(jīng)》?！?/br>
    眾弟子：“……”

    小師妹，真的強(qiáng)。

    第9章

    李八卦初來乍到，看什么都新鮮，哪兒都想去瞅瞅。

    明舟也不嫌麻煩，下早課后便帶著她在鶴靈觀四處晃悠。行至南面一處幽靜的庭院，上面貼滿許多黃色或紫色的符咒，還不時(shí)傳來壓抑的悲鳴和哀嚎聲。

    微風(fēng)拂過，吹的符咒唰唰作響，在明媚的陽(yáng)光下，竟然顯得有些許的陰森。李八卦停住步子，無意識(shí)踮腳往里瞧：“十一師兄，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是咱們鶴靈觀關(guān)押三界極兇極惡妖物的凈心堂。”明舟裹了裹道袍，壓低聲音，“聽說若是七七四十九日后還凈化不了，便會(huì)送到太上老君處煉化?！?/br>
    原來她煉化的妖物有不少是鶴靈觀送去的。

    李八卦歪了歪頭：“那上次的巨目猿猴可是關(guān)在這兒？”

    “應(yīng)該是吧?！泵髦蹞狭藫项^，臉上有些許羨慕，“凈心堂除師父，師叔，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外，別的弟子都不許進(jìn)去。”

    “哦哦?！崩畎素渣c(diǎn)頭，極兇極惡的妖物她都煉得乏味了，沒有絲毫興趣，眼咕嚕一轉(zhuǎn)，想要往前走。

    吱。

    這時(shí)庭院的大門打開，一抹清瘦的身影走了出來。

    池硯懷中抱著只機(jī)靈可愛的小猴子，赫然是那日毀了半座鎮(zhèn)子的巨目猿猴，它全身泛著溫潤(rùn)柔和的光，大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大口大口啃著脆桃。

    池扒皮！

    拔野草！

    李八卦當(dāng)即提腳想跑，不料昔日的巨目猿猴，如今的小猴子瞧見她，卻突然從池硯懷中跳下，幾步竄到她面前，舉著被它咬得坑坑洼洼的桃子，嘰里呱啦說著什么。

    用一根頭發(fā)絲想都知道，它是在請(qǐng)她吃桃！她放下腳，怯怯地抓住道袍，仰頭瞧著池硯：“二師兄，可愛的小猴子在說什么呀？”

    明舟也趕緊行禮：“二師兄。”

    池硯走過來，眼眸淡淡掃過李八卦：“它說上次吃了你的桃子糖畫，現(xiàn)下還你?！?/br>
    “哇，原來小猴子是那只巨目猿猴嗎？”李八卦直接無視被咬得只剩幾口的桃，小小的胖手捂住嘴，黑漆漆的大眼眨啊眨，“它現(xiàn)在變得好可愛，好有禮貌哦！”

    明舟更是滿臉崇拜：“二師兄你好厲害，如此兇惡的巨目猿猴你幾日就凈化了！上古四大兇猴之一呢！”

    “它并未徹底凈化?！背爻幱职研『镒颖穑?，“只是暫時(shí)沒了戾氣，還需再凈化一月?！闭f罷，他不知從哪兒拿出顆紅彤彤，散發(fā)著甜香的桃子，遞給李八卦，也不言語(yǔ)。

    其實(shí)李八卦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桃，甚至有點(diǎn)討厭。

    王母娘娘有個(gè)蟠桃園，種了很多的桃樹，里面的桃樹有幾百年結(jié)一次果的，有幾千年結(jié)一次果的，是極其珍貴的仙桃。

    每次去參加完王母的蟠桃宴，太上老君都會(huì)暗搓搓搜刮幾個(gè)回來，丟在爐里讓她品嘗。吃了上萬年，她早膩了。

    可這是池扒皮給她的。

    忍！

    “二師兄，這是給我的嗎？”李八卦欣喜地捧過比她臉蛋還要大的桃子，小小的鼻翼翕動(dòng)，“好香哦！我第一次見到那么香的桃子！”

    池硯面色不變：“是巨目猿猴還你的?！?/br>
    “嗯嗯！”李八卦立刻點(diǎn)頭如搗蒜，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在桃上留下排小小的，整齊的牙印，“真的好好吃，謝謝可愛的小猴子！還有二師兄！”

    “不必?！背爻帓哌^她包著桃rou鼓起來的臉，眉宇間閃過淡淡的情緒，抱著小猴子走了。

    明舟看著桃子，有些羨慕，那是師父從大羅天帶回來的桃樹結(jié)的果，吃了能漲不少修為呢。

    他咽了咽口水：“小師妹，真那么好吃嗎？”

    “嗯！”機(jī)不可失時(shí)不再來，李八卦當(dāng)即用力把桃分成兩半，漲得小臉通紅，她也顧不上許多，忙不迭把完好的那半桃遞給明舟，“師叔說乖孩子要懂得分享，十一師兄，我們一起吃吧！”

    “小師妹你，你……”明舟吸了吸鼻子，接過桃子抹淚，“你真好！”

    “因?yàn)槭粠熜帜阋矊?duì)我好呀?！崩畎素钥粗倭艘淮蟀氲奶易?，笑得眉眼彎彎，“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我都會(huì)分你。”

    “我也是！”明舟用袖口擦了擦臉，幾口吃完了桃。這時(shí)午飯的鐘聲響起，他眼眸一亮，對(duì)李八卦道，“小師妹，你吃過傷心涼粉嗎？”

    傷心涼粉，來自四川的名小吃。之前有個(gè)四川土地散仙來鶴靈觀求道，想要位列仙班。只是他并無仙緣，最后是憑借那份從四川帶來的傷心涼粉，玄虛才留他下來，成為廚房廚子之一。

    而今日，正好是土地散仙做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