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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行醫(yī)在唐朝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沈寒山艾灸的手已持得微微顫抖,但眼神依然冷靜淡定,見房氏回轉(zhuǎn)心神,才撤掉手中的艾條,用清水洗了洗手。

    鄭筠不由深深望他一眼:“沒想到沈博士還藏著針科的好本事。”

    沈寒山哂笑一句:“民間里學(xué)來的雜活罷了?!?/br>
    房氏渾渾噩噩中只覺得仿佛去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一腳才踏進了門檻,就被一只灼燙的大手鉗住了雙足,硬生生將她又拉了回來。

    這會子神志回體,朦朧中聽得二位太醫(yī)博士的對話,才意識到自己尚在人間。

    她強抿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聲音細弱如一絲捉摸不住的風(fēng):“本宮謝過幾位太醫(yī)救命之恩?!?/br>
    鄭筠正色道:“此乃臣等的本職所在,娘娘萬萬不必多禮?!?/br>
    房氏虛弱地一頷首,目光匆忙地在房內(nèi)轉(zhuǎn)動一周,最終落定那個小小的襁褓之上,才掙著道:“快,快把小郡主抱來本宮身邊?!?/br>
    抱孩子的婆子忙不迭把孩子抱到房氏身側(cè):“娘娘別急,小郡主平安無事!”

    房氏垂首瞧著自己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眼中柔情似一抹明亮的光華,將這屋子里的血腥之氣都驅(qū)散開去。

    吳議望著依偎在母親身邊的那個小小的生命,望著她通紅的身子、細柔的額發(fā)和微微咋動的小嘴,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感動之情。

    這就是一個生命的開始。

    也許她以后都不會知道她這離奇的出生方式,不知道自己還在娘胎就遭遇的千辛萬險,也不會知道今天救她性命的大夫姓甚名甚。

    但這都不妨礙吳議心中如火燎原般的驕傲之情。

    所謂醫(yī)生,所要面對的,也無非生、老、病、死。

    與治愈疾病,延緩衰老,目睹死亡不同,這是他在這個時代第一次迎接新生命的降臨。這種心情,實在不是言語可以表達出來的。

    他不由回望自己肅立在側(cè)的兩位師長,在他們冷靜而平和的面孔之下,仿佛感受到了同樣的激蕩情懷。

    ——

    這個從死神手中被搶回來的孩子,被天皇賜封為長信郡主。

    與封賞長信郡主的圣旨同一天到臨的,是一道天后的敕令。

    太醫(yī)丞鄭筠年事已高,恐不堪重任,賞黃金百兩,令之衣錦還鄉(xiāng)。

    背后之事一時間流傳開去,人人都道鄭筠這一步實在是大錯特錯,救了太子妃母女,卻觸怒了天后,把數(shù)十年功業(yè)都毀之一炬。

    這些流言蜚語也算是空xue來風(fēng),畢竟,在唐朝,官員正經(jīng)的退休年齡是七十歲,在此之前,除非是官員自己告老,一般是不會輕易勒令還鄉(xiāng)的。

    要是太子妃房氏所產(chǎn)下的是一名男嬰,恐怕鄭筠博士的回鄉(xiāng)之路也不會如此風(fēng)光了。

    吳議不免有些愧疚,若非他固執(zhí)己見,這位德高望重、身子硬朗的太醫(yī)丞也許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再坐好幾年。

    鄭筠對此倒是十分看得開:“老夫已到耳順之年,還有什么閑言碎語是聽不得的?這個位置,老夫也坐了太久了,是該換換人了?!?/br>
    他才剛卸任,便要離京,太醫(yī)署上上下下近二百人,也唯有幾位老博士并體己的生徒前來送行。

    胡志林忍不住怒罵一句:“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們,鄭博士往日的教誨他們竟一點也不顧念了?!?/br>
    鄭筠倒難得一笑:“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他們有向上之心,未必就是壞事?!?/br>
    吳議跟在沈寒山背后,未置一詞。

    該說的話都說過了,鄭筠是個豁達開明之人,不需要他們這些晚輩的安慰之詞。

    分別之時,鄭筠坐在馬車之中,遙遙探出一只手,朝自己的學(xué)生和后輩們揮手作別。

    北風(fēng)蕭蕭而過,將人的衣襟撩動得颯颯作響。

    千言萬語,都凝聚在了一道道遠望的視線中。

    ——

    鄭筠走了,接任太醫(yī)丞一職的是陳繼文博士。

    吳議心中明鏡似的,雖然陳繼文服侍東宮已久,但他素性脾氣寬和,未曾參與到黨羽之爭,資歷亦頗能服眾,的確是天后眼中這個位置的最佳人選。

    與此同時,生徒們結(jié)業(yè)考試的結(jié)果也被公布了出來。

    不出吳議的意料,他并沒有按原來設(shè)想的被留在太醫(yī)署中,而是被安排前往千里之外的蜀中渝州,被任為渝州地方的官學(xué)醫(yī)助教,以發(fā)展當(dāng)?shù)氐尼t(yī)學(xué)教育。

    蜀中人遠地偏,這和發(fā)配流放已經(jīng)沒什么差別了。

    對于這個結(jié)果,他早有預(yù)料,當(dāng)日擅闖太子妃產(chǎn)房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離開長安的心理準(zhǔn)備。

    沒有被發(fā)配到軍營之中,已經(jīng)算是看在沈寒山的面子上了。

    他看得通透,心中也就沒什么怨念,蜀中人杰地靈,指不定還能被他碰上幾個風(fēng)sao人物,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如此一想,倒也樂得此行。

    沈寒山比吳議更早知道這個消息,也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宮闈之中,明爭暗斗防不勝防,對于這個過分宅心仁厚的徒弟,遠離大明宮的渝州未嘗就不是一片樂土。

    自己的這位老師素來豁達不羈,吳議倒也省卻許多告別的話,眼下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李璟而已。

    這孩子如今也被分撥到沈寒山門下,有他這位大智若愚的老師照應(yīng)著,想來也闖不出什么禍?zhǔn)聛怼?/br>
    只是他從小就對自己頗為癡纏,如此驟然分別,只怕他未必接受得了。

    吳議尋遍了太醫(yī)署,也沒瞧見這小徒弟半點影子。

    想來此事也在李璟意料之外,而他這個做師父的事先也未曾告訴過他,所以正跟他賭著氣呢。

    心中正琢磨著,推開自己那間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小隔間,便瞧見他的小竹椅上端端正正坐了個身姿挺拔的少年,正垂首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聽到吳議推門而入的聲音,李璟才被驚醒似的:“師父,你回來了?!?/br>
    吳議聽他叫一聲“師父”,心中頓覺酸甜交加。

    當(dāng)初不過一句玩笑話,這孩子竟當(dāng)了真,回首一望,這數(shù)年光景歷歷在目,他又何曾盡到一個師長應(yīng)有的責(zé)任?

    倒是李璟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頗有了大人的模樣,知道他離開的消息,也并沒有露出一絲難過的神色,乖覺一如平常:“師父,我聽說你要去渝州了,所以特地幫你置辦了些東西?!?/br>
    他獻寶似的拿出一個脹鼓鼓的大包袱,吳議一瞧,里頭一年四季的衣服都齊全了,再加上胡餅、水筒等路上必須的東西,幾乎立刻可以出門了。

    最難得的是幾雙扎得密密實實的鞋墊子,看花樣子也是宮里時興的,想來是從太平那里討來的。

    蜀道艱難,尤其磨腳,這幾雙鞋墊子正用得上。難為他小小年紀,卻想得如此周全。

    壓在最底下的,卻是那本小時候從李璟那里沒收來的《山海經(jīng)》。

    李璟垂著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這本《山海經(jīng)》我已經(jīng)看完了,里頭的故事都挺有趣的,師父你在路上看著解解悶也好。”

    吳議明白他的意思,此去經(jīng)年,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李璟這是給他留個念想,讓他不要忘記還有這個徒弟呢。

    他不由伸出手,揉了揉李璟的頭:“好,多謝你為我打點行裝。”

    李璟卻被這句話猛然一激,撂下手中的東西,不管不顧地撞進吳議的懷中。

    “師父,你還會回來嗎?”

    話音中竟已隱隱帶了哭腔。

    大明宮中養(yǎng)出來的孩子,多比尋常百姓家的子女更加早熟,在吳議心中,李璟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只會抱著他大腿,躲著父親的雞毛撣子的小小孩童了。

    終究是個年不過十四的小小少年啊。

    吳議輕輕撫摸著他抽動的肩角。

    “璟兒,師父答應(yīng)你,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br>
    第86章 前往渝州

    “我已經(jīng)和陳博士通報過了, 以后我可以住你這間屋子了?!睈瀽灥穆曇魪膽阎袀鱽? 但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的沮喪。

    吳議不由有些詫異,李璟大小也是個郡王爺,原本住的隔間也比他這里寬敞明亮許多,何必巴巴地住在他的屋子里。

    但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從懷里看上來的時候,吳議便說不出話了。

    分明已經(jīng)和他差不多高的人了, 撒起嬌來還像小時候一樣, 一雙透亮的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 千言萬語都碎成閃爍的眸光。

    “好。”吳議不由微微一笑。

    不過一間隔房罷了, 他這個做師父的, 所能給李璟的,實在是太少了。

    但愿你在寒窗之下苦讀的時候, 也能感受到師父的陪伴。

    李璟走后, 吳議剛打算睡下,便聽見一陣篤篤的敲門聲。

    吳議打開門一瞧, 原來是嚴銘,趕緊把人請了進來。

    “我早就聽說你那日勇救太子妃的事情了?!眹楞戭H有忿忿不平之色, “明明是救人性命的好事,天后此番動作, 未免太寒了人心。”

    話一出口, 便自悔失言,趕緊轉(zhuǎn)口道:“你東西都打點好了沒有?聽說蜀道艱難, 我特地在家里拿了幾雙上好的鞋墊子, 快瞧瞧尺寸對不對得上?!?/br>
    說著, 便從懷中掏出幾雙繡工精巧的鞋墊子,獻寶似的遞給吳議。

    吳議不由失笑:“這個璟兒已經(jīng)幫我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你還是自己留著用吧?!?/br>
    嚴銘未曾想到竟然被那小子捷足先登,不由訕訕一笑:“多了也不妨事,你且留著,興許用得上呢。”

    吳議感念他一番好意,也不好意思再推脫,就收下了。

    兩人話還沒說上幾句,就到了二更天的時候,嚴銘生怕耽擱了吳議休息,也就不再叨擾,戀戀不舍地和他揮手作別。

    吳議亦揮一揮手,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惆悵,此去千里,這一世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和這些故人相見了。

    次日一大早,吳議便摸黑而起,帶著李璟替他打點好的包袱,趕到了長安城外的碼頭。

    天才蒙蒙亮,碼頭的行人三三兩兩,打著呵欠等下一班商船。

    所謂渝州,也就是一千年后的重慶市。

    雖然人遠地偏,但渝州并不是和袁州一樣鳥不拉屎的鄉(xiāng)野小城,反而是西南地區(qū)一個極重要的交通樞紐,因為它緊緊地依附著一條氣勢磅礴而富有活力的大水道——

    長江。

    長江干流自西向東橫貫渝州全境,無數(shù)的商船來往繁忙,都必須從這座水邊城市穿梭而過。

    所以,要趕往渝州,最方便的交通方式就是乘船。

    正睡眼昏昏地等著船只的到來,便聽得身邊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這位兄臺可是要趕往川渝一帶?”